三人笑鬧之間到得白石垛子,只見四下一片漆黑,絲毫燈火也瞧不見。蕭雲心下琢磨,擡頭看看月亮,還未爬至頭頂,心下暗自奇怪。望着成片村寨,正不知去何處尋找禪西,忽聽有人用羌語大叫道:“抓住唐狗,抓住唐狗……”,接着四下火把點亮,無數羌人手持兵器自暗處迅速逼近,將三人兩馬圍在當中。
蕭雲微吃一驚,連忙跳下馬來,用羌語大聲說道:“我叫成拿給撒,前來會我的兄弟禪西,不是唐人。”
圍來的衆人當中走出一名消瘦漢子,盯着他瞧了一陣,說道:“我認得你,上次在御劍山莊外救過禪西,是他的兄弟。”
蕭雲見他認得自己,心下一鬆,問道:“這位兄弟,可否帶我去見禪西?”
那消瘦漢子一臉憤怒,恨聲道:“前些日子禪西聽說御劍山莊的劉錦雲來到沙洲,便去找他爲伊娜報仇,但那姓劉的卑鄙無恥,竟然誣衊禪西是裡通吐蕃的奸人,勾結沙洲刺吏將禪西下了大獄。想那幾個月前吐蕃賊人前來沙洲一帶劫掠旅人,沙洲城中的唐人聯絡我們一道將吐蕃賊人趕了回去,如今卻將禪西捉去領賞,還捉了我們好幾十名兄弟。你是羌人,又是禪西自小的兄弟,還是唐人的官兒,可願搭救禪西他們?”
蕭雲心下大驚,說道:“怎會這樣?你放心,若真有冤屈,我一定會去向監查御使告狀,絕不教禪西與兄弟們被冤枉。”
那消瘦漢子冷笑一聲道:“來不及了。禪西被誣的是通敵大逆之罪,明日午時三刻便要問斬。那些唐人真是心狠手辣,竟要讓禪西連鬼也做不成。你若真還將他當成兄弟,便隨我們去劫法場罷!”
蕭雲更是心驚,想到:“禪西若被定下了大逆之罪,自是不須皇上覆核,地方上便可將他就地問斬。他與我兄弟一場,我怎能見他被奸人陷害?”按照當時律例,一般的死刑犯都須報送皇帝複查定案,方可執行死刑。但涉及謀逆通敵之罪的,卻可先斬後奏。他素知禪西的性子雖然強硬,但絕不會與吐蕃人勾結,又聽聞劉錦雲牽扯其中,心知禪西定是被人陷害。況且沙洲刺吏行事這般急切,還將行刑的時刻定在一日當中陽氣最盛之時,端的是狠辣無比,要教禪西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念及此,不由勃然大怒,高聲道:“禪西是我兒時最好的兄弟,即便性命不要,我也會盡力救他。沙洲刺吏楊勇乃是卑鄙小人,待我去將他捉來,教他不能明日監刑,先將禪西的性命留下,餘下的事我自會向監查御使稟明。”
那消瘦漢子抱拳道:“你是禪西的兄弟,按照你的方式去救他吧。我們明日按原定計劃混進城中,尋機劫他出來。”
蕭雲心急如焚,當下與那人拱手別過,快馬弛回沙洲城,對絲麗摩與喀吧和尚說道:“你們先回客棧,我還有事要做。”
絲麗摩搖頭道:“我們是與你一道來的,若你鬧出大事,我們也難辭其咎。不如與你一齊前去行事,起碼也算有個幫手。”
喀吧和尚口不能言,但聽她一番話,也是連連拍着自己胸口,竟也贊成她的說法。
蕭雲酒勁上衝,怒氣攻心,只想儘快捉住刺吏楊勇,有喀吧和尚隨行,確也多個得力助手。當下也不細想,向路人打聽清楚去刺吏府的路徑,帶着二人快速來到。
只見此地正是沙洲城中那條小河灣流之處,一片青草綠地展在灣旁,上面有座白牆紅瓦圍繞着的獨戶高宅。
他與喀吧和尚躍進牆內,留下絲麗摩看守馬匹。正要往院中潛去,卻見絲麗摩攀着樹枝翻進牆來。蕭雲心下惱怒,悄聲道:“你做什麼?”
絲麗摩也壓低聲音道:“我不敢一個人留在外面,想跟你們一齊去!”
二人說話之間,府中巡邏兵士正好走過,蕭雲見她神情堅決,情知此地不是爭論之處,當下不再多言,教喀吧和尚負責照料。
三人躲躲藏藏往內潛去,只見府中庭院曲廊亭塘一應俱全,俱都小巧精緻,院子雖不大,卻顯得絲毫也不緊促。少時前方出現一座雕腳小樓,樓下一間虛室燈火透亮,隱隱傳出說話聲。
蕭雲掃眼一望,帶着二人繞至屋後,只見此處緊臨小河,水面上不斷有碎冰緩緩流過。圍着樓角有道一尺來寬的外沿,正好可以貼牆去到一扇半敞的雲窗下方。
蕭雲悄悄潛了過去,卻見絲麗摩與喀吧和尚也隨着跟了過來,心下哭笑不得。但此時不便多言,只對二人做了個不可弄出聲響的手勢。
三人一齊往裡窺看,只見房中樑上垂下一根拇指粗細的極長麻繩,繩子下端綁在一名少婦的雙手腕部。那少婦上身□,腳步歪斜,垂頭散發,吊着繩索勉強站立。身後一名白臉中年男子手持馬鞭正一鞭抽在她背上,就見那少婦渾身一陣顫動,口中低聲哼哼,竟忍住痛楚不喊叫出聲。那白臉中年男子罵道:“賤貨,淫婦,看你能忍多久?給我喊痛,叫啊,快給我叫痛……”,話音未落又是一鞭抽在那少婦背上。
這一鞭顯是抽正了那少婦背筋,痛楚實在難當,令她身子頓時如蛇蜿蜒,猛然死命向後仰頭,將背險些擰成了反弓形狀。
蕭雲所在這方正好斜對着那少婦背部,只見上面鮮紅的鞭印縱橫交錯,又有淺褐、深褐各色鞭痕橫陳其上,顯是長期遭受毒打。那白臉中年男子頭髮披散,神情猙獰無比,卻又似乎透出一絲恐慌。
蕭雲仔細一看,認出此人正是沙洲刺吏楊勇,當下轉頭對喀吧和尚與絲麗摩使個眼色,就待突入進去捉住此人,忽然卻見對面一扇小窗背後隱約露出一小片衣角,顯是有人躲在那頭。
他心下暗揣,一時摸不準情形,暫時按住不動,靜觀其變。
只見楊勇青白的面上竟然泛起了一絲血色,喘息着走到一旁靠牆席地坐下,忽的一陣詭異抽笑,對那少婦道:“溫承那廝恐怕早已將你忘了吧?安西那邊可不比咱們這裡,就算這一仗未死,也難逃下一仗做鬼,嘿嘿,現下即便他還僥倖活着,怕也嚇破狗膽了,多半正趴在哪個胡女身上只圖偷個苟安,哈哈哈……”。那少婦頂過剛纔那一鞭帶來的錐心痛楚,神志反而清醒過來,輕移腳步轉動身子,將背部對着坐在地上的楊勇,正面卻恰好對着蕭雲三人這方。
蕭雲卻被眼前所見驚得一跳,只見那少婦鵝臉桃腮,星眸懸鼻,本是一付甚美的面容,但在左臉頰處被人用刀刻下了一個顯眼的“淫”字,整個左臉疤痕蓋滿,就連嘴角也因被傷痕牽動微微斜了上翹,令人一見之下頓覺醜陋無比,接着再看她完好無損的右邊臉龐,卻是一付嬌媚的少婦美態,直教人看上一眼,便會多出一分說不出的詭異之感。心下不由尋思:“這女子看來便是月娘了,怎會在此受辱?”暗想溫承若是得知月娘的這番處境,不知將會幾多傷心。
又聽楊勇怪聲說道:“溫承那廝文不能文,武不成武,究竟有哪一處好?我不過比他大上十幾歲而已,但我卻滿腹經綸,又坐上一州刺吏的位置,對你百般順從,想不到你竟寧願與一個骯髒的莽漢私通,也不願看我一眼,賤貨,真是天生的賤貨……”說話間情緒驟然激動,跳起身來執鞭上前又是狠狠的一鞭抽在月娘背上。
月娘再次痛苦的繃緊了身子,面上肌肉牽動,半是令人噁心的醜陋,半是教人心痛的悽楚。蕭雲看得心下一顫,又聽楊勇說道:“當初武承襲鞭打你,你咬爛嘴脣也不叫上一聲,哼,但卻在溫承身子底下叫得像是野貓一樣,賤人,賤人,賤人……”,說話間又是一陣胡亂抽打,但是力散鞭亂,卻還不如先前那兩鞭狠毒傷人。
月娘竭力擺動身子躲避,一雙星眸搖曳閃動,未受刀傷的一側面容漸紅,竟令人覺得增添了幾分豔麗。楊勇又怪聲說道:“知道當初是誰識破了你與溫承那廝的姦情麼?哼哼,是我……是我啊……哈哈哈,你又知不知道,那天夜裡我本是爲你作了一首情詩,想趁承襲回來之前交給你,誰知竟教我看到你偷漢子,你……賤貨,真是……真是賤貨……”,邊說邊用手中馬鞭瘋狂抽打。
蕭雲不忍見月娘的慘狀,加之對楊勇陷害禪西的憤恨,再也忍耐不住,正要推窗跳進去,卻見對面窗戶驀被撞開,一名精壯大漢手持紫金厚背大刀騰身跳進,當頭便往楊勇砍去。
蕭雲瞧得一喜,卻又隨之有種說不出的擔憂。他已看清跳進房內的人正是聲稱自己不欲進城的溫承。但見他刀勢已成,楊勇決然難逃一死,卻見月娘猛力扭動身子,攔在溫承與楊勇二人之間。
溫承面顯驚異,奮力將大刀往一旁撤去,頓時砍在牆上,將牆壁震裂一道巨縫。楊勇驚魂未定,連滾帶爬撲向房門,大叫道:“來人啦……有刺客……”,聲音在靜夜中遠遠傳開,頓時聽見四下鑼鼓敲響,門外閃進四條勁裝大漢。
蕭雲猛然發覺情形不對,竟似中了埋伏?楊勇眼見手下人到來,當即回身走進房中,尖利大笑道:“既然來了,就別想再走出去!”
溫承狂吼一聲,將刀插回背上,施展拳腳與逼向自己的三名敵人動上了手。此房雖然寬敞,人數一多,卻也無法動用兵器。另一名麻臉精瘦漢子手持利劍護在楊勇身前。
蕭雲側耳傾聽,府中護院不斷涌至小樓外。自己與喀、絲三人躲在房後河邊,別無退路,一時倒不至有人來查看這處。他正暗在心中琢磨,房內的溫承與三名對手已是鬥成一團。那三人仗着空間狹小,擠過去想要將他生生困住,只管往他身上又抓又抱。溫承拳腳功夫不弱,“熊掌”、“虎爪”、“猿縱”、“鹿頂”與“鳥瞰”五路功夫各有不同,混着使出卻又相輔相成,只聽“噼啪”骨節撞擊聲不絕於耳,三名對手竟被他踢、拿、推、打一陣疾攻擋在近身三尺之外,三人形成合抱之勢,卻一時難成合抱之實。
蕭雲看得驚佩不已,溫承能在如此狹小之地避開三名對手的糾纏,施展拳腳身法有守有攻,其功夫之巧、勁力之強、速度之快,堪稱一絕。不過時間一久,難免會有閃失。
楊勇衣衫不整,陰笑着怪聲說道:“月娘,你不來求我放了你的老相好麼?哈哈哈……,只要你跪下求我,我便留下他的性命,只將他雙腿打斷,扔去乞丐窩裡,哈哈哈……”,他得意萬分,笑得連氣也接不上。
卻見月娘一聲不吭的緩緩搖頭,目光死死盯在溫承身上,秀髮披散蓋住左側面頰,教人只看見一名媚態萬方的絕美少婦,哪肯相信長髮遮蓋下的左邊臉龐竟會如鬼臉般觸目驚心。
溫承連聲悶吼,拳腳架勢猛然拉大了些,顯然是被楊勇一番話激怒。但如此一來,卻頻頻出現破綻,險些被三名敵人抱住無法動彈。
蕭雲眼見溫承遇險,也顧不上此行帶着絲毫不會武功的絲麗摩,轉頭對喀吧和尚與絲麗摩二人做個留在原地的手勢,自己則悄悄繞到小樓一側,探頭一看,樓前早已站滿了高舉火把的護院兵勇。當下拔劍在手,提了口氣迅即衝入樓內。
那間虛室的房門正好開在小樓入口處,蕭雲原想突襲制住楊勇,來個故技重施,卻不料護在楊勇身前那名麻臉漢子甚是機警,聽聞門外風聲響動,順手一拉便將楊勇扯得摔在了月娘裙下,手中利劍橫向斜斬,將進入房門的去路盡皆封堵。
蕭雲一擊不中,卻不敢後退,見對手來劍凌厲,當下運勁將手中長劍平向架去,想要藉着衝力壓將進門。
雙劍才一相交,他卻立覺有異。對手使的竟是一柄加了硬度的軟劍,外表看不出來,但一遇碰擊,劍尖頓時動如蛇信,險些將他面上刮傷破相。他吃了一驚,百忙中舉劍上推,身子如游魚般自對手劍下貼面穿過,總算衝了進去。
那麻臉漢子也大吃一驚,連忙趁他立足未穩,挺劍追刺。此處空間狹小,身形受制,直刺的招數威力何止倍增?蕭雲聽見風聲自背後傳來,情知除非有成蘭陵那樣一身神鬼莫測的輕功,否則決然躲不開來劍,當下不及回身,背向反手將長劍挑刺回去。
身後那人輕輕“咦”了一聲,顯是沒有想到對手還有這麼一着怪招。他比蕭雲佔了三寸劍尖的先手,但蕭雲比他高了半個頭,卻又佔了手長之利,後發同至。
那麻臉漢子劍術精絕,閃身避開對手來劍,換向他左後側挺劍又刺。
蕭雲剛纔無奈之下反手用出“玉女穿梭”一招,身形步法全然不顧,僅僅只有手上動作反向做出,未料竟收奇效。還未顧得心喜,對手又從左側刺來。他是右手用劍,情勢又不許他轉身移動,只得用了一招阿儒劍法中最“女人氣”的幾招之一“長袖善舞”,身子軟軟扭動,竟將對手來劍貼肉避過,同時長劍自胸前飄忽揮動,猶如女子跳舞面向觀衆,忽然用力甩出衣袖,長劍疾挑對手咽喉。
那麻臉漢子初始還暗自一喜,只道對手避無可避,忽見對手身子古怪扭動,竟順着自己的劍勢貼面擦過,旋即對手長劍如箭射至,當下再也顧不上傷敵,落地一個翻滾撤回攻勢。
蕭雲趁機喘了口氣,暗叫兩聲僥倖,情知剛纔那人劍法高強,眼見楊勇就在面前,卻不敢上前抓人,連忙回身仗劍戒備。卻見那麻臉漢子滾至牆角,翻身站起,恰好擋在喀吧和尚與絲麗摩二人躲藏的那扇窗前,當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