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敢久耽,趕緊衝出莊子。唐豔急切的站在大門口張望,瞧見二人出來,責怪道:“水火無情,你們逞什麼能?”
李長風訕然一笑,也不回嘴。王難得走了過來,說道:“這事出得突然,我須報告大帥,看他怎麼定奪。”
蕭雲思忖問道:“哥舒將軍來了沙洲城嗎?”
王難得道:“正在來的路上,離沙洲城不過一兩日的路程。今日信鴿傳來帥令,除了令我來‘御劍山莊’查訪之外,還令我轉告蕭兄,大帥欲同你當面一晤。”
蕭雲心頭生奇,問道:“哥舒將軍要見我?”他自量與哥舒翰素不相識,卻不知這名威震吐蕃的隴右節度使怎會點名要見自己。
王難得道:“蕭兄請在驛站等候大帥前來,我有軍務在身,就不送三位回去了,告辭!”
三人見他帶人迅速下山而去,各在心頭思量。蕭雲心想:“公主小姑娘費盡心機在此處設立這座莊園,除非有天大的事,否則怎會白白丟棄不顧?……況且走得如此突然,竟連一絲口風也不透露給我,這……”,想及此處,忽覺委屈,沒想到成蘭陵竟會不告而別,心下不免發酸。轉念一想,卻又心驚,尋思:“王難得奉命追查聖教之事,既然牽扯到了公主小姑娘身上,他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多半會派人追趕……,那聖教中人想來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只怕……”,成蘭陵不能動用內力,相當於一個不會武術的普通女子,雖然看來是帶着手下一道出走,但他卻無論如何放不下心。
一路上三人沉默不語,回到驛站之後,蕭雲暗在心中琢磨,昨夜劉錦雲臨走時曾說過要在肅州城等候成蘭陵的話,照目前情況看來,從沙洲去往肅州的路上說不定能追上成蘭陵。
成蘭陵這番棄莊不辭而去,令他大感意外,同時又覺得莫名的害怕,心中患得患失,總有一個奇怪的念頭縈繞不去,“不會再也見不到公主小姑娘了吧?”思及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二人一旦走失,只怕窮其一生,也未必能夠找到對方,頓時將身外其餘事務拋在一旁,給溫承留書一封,要他辦完月娘喪事之後,即刻帶着喀吧和尚與絲麗摩啓程前往肅州匯合,便到馬棚牽了追風逐電,馬不停蹄往肅州城方向疾馳。
出發時已是深夜,好在正值月令中旬,月亮圓如玉盤高掛頭頂,沿途景物清晰可辨。他一路縱馬,漸漸出了綠洲進入沙漠,起伏不定的沙丘幢幢遍佈,天地間只剩下一人一馬,在這無邊無際的沙海中,時間彷彿停滯不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汗血馬兒忽然歡聲嘶鳴,加速往前奔跑。蕭雲心知馬中王者都極通靈,卻不知這馬兒感應到了什麼。不消片刻,遠遠聽見前頭一處緩坡背後傳來馬嘶迴應,追風逐電揚蹄更猛,轉眼上了緩坡,只見坡後一騎白馬絕塵而來,馬上女子白衣飄飛,在這圓月高掛的無邊沙漠中勾勒出一幅絕麗而又蒼美的圖畫。
他心中大喜,已知來騎正是自己苦尋的成蘭陵,忍不住尖聲歡呼。兩馬須臾間奔到一處,交頸搖頭,來回揚蹄跳躍,二人一時也控制不住。
二人忽遇對方,均是一臉喜色,同時高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旋又同聲回答,成蘭陵說道:“我是回去會你呀!”蕭雲卻說的是:“我是來追你啊!”
兩匹馬兒歡騰一陣,靜了下來。蕭雲但見佳人就在眼前,回想起先前所見所想,忽覺眼前一切似乎有些虛幻,心下衝動,一伸手將成蘭陵從馬背攬了過來抱在懷中。
成蘭陵微微一怔,並不掙扎,嬌嗔道:“你做什麼呢?”
蕭雲抑制不住心中狂喜,仰天大笑一陣,這才說道:“我以爲你棄我而去,被嚇傻了!”
這話出口,欣喜之外又添了幾分綿綿情意,成蘭陵垂頭靠在他的臂彎,幽幽說道:“你這人就愛胡思亂想,我說過會到沙洲城來會你,怎會不辭而別?”
蕭雲連聲應是,柔聲道:“我心裡沒有別的事比你更緊要,見着你的莊子成了一片火海,自是擔心極了!”
成蘭陵秀眉微挑,問道:“你又去山莊幹什麼?”
蕭雲便將日間的事說了一遍。成蘭陵沉吟片刻,道:“你不是一直在心裡左右爲難麼?如今我撤走山莊,你便不用再悶在心中發愁了!”
蕭雲心下微動,道:“我有什麼爲難?”
成蘭陵擡手在他膀子上打了一下,嬌聲責問道:“我與高尚的對話,你沒有聽到麼?想在心中悶到什麼時候?”
蕭雲猝不及防,一時無言以對,暗道:“原來她早知我偷聽了她與高尚說話。”
成蘭陵也不要他回答,說道:“高仙芝派你出來,不就爲着查探我的背景麼?眼下‘御劍山莊’撤出西域,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吧?”
蕭雲心中大動,暗道:“看來我的一切早被公主小姑娘知曉得一清二楚,她將辛苦建立的山莊撤走,竟是爲了讓我交差麼?”情知不會如此簡單,但又不願往深裡說這事,便道:“我這趟出來,最好的事便是找着了我的公主小姑娘,其餘的事都不打緊!”
成蘭陵白他一眼,道:“我還以爲你長大後變老實了,誰知更會拿話哄人,哼!”說完將頭一偏,不經意間流露出一抹小姑娘的嬌態來。
蕭雲神思立蕩,心中浮現出兒時的成蘭陵,臂彎裡擁抱着實實在在的佳人,不覺癡癡無語。二人任由這份靜靜的甜蜜盪漾開去,默默放馬走了一陣,成蘭陵問起此來詳情,蕭雲這才驚覺有被王難得派人追趕之虞,當下說道:“我既已出來了,便不用再回去,大哥見了我的留書,自會帶喀吧與絲麗摩趕來肅州城,我們水糧不多,趕到肅州城外等候他們吧!”
成蘭陵點頭同意,騎回阿者者背上。兩人的馬匹都是千里神駒,速度自是迅捷。蕭雲擔心她的傷勢反覆,每隔兩個時辰,必要下馬休息一陣。如此一路走來,倒也並不比一般駿馬快得多少。
如此行了數日,人馬也已乏極,雖然沙漠已稀,卻又進入了無邊無際的黑色戈壁。蕭雲眼見成蘭陵隱有憔悴之色,當下趁夜找了一處避風遮陽的土巖停下歇息。二人飲水也已不多,蕭雲只敢滴上幾滴潤潤乾裂的嘴脣,卻不向成蘭陵說明,讓她喝足清水。
時令正是嚴寒之際,二人不敢熟睡,緊緊依偎着睜眼打盹兒。快到清晨將至,夜空中忽然有流星如雨劃過,拖出數不清的道道亮痕。二人大奇,起身仰頭觀望,只見流星越來越多,全都朝着一個方向迅速流去,足有半個時辰左右,纔不復見。
蕭雲嘖嘖稱奇,他雖見過流星,卻從未見過流星雨,何況這次流星雨正是數年纔可一見的極盛時機,往往數量可達數千顆以上,瞧得他心曠神怡。
成蘭陵眉頭輕皺,嘆道:“據說流星是人死後的靈魂昇天,若有一日我死了,希望那天夜裡只有我這一顆流星出現,你若擡頭仰望,便不會不知哪一顆是我了!”
蕭雲聽她口氣感慨,不覺一怔,忽見本已寧靜的晨空中再次出現兩顆流星,一前一後追逐劃過,連忙拉着成蘭陵的手道:“快看!”二人仰頭觀看,見那兩顆流星一黃一紫相隔尺許,前後追逐了片刻方纔隱沒不見,顯得甚是瑰麗。成蘭陵癡癡不語,蕭雲笑道:“看出什麼了嗎?”
成蘭陵搖搖頭,溫柔的凝視着他。蕭雲將她攬入懷中,嘿嘿笑道:“天上有兩顆星兒追逐嬉戲,地上不也有你我兩個人兒相偎相依麼?只要與你一起,生死又有什麼可怕?若你真要成了天上的流星,身後也定會有顆星兒追着不放,你猜那是誰?”
成蘭陵被他逗得一笑,道:“我身後的那顆流星黑得如崑崙奴一般,你怎瞧得見?”
蕭雲咧嘴佯怒道:“你沒見我比小時候白了好多麼,怎的還來取笑我?”
二人相視大笑,經此一夜休息,氣力重又恢復,正要上馬繼續前行,忽見來的方向隱有沙塵飄揚。成蘭陵驚道:“今日星月如畫,怎會突然有沙暴?”
蕭雲在軍隊打仗日久,瞧那沙塵形制,搖頭道:“不是沙暴,是有馬隊往這裡馳來。”心下卻暗自盤算道:“若來騎是王難得派人前來捉拿公主小姑娘,那可不妙。”當下急忙牽來馬匹,叫道:“上馬,我們走!”
成蘭陵見他情急,也不多問,飛身上了馬背。二人疾馳一陣,離開先前那處已遠,天色也在不知不覺間大亮,一輪紅日緩緩爬出地平線,猛然跳高,染得朝霞一片金紅。
蕭雲勒馬回頭觀望,但見來處沙塵漸稀,終至消散,心知來人定是趁夜趕路,天明休息,當下也不管他,只顧與成蘭陵催馬疾走。不過沙漠中烈日高照,即便是寒冬臘月,午間的氣溫卻也如同夏日般灸烤難耐。人與馬在這樣的環境下舉步維艱,消耗大量體力。
他情知這樣一味奔逃不是辦法,先得找到一處遮陽的地勢坐等日頭偏西,再行上路。好在這片戈壁小山小巒起伏不定,輕易便找到一處適合歇息之地。
成蘭陵絲毫也不多問,隨他吩咐行事。待到夕陽時分,忽見來處沙塵又起,蕭雲情知來騎趕了過來,連忙與她上馬又行。一路走走停停,每當歇息片刻,便能見着沙塵在星空中瀰漫。他心中煩躁,尋思:“我和公主小姑娘的馬兒雖然都快,但她身上帶傷,卻不能過於勞累……,這樣被人追着逃奔也不是個辦法!”當下打定主意,與其這樣被人追逐不停,不如躲開來人,對成蘭陵道:“後面追來的人也不知是敵是友,我們繞道回去,悄悄溜去他們背後,好麼?”
成蘭陵毫不驚慌,笑道:“你不是跳蕩軍出身麼,追與被追自然是你的拿手好戲,還用問我嗎?”
蕭雲面上一紅,領她斜向繞了開去,待見夜空中稀薄的沙塵移動去了東方,這纔回馬歸於正途。如此一來吊在來人後方,再無被人追逐的緊迫感,卻又不願失了前方人馬的蹤跡,一路遠遠跟着。
忽見沙塵消失,心知前方人馬停下休息,忍不住心下好奇,對成蘭陵道:“咱們悄悄追上去看看。”成蘭陵點頭稱好。
二人疾馳一陣,估計已離來人休息之處不遠,當下放緩馬速,輕蹄踏了過去,片刻後忽聽人喊馬嘶,像是有兩軍正在拼殺。蕭雲大感意外,循着聲響來處摸索靠近,遠遠望見前方點燃了幾堆篝火,當中人影翻飛,兩隊人馬正在拼殺。
二人相互使個眼色,將馬匹留在原地,悄悄潛近觀望,只見最靠近二人這方的一堆篝火已快熄滅,卻無人上前添材,旁邊被人挖出一道大坑,當中兩名男子躺在坑內緩慢蠕動。另幾處篝火旁幾百名隴右士兵鮮衣亮甲肅然列陣,注視着場中幾十名自己人與敵人拼鬥。那些敵人也有三、四十人之多,個個武功高強,將幾十名正在拼鬥的隴右士兵殺得節節後退。但列陣在側的士兵卻不上前幫忙,只在一旁看着。
蕭雲瞧得怪異,聽有人齊聲發喊,正與人拼鬥的幾十名隴右士兵抵擋不住潰下陣來,對方一名老者哈哈怪笑,大聲喝道:“王難得,老夫不陪你玩兒了!”說完招手令餘人上了坐騎,快速往東去了。
蕭雲心下一動,已看清那名說話的老者正是在成蘭陵莊子裡見過的“魯”姓老者,又聽這人大叫王難得的名字,暗道:“王校尉親自帶人追來了麼?”但見那些隴右士兵明明人手一具臂張弩,卻任由同伴敗退,敵人上馬遠遁,並不張弩射擊。
又聽王難得的聲音大聲喊道:“上馬,追!”幾百號士兵一同上馬,遠遠跟在那魯姓老者一行人身後去了。
驀然間喧譁聲隨風消去,只剩下幾堆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響。蕭雲觀察一陣,確信再無他人,正要上前一探坑中二人的究竟,卻被成蘭陵輕輕拉住,在他耳旁悄聲道:“情形怪異,看看再說!”
他聞言一怔,望向坑中二人,只聽一個沙啞的男子聲音含糊吼道“我沒有啊---”,接着聽見那二人一陣急促的喘息聲傳來,卻是相互開始扭打。
蕭雲定睛觀望,這才發覺坑中那兩人均是腿腳僵硬的樣子,其中身材魁梧的那名男子正奮力用手撐地向外爬行,另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緊跟其後,右手持着一把被漸熄火光映照得血紅的匕首,不斷想要刺向前面爬行的那名魁梧男子。不過二人似乎都已身受重傷,動作緩慢,仿若小兒相戲一般。
手持匕首的瘦削男子拼力追了一陣,渾身再無一絲力氣,仰天躺倒不能再動,只管呼哧喘氣。前面爬行的那名魁梧男子轉頭瞧了一眼,也翻身仰躺咳嗽喘息不止。二人只相隔幾尺來遠,不過以他們眼下那般緩慢的動作,須得費一番力氣才能靠近對方。
那魁梧男子咳嗽方止,忽然上氣不接下氣的狂笑起來,斷續道:“你……你竟要……竟要殺我?哈……哈哈,她看上你了麼?……和你上牀了?……哈哈……”,那名手持匕首的瘦削男子聞言大怒,翻身又想靠近那魁梧男子,無奈力氣不繼,只動得一動便又渾身軟綿綿的躺倒在地。
那魁梧男子有持無恐,譏笑道:“抓我倆來的那人說了,此坑灑滿了毒粉,教你我不得亂動,否則便會成眼下這樣想死也沒有力氣的死肉一般,嘿嘿,你卻非要來和我鬧,如今也不知這藥力何時過去,只怕風沙一起,將你我活埋在此,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