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蹤我?!”她神色冷漠的望着金翎,眸光暗沉。沉了聲,清冷的語氣中帶着絲絲寒氣入心。這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金翎的目光從她身旁的黑衣男子身上移開,望着她時,眼神複雜難懂,似有莫名的傷痛一閃而逝,難以捉摸。沖天的火光映照着他清俊的臉龐,脣邊的笑容不帶一絲溫度。緩緩開口,道:“最近皇城之中治安不太好,太子妃深夜外出,本太子不放心愛妃的安危,所以跟來瞧瞧。”
南宮曄眯起鳳眸,雙拳握緊。金國太子口中的“愛妃“二字在他聽來極爲刺耳。想起幾日前金國太子在御輦之上故意與如陌靠得那麼近,心中便有怒氣升騰。
如陌感覺到他的異樣,連忙悄悄拉回了他的手,回眸衝他淺淺一笑,極盡溫柔的安撫令南宮曄不自覺的鬆開了手,將她的小手握在掌心。
如陌掃了眼四周的禁衛軍,不放心她的安危?她暗自冷笑,這些軍隊,絕不會是爲了來接她回宮這麼簡單。她深吸一口氣,面容鎮定,定定的望着金翎,用淡漠的語氣,道“是嗎?那如陌還得多謝太子殿下的關心,如陌只不過來此會一會朋友,便如此勞師動衆,實在是過意不去。如今正值寒冬,夜裡風大天冷,太子殿下您傷勢未愈,應留在宮中好生修養纔是。林統領,還不快快護送太子殿下回宮歇息。”
林統領怔了怔,隨即疑惑的皺眉。太子妃半夜出宮私會男子,這可是要命的罪,按說,她被撞破之後應該跪地求饒纔是,怎會如此的雲淡風輕,還可以理直氣壯的命他立刻護送太子回宮,看她的樣子似乎沒打算一起回宮。而太子也挺奇怪,就算要處置了這裡的所有人,也用不着出動兩萬禁衛軍吧?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院子,只有三四個人而已,哪裡需要如此大的陣仗?他稍稍擡眼,看了看太子,只見他面色平靜,抿着的脣一貫的上揚,雖無笑意,卻也覺察不出一絲半毫的怒氣。他跟了皇上多年,對高深莫測的皇上也總是能通過一個表情或是一個眼神,猜出幾分心思,可是此刻,他對着年輕的太子,卻完全看不出他的心中所想。所以,他做出了聰明的選擇,沉默。
金翎望着對面彷彿天經地義本就該並肩而立的兩人,無言的酸澀在他心中蔓延。見他們相視而笑,那笑容飽含了深情,有着他從未自她身上體會過的溫情暖意。那笑容對他而言,是那般的刺眼。他的目光宛如一把無形的刀子,直直的望向那兩人被長袖遮擋的交纏的十指,似是要硬生生的將其斬斷一樣。她想就這麼打發他回宮,沒那麼容易!
“愛妃這是在緊張爲夫的身子麼?”金翎笑問,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他只是將“愛妃“與“爲夫“四字說得極重,目光瞥了瞥那名神色鎮定的黑衣男子,只見他眸光一利,他卻仿如未覺,依舊笑面相對。”既然他們是愛妃的朋友,也就是本太子的朋友,既然本太子見着了,那麼,再繼續讓幾位住在這麼簡陋的地方,就是本太子的不是了。還是請幾位跟我們一起回宮,讓本太子一盡地主之誼,好生款待如何?”
“不必。”南宮曄面無表情,冷冷應道。他縱橫朝堂十數載,對於這種表面示好,背地裡不知道打着什麼注意的嘴臉再清楚不過,而他一向不屑於此,即使如今身在敵國險地,他也依然不會爲了那萬分之一的僥倖而委身周旋。況且對方該知道的應該都知道,否則就不會擺下如此大的陣勢。
齊澈上前拱手,行個官面禮,不卑不亢道:“多謝太子殿下的盛情,只是我等住慣了這種貧民小院,而我家公子,性情喜靜,因此,就不勞太子殿下了。”
“這推托之詞,說得倒是在情在理,只不過,本太子卻是不信。一個是護國軍師,一個是馨樂公主,還有一位,名動天下的戰神,封國辰王。幾時開始習慣了住貧民小院?這倒是稀奇。”金翎雙手背於身後,緩緩往前走了幾步,目光緊緊盯住南宮曄,不疾不徐的開口,語氣中聽不出喜怒,道:“臨絕谷一站,辰王一計,炸冰湖,水淹臨絕谷,引發雪崩,致使我金國二十餘萬鐵血男兒葬身谷底,屍埋異國,留下無數的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如今封國戰神大駕光臨我金國,本太子身爲一方之主,即便是身子再怎麼不舒服,也不可不盡地主之誼,否則,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要我金國被天下人恥笑?”
林統領及禁衛軍們皆是一愣,震驚的望向太子妃身邊的黑衣男子。那人竟然就是前些日子不費一兵一卒便滅了他們金國二十多萬大軍的封國戰神?難怪太子要出動這麼多的軍隊!聽說此人武功高強,出手狠辣,天下間少有人能敵,看來他們不能大意了。禁衛軍們個個臉色凝重,握刀的手更緊了幾分。
如陌目光微冷,自看到這滿院子的禁衛軍,她便已知曉金翎十有八九是確定了南宮曄的身份,否則不可能調派如此多的人手,將這小院圍得這般結實。透過院牆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看向院外滔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有如血洗一般,足見其陣勢之龐大。
金翎,他是有備而來!
易語皺眉,冷笑道:“如果不是你們先聯合翌國入侵我封國領土,又怎會死那麼多人,要怪也只能怪你們自己。”
“哦?照公主這麼說,若是今日你們在我金國的土地上出了什麼事,也只能怪你們管不住自己的腳,走錯了地方咯?”金翎挑眉,笑得別有意味。
易語冷哼一聲,不屑道:“你以爲仗着人多,我們就會怕了你了?”她說着已經在進行了拔劍的動作,卻聽身後傳來南宮曄低沉的喝止:“語兒,你退下。”
易語頓住,輕輕咬了咬脣,還是退到了一邊。
南宮曄面色深沉,眸光犀利。他立在臺階之上,昂首低眸,俯瞰金翎。他沒有半分身在困境衆人應有的慌亂和懼意,有的只是平靜,鎮定。那不是一種外在的僞裝,而是由骨子裡透出的毫不畏懼的表情。他緩緩開口,道:“太子殿下是聰明人,相信您應該懂得要如何做纔是最正確的選擇。貴國皇帝新喪,舉國悲痛,太子殿下不日將登上大位,必得整頓朝綱,實行新政,屆時只怕是心力交瘁。況且因前幾個月的戰事,貴國損兵三十五萬,耗資無數,已傷了元氣,若此時邊關戰事再起,於貴國可謂極爲不利。”
金翎面色不變,心中卻是一驚,傳言辰王善於掌控形勢,洞察人心,果然名不虛傳,短短几句話將他金國目前的局勢分析得十分到位。父皇新喪,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而朝中大臣有一部分曾是皇后的暗黨,他登基之後,這些人定會擔心遭到他的打壓報復而在暗中搞些動作,他要想坐穩皇位安定一國,需要些時日才行。
金翎背手而立,亦是昂首低眸與之對視,明黃太子袍在一地銀雪映襯之下,格外耀目,襯得他越發的氣宇軒昂,自有一股王者風範。”辰王對於我國形勢倒是瞭解的很,不過,照本太子看來,你們封國,也好不了多少吧?不錯,這次戰事,我國損兵三十五萬,而你們封國,損兵又何止三十五萬?別忘了,你們在南邊還有三座城池被人侵佔不曾收回。翌國至今還在虎視眈眈,等待時機再次進攻,只要你們封國對我國發兵,那麼,封國勢必會再次陷入被圍攻的境地,到那時,沒有了你這個封國戰神,本太子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金國太子果然是個厲害的角色,南宮曄心道,若沒有如陌之事,那麼,有個這樣的對手,倒也不失爲一種樂趣。
如陌望着金翎,冷聲道:“太子殿下,您似乎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金翎笑道:“與愛妃之間的約定,本太子當然不會忘記。只是,我不派兵攻打封國,不代表將來封國不會派兵攻打我金國。況且,約定當中只是說我若登上皇位,不準主動攻打封國,但並沒說我不能除掉未來有可能對我金國造成威脅的人物。”
“你!!”如陌眉心糾結,一時間竟無以辯駁。
南宮曄安撫的拍了她的肩膀,望了眼周圍的禁衛軍弓箭手,對這金翎,氣定神閒道:“聽說翌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支撐不了多久,而翌國王子之中,數四王子和七王子最具實力。聽聞七王子心胸寬廣,心懷蒼生,得大批義士相助,增其實力,而翌國之所以與我國斷交,橫生戰事,源於翌王最寵愛的公主之死,而這位公主與翌國七王子一向不和,甚至有上一代的仇怨在身,若是七王子登基爲王,定能與我國化干戈爲玉帛。而四王子素有野心,向來以征服天下爲其理想目標,若是此人登上王位,他定會等到金封兩國兩敗俱傷,坐收漁翁之利。這,應該不會是太子想看到的局面。”
金翎脣角的弧度漸漸的消失,只餘一絲涼薄冷意掛在脣邊,但目光之中在多了幾分欣賞的同時,也增添了幾分危險的預警。封國辰王,果然是個強勁的對手,這樣的人,若是縱虎歸山,將來必成大患。
他轉身踱了幾步,如陌見他似有鬆動,便趁機道:“太子殿下若是擔心將來封國來犯,不如就在此與辰王簽下兩國的和平條約,如此一來,金封兩國得享百年安定,實爲兩國之幸。”她說着轉頭問南宮曄道:“曄,你同意嗎?”
若是換做以前,南宮曄不見得會答應,但是如今,他早已沒了逐鹿天下的雄心壯志,他只想等封國戰事平息,與如陌一起隱居山林,從此過着幸福無憂的生活。他握着她的手,點頭溫柔的笑道:“你覺得好就好。”
金翎低眸沉思,簽訂兩國和平條約卻是對金國有着莫大的好處,而南宮曄雖然不是封王,但他的簽名絕對有效。想到此,正欲命人取來筆墨,起草合約,一擡眸卻見情意綿綿的二人交握雙手,心狠狠的一沉,不自覺的脫口道:“太子妃,你別忘了自己現下的身份。”
如陌一怔,對上他泛着怒意的雙眼,蹙眉道:“太子殿下,您也別忘了,我們拜堂成親,只是做的一場戲而已,如今戲早已結束,你是你,我是我,沒有任何瓜葛。”
她不想給他希望,既然無法響應他,倒不如決絕一點,讓他可以早日放下。也許他們可以是朋友,而她也確實早已當他是朋友,但他即將登基爲帝,皇帝不會有朋友,身在高位,註定一世孤獨,所以,他們連朋友都不是了,但她會一直記得他曾經爲救她而不顧自己的性命,她會記得,有這樣一個男子,爲她受過傷。
金翎眸中一痛,面色倏地變白。強自支撐的虛弱身子忽然間似是失去了力氣,晃了幾晃,濃烈的傷感氣息就那麼突然的流血開來,在沉寂的夜空中無盡的擴散,止也止不住。
拜堂成親,只是做的一場戲。她怎能說的這樣直接而簡單!她怎麼可以坐到這般的毫不在意?
真的是戲嗎?只是戲嗎?如果真的只是一場戲,那他已走進了戲裡,深入了角色。如今她就這麼殘酷的告訴他,戲已結束,而他卻早已深陷,怎麼也走不出來。這場原本屬於兩個人的戲,在缺失了一個她之後,將會是他一人獨角,何其悲哀!
這段有她相伴的日子,令他如行屍走肉般的生命忽然間找到了存在的意義。那些日子裡的每一點一滴,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刻進了他的心底。
而她,卻只當他是一個合作伙伴,分得那樣清楚。不行,他不允許。他不想失去她,更不能失去她。其實他從來都不曾擁有過,何談失去?若不能擁有她的心,那麼,他就留住她的身。
金翎穩住了身子,冷風拂過他的額,徒留一片冰冷。他淡淡開口,毫無感情道:“你說結束便結束麼?若我不同意,就算是戲,也得一直演下去。愛妃若想讓我答應這和平條約,那就過來我身邊。”
如陌面色一變,金翎這是在要挾她?他警告的眼神,將他的意圖,展現的清清楚楚。不籤和平條約,他絕對不會放過南宮曄。若南宮曄身子無恙,也許可以博上一博,可是他身子狀況如此不好,若是硬拼,哪裡有存活的希望?她有些憤怒的瞪着金翎。
南宮曄忽然上前兩步,將她擋在身後,他連看也不想讓那個男人看到她。
他凌厲的目光破空直射,與那遽然投來的兩道冷光於半空相遇,激烈的碰撞,火花四濺。
寂靜的廣闊夜空,黑幽幽的一片,找不到一顆星子。烏雲攏聚,漂浮着,將殘月蒙上一層厚厚的黑色陰影,籠罩着大地。
忽然,狂風大作,捲起雪地銀花,仿如翻騰的海浪,呼嘯着打在這對峙的兩名男子身上。
一個是金國太子,即將爲帝。
一個是封國辰王,戰神無敵。
兩個同樣受了重創的高大身軀,皆是虛弱之極,卻都挺直了脊樑,昂頭傲視蒼穹,站得仿若泰山一般,具有穩不可摧的力量。
同樣擁有着尊貴顯赫的身份,具有逐鹿天下的資本,卻都曾爲一名女子,在生死關頭置自己性命於不顧。
和平條約,本是一個互贏的局面,然而,卻因着這名女子的歸屬,誰也不肯放手,就那麼一直僵持着。
被掀起的黑色衣?融入夜間的冷冽之氣,呼呼作響,披散的長髮飛空,張揚着與生俱來的霸氣。南宮曄冷冷道:“她是本王的妻子,若要用她作交換,本王,寧可不籤。” 明黃的衣袍抖動,袖舞飛空,金翎目光一凜,長臂一揮,霎時間,所有的弓箭都對準了黑衣男子,只要他一聲令下,便能立刻叫他萬箭穿心。
浮雲飄散,殘月當空,照在一地銀白之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映着四周院牆頭無數支拉滿弓弦的箭頭,竟然是淡淡的瑩瑩藍光在月色中淺淺流動,美得動人心魄,然而,看在他們眼中,卻是催命之魂,冷冽而滲人。
“箭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