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津亭忍住腹痛,俯身對城樓之下的叛軍,一聲厲喝,“身懷密旨的將軍聽令,即刻斬殺叛軍,活捉蕭行洛者,封萬戶侯!”
晨風掩不住喬津亭清澈的聲音,蕭行洛一聽,“哈哈”大笑!誰知笑聲未落,軍中已然騷亂,明州都尉蕭璉、清州都尉蕭環、蘄州刺史明徽、齊州刺史張景明已被身邊的將領斬落人頭,血濺塵埃!
叛軍大亂,士兵無所適從!將領高呼,“放下兵器者免其一死!”
蕭行洛驟不防軍中突然大亂,命身邊的侄孫斬殺了數人,大喝:“城郊駐軍即將到來,誰敢後退,殺無赦!”
正躊躇混亂之間,大地突然在震動,東邊初升的旭日照耀着飛揚的旌旗,喬津亭極目遠眺,是成別思帶領着城郊三萬軍馬到了!
“傳旨,援軍已到,城內一萬五千將士盡數出城,斬殺叛逆!活捉蕭行洛!”喬津亭步下城樓,暖暖晨光照在她纖長的身姿,烈烈朔風揚起她的披風,綽約卓絕!
皇城之下,一場百年不遇的廝殺就在眼前!金戈碰撞、折損、墜地,旌旗染血,人命如草芥!
廝殺!廝殺!鮮血!鮮血!
屍體一具具,重重疊疊!疊疊重重!
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叛軍中蕭家的近支被悉數斬盡,其餘的棄械投降,戰亂,很快結束。
蕭行洛見大勢已去,意圖拔劍自刎,誰知被人生擒下馬,動彈不得。
一場戰禍宣告結束,叛軍除了臨陣倒戈之外的,全被殲滅,蕭家兒男,伏誅,或是被生擒,無一漏網!喬津亭步出城門,一一犒賞奮勇浴血的有功將士!
長空清朗,萬里無塵,喬津亭暗舒了一口氣,一顆心在久懸之後終至落回了原處!突然,一陣暈眩襲來,一個站立不穩,喬津亭往前一栽!
醒來之時,已是日過了中天,錦被暖如春,讓人不想動彈。喬津亭懶懶的,徹底鬆弛了緊繃的思緒。
鑲金砌玉、雕龍飛鳳的龍榻之旁,是一張張焦慮的面孔,於南浦、宇文景微、流雲六豔、成別思,個個屏息着呼吸,緊張地將眸光凝注在她的臉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喬津亭展顏一笑,“你們放心,我沒事!”這一番的昏厥,想必就是過度的操勞所至,再加上與陰何情動手之時動了胎氣,才以致不支暈倒。
宇文景微望着喬津亭白玉般的香腮微蘸淺紅,禁不住的暗暗出神。戰陣之上,她纖手擎天,屹立狂瀾而不倒;記憶中,她翩翩如天外飛仙,落入他空曠的心野中;如今,她是嬌柔如水,酣懶模樣,不過是閨中兒女惹人憐!然,她的清雅、她的柔美、她的堅毅,統統不屬於他,能名正言順地將她擁入懷中淺憐密愛的,是另一個男人,他曾經的敵人!
黯然轉身,意欲悄然退下,此處戰事已了,或許他該歸去了!
喬津亭的眸光從宇文景微眼角的惆悵掃過,將他的愁苦一覽無遺,景微,至今還不能釋懷麼?
“別思,將蕭行洛囚禁大牢之中,派人日夜看守,若有閃失,讓蕭行洛丟了性命,殺無赦!另,蕭府婦孺,悉數囚於蕭府,不可爲難他們,待皇上班師回京再行論罪!”
看着成別思領命而去,喬津亭嘆了一口氣,爲了蕭珉,她能做的,該做的,都做了,如今,只是祈望上蒼,讓夫婿早日歸來!
“於叔,你們都去吧,讓我和英王說幾句話!”喬津亭屏退了衆人,示意宇文景微在龍榻之旁的錦凳上落座。
“津亭,今日叛軍伏誅,動盪平息,明日,我就離開京師,回滄州去了,你身懷有孕,不宜過於操勞,免得傷了身體!”殷殷囑咐掩映之下的是化不去的濃情,是日積月累的絲絲縷縷。
喬津亭撐起了身子,“景微,你再幫幫我,好麼?現在只有你可以幫我了!”
被人所需要,往往是一個人所渴求的,尤其是被自己所深愛的女人所需要。宇文景微心頭一暖,“津亭,只要是你開口,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爲你闖去!”
喬津亭微微一笑,“何須刀山火海?景微,我只想你幫我……”
話沒有說完,白蘋匆忙進來,“少主,蕭貴妃求見您!”
蕭琰?喬津亭與宇文景微滿腹疑雲,不知蕭琰所來何事,在傷心欲絕之後,她是爲蕭家求情而來?她,又怎會是低聲下氣之人?
宇文景微走後,蕭琰一身素縞,裝束整齊,縷發不亂,神情悽絕,一手攜着宇文思耿,一手牽着宇文舜華,緩步進入鳳鳴殿!
見蕭琰一步一步的走近,喬津亭突然覺得心驚,從蕭琰慘淡的眼神裡,她嗅到了死亡的氣味!她究竟要幹什麼?
在喬津亭的面前站定,蕭琰緩緩開口,聲音撕裂暗啞,顯然是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後的症狀,蕭家,此番傷她太深。“我來求你一件事!”雖說是“求”,但下巴微揚,神情與往素一般的傲倨。
喬津亭深知這個“求”字從她口中吐出委實是艱難,“你說!”
蕭琰慘淡一笑,柔聲對宇文思耿和宇文舜華說:“給皇后娘娘跪下!”
宇文思耿大驚,皺着濃眉,冷厲地望了喬津亭一眼,轉眼看着蕭琰,“母親……”
蕭琰厲聲喝道:“跪下!”話到最後,淚水突然迸出,身子一晃。
宇文思耿和宇文舜華無奈,只得朝喬津亭跪下。
喬津亭披衣下牀,扶住了下跪的宇文思耿和宇文舜華,“不必了,都起來!你有什麼事就說吧!”
宇文思耿與宇文舜華打開喬津亭的手,憤然躲到了蕭琰的身後。
喬津亭無奈一笑,夫婿的孩兒,她原本應視爲己出,但隔閡如山,成人之間的恩仇,就是孩子心中一道難以跨越的檻!
“我求你,幫我照顧我的孩子!”蕭琰輕輕拭去腮邊淚水,話語清晰堅定,不容拒絕!
蕭琰出身名門望族,身份高貴,心氣奇高,從不屑求人,當然,更不屑向喬津亭求助,如今,爲了孩子,她兩次說出了“求”字!
喬津亭暗自心驚,蕭琰此番作爲,與臨終託孤何異?“不行,自己的孩子自己照顧!孩子需要的是自己的母親!”
一縷暗紅的血絲沁出了蕭琰的嘴角,身子一個搖晃,悽楚一笑,“我沒有能力再照顧孩子了,求你!”
“母親!”宇文思耿和宇文舜華大聲驚呼,扶住了蕭琰!
喬津亭駭然,手一搭蕭琰的脈搏,查看蕭琰的顏色,來不及了,蕭琰中毒已深、已久!她,恐怕是從城樓下來之後不久就萌生了輕生的念頭!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喬津亭喚取女侍將蕭琰扶往榻上,見宇文思耿和舜華哀號不已,心一酸,“你何苦如此,你還有兩個孩子需要你來照顧啊!”
蕭琰的雙手無力低垂,暗淡眸神凝望着喬津亭,平靜一笑。這一笑,如花凋謝前最後的美麗,“你該知道,我先是見棄於夫婿,後被家族所遺,人生至此,對我而言,索然無味,更是一場嘲諷!”眼光轉向宇文思耿,看他淚流滿面,傷心欲絕,淚水更如雨水紛紜,“來,孩子,答應我,以後將皇后視爲母親,好好地活着,就當母親遠遊去了,好麼?”
宇文思耿望了一眼,眸中僅是怨毒,迴轉向蕭琰,卻是無盡的傷悲,不忍令母親失望,狠狠地點了點頭!
“喬津亭,思耿是太子,今後,我希望亦然,你該不會欺負一個沒孃的孩子吧?”
喬津亭恍然,此番託孤,不僅是要她照顧孩子,更是意圖藉助喬津亭的承諾來掐斷宇文川遠將來廢黜儲君的念頭!好一個蕭琰,如此機關算盡,讓人心驚、心酸!淡然一笑,“皇后原本非我所欲,皇太后的尊位我也不稀罕,我想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名叫宇文川遠的男人而已,你放心,如果思耿將來能仁德謙恭、心胸寬廣、才智出衆,就讓他當了皇帝又有何妨?”
蕭琰一愣,一個“仁德謙恭、心胸寬廣、才智出衆”的宇文思耿纔有資格當上皇帝!這就是喬津亭對她的承諾!望着喬津亭睿智的明眸,“這一輩子,我徹底輸於了你!”
“不,你沒有輸,我也從沒有贏了你!”喬津亭平靜地寬慰着蕭琰,人之將去,何不讓她走得舒坦?“來,思耿,答應你的母親,做一個仁德謙恭、心胸寬廣、才智出衆的宇文思耿!”
宇文思耿緊緊執着母親的手,眼前一片模糊,只能拼命地點頭。
蕭琰欣慰一笑,萬般不捨,執過宇文舜華的手,一口氣在喉間已經有些上不來,“將來……給她找一個……可心可意的夫婿,不要……不要像我,半世故枕,淒涼無人問!”
該走了,孩子有託,以喬津亭的爲人,斷不會虧待了孩子!人生最後的一點念想有了寄託,此生縱有遺憾,至少走得坦然!蕭琰艱辛地側頭,最後看了一眼心愛的孩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最後的一滴淚墜落塵埃,破碎、幻滅、乾涸,一如她的一生!
悲聲四起,宇文思耿和宇文舜華抱着蕭琰漸漸僵直的身軀,痛苦不已!
喬津亭一聲長嘆,跌坐在蕭琰的身邊,手撫着宇文思耿和宇文舜華,內心酸楚不已,“你放心去吧,孩子,我會幫你照顧!”
哀鍾長鳴,白幡飄舞,天地一片純白,蒼白地一如蕭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