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成衍不得不頂着半拉子豬頭臉去開工,到片場的時候帶着帽子和口罩。他進了化妝室口罩一摘,楊老師就驚呆了。
成衍半邊臉腫着,紅得發紫,紫裡透青,明顯是被抽的。
楊老師捧着他的臉左看右看,低聲問:“還傷了別的地方嗎?”
成衍精神萎靡。雖然覺得楊老師這句話莫名好笑,卻笑不動,只是搖頭。
“怎麼搞成這樣……”楊老師知道這肯定是夏紹謙打的,但是還是不免驚訝——夏紹謙看起來並不是愛動手的,過去也從未傷過成衍;成衍也是有分寸的人,不至於死皮賴臉纔對。
成衍想到楊老師雖然沒猜中過程,但猜對了結果。終於無聲地笑了:“你還真是烏鴉嘴……”他說着又要咳,十分難受又咳不動的樣子。
楊老師擔憂地看着他,覺得夏紹謙不僅打傷了他的臉,連他的精神氣都摧折了。他勸慰了成衍幾句,然後把化妝師叫過來問他怎麼畫能把傷蓋下去。
成衍任他們擺佈,腦子裡還想着上午與夏紹謙的分手。
夏紹謙說出“我們暫時不要再見面”的時候,他若感覺驚訝,一定是因爲自己沒有絲毫輕鬆的感覺。之前他以爲分手至少是個解脫,可實際發生時候,他沒有解脫的感覺。
“這是分手的意思?”成衍平靜地問。
夏紹謙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更顯得面色蒼白嚴肅,他久久沒有回答。成衍有那麼一瞬間理解了等着上絞刑架的感覺。
彷彿過了很久,夏紹謙才說:“……是的。”
開頭和結束都很潦草,成衍到現在都是一腔說不上來的感覺。一時難以相信就這麼結束了,一時又覺得這一天,這個結果是必然。
“成衍?”
成衍擡起頭,化妝師已經弄得差不多了,問:“你看這樣行嗎?等一下和燈光再打聲招呼……”成衍端詳着自己的臉,顏色已經完全看不出來,除了左半邊臉看起來稍微有點寬。這是周信春的臉。
之前夏天的時候他一直在苦練小提琴,拍羅導的電影,拍完了電影正應該好好收心,調整到舊國的狀態時就出了季如藍的事情,分了他的心。之前蔡導照顧他,排的都是比較容易過的戲,也是爲了讓他慢慢帶着進入狀態,所以將重頭戲都壓後了。
成衍開始慢慢回味着自己的工作。舊國的拍攝,然後還有拍時尚雜的封面……系列公益廣告的後續,羅導電影的宣傳……他會很忙很充實。
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它甚至連必需品都稱不上。
很早以前夏紹謙就非常理解這一點,所以他纔會和一個女人結婚。年輕的時候他認爲自己理智,冷靜,取捨得當。
成衍問:“這是分手的意思?”
夏紹謙看到他的臉,被打掉了一半美貌,看上去古怪而可悲,無聲地譴責着自己的暴行。
他突然理解了成衍所說的“累”。疑人與自疑,厭惡與自我厭惡混雜在一起,最後都匯聚成一個問題——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
他答應了分手。
看着成衍毫不猶豫地離開,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邱雲楠和他離婚的時候說過的話。
她說:“你以爲離了婚你就自由了?你這個人……即使具備了一切條件,也不會知道該怎麼愛,享受愛。你不要有指望了。”
那時候他以爲邱雲楠是在賭氣詛咒。現在他在想,究竟是偶然中詛咒成真,還是邱雲楠真看透了。
成衍臉好幾天纔好徹底。之前出現鏡頭裡都靠化妝,一出門就帶上口罩和帽子,素顏一點不露,他這副樣子要是被記者拍了也不用做人了。
但這樣鬼祟,再加上即使化了妝,也只是遮顏色,還是能看得出有點腫,這立刻引起了一些敏/感記者的懷疑。
不過不是猜他被家暴,而是懷疑他打針。這在現在的娛樂圈也不是新鮮事物了,若是哪個明星突然有個幾天不能露臉,露臉之後就微妙地變了,美了,那十有是在臉上動過了。
成衍倒是寧願他們往整/容方向猜,也不願他們猜到真相。
過了兩天成眉打電話給他。
成衍對她心裡有愧疚。季如藍這事情,他擔心影響成眉——她是老師,教書育人,學校家長對一個老師的風評還是很看重的,跟自己混的這個圈子完全不同。
姐弟兩個情緒都不高。成眉先只問了他些生活鎖事,還咳不咳,吃了什麼藥之類。然後就小心翼翼問到他的臉:“是受傷了?我是不信你去打什麼美容針的……”
成衍就笑了。成眉這是當找學生談話呢,問關鍵問題之前還鋪墊一下。
“沒事。就是普通浮腫,一直咳嗽,掛了幾瓶水就這樣了。快好了。”
成眉嘀咕了幾聲,不是很相信的樣子。成衍就說得更加輕快:“你怎麼跟那些娛記一樣疑神疑鬼了。”
成眉似乎像被他說服了,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她輕而緩和的笑聲傳到成衍耳中,終於令他放下心。
“成衍。”
“嗯?”
“你是不是喜歡男人。”語氣非常嚴肅,乾脆利落,雖然是問話,卻是確定的語氣。
成衍差點把手機甩出去,定定神迅速笑着回答:“別突然來這一下子好不好,當班主任的職業病?你知道我……”
成眉忽然出聲:“成衍!”
她哭了。
成衍也不再說話。
成眉很早就覺察到了成衍與衆不同。成衍中學的時候就有女生倒追,甚至有女生主動上門來玩的,她看得出是爲什麼,但他從來沒交過女朋友。那時候父母不讓早戀也就罷了。可上了大學之後成衍這樣的沒交過女朋友,她就有點納悶了。
那時候她只當這個弟弟眼界高,沒有看中的。後來成衍做了演員,她覺得大概是在拼事業,沒時間顧感情。但是後來就漸漸就沒什麼藉口好找了,她有時候也想,成衍是不是藏了個秘密情人。可再秘密的女人,有什麼不能介紹給自己父母親姐姐的,自家人是絕對不會把他賣給記者的。
直到季如藍突然爆料,成眉起初只是覺得荒謬和憤怒,直到有記者抖出了江嘯的照片。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了自己其實見過這個江嘯。成衍大三暑假沒有回家,她那時候剛剛工作,也是暑假,於是出去旅遊順便去看成衍。那一整天江嘯都陪着他們姐弟。
那時候她只是覺得這男生太熱情,對成衍非常親暱和照顧。
“江嘯……我見過他,你還記得嗎?”成眉還是難忍哽咽,“你……”
回想起這些年的蛛絲馬跡,理清楚思路,成眉失眠了一整夜。
她覺得自己應該恐慌,氣憤,但實際上止也止不住的是心疼。
“你不要說話,就聽我說,”成眉平靜了些,“我這些天想了很多,對這方面也有點了解。我也不是想逼你給我個答案,或者逼你改變什麼……大概來不及也做不到,都這麼多年了……”
說到這裡她又難過,這麼多年了,成衍一直隱瞞着……一想到這裡,她幾乎不能言語。
成衍只是靜靜聽着。
“我居然一直沒注意……我……只想告訴你,不管怎麼樣,我會幫你,有什麼不能和爸媽說的,告訴我,沒有關係。只要你好好的,保護好自己……只要你過得好……”成眉覺得還有很多話,她憋得慌,卻一時說不出來。
她輕聲說:“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玩的暗號嗎。是就敲一下,否就敲兩下。你要不想說,就掛電話,是想告訴我,就這樣吧……”
過了很久,她聽到了一下,第二下遲遲沒有落下,電話掛斷了。
成眉的眼淚滾滾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