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下)
隨着傅恆的喊聲,雲珠也擡頭往站在臺階上的人望去,只覺得那人頭戴黑貂暖帽,身着藏青色暗紋長袍,青玉腰帶,黑色皮靴,襯得他身材挺拔,肌膚白皙如玉,相貌比之見過的雍正皇帝更爲清俊些,軒眉、狹長深邃的眼眸、挺鼻、脣紅齒白……雖然少了那種赫赫威儀的成熟味道,可也一派風流貴公子模樣,只是此刻的表情略呆了點。
她不知道她清水般的目光令那人心中掠過了一絲失望,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強烈的想要擁有的發燙感覺。
“見過四阿哥。”她輕福了下身,避開那灼人的目光。見了歷史上自己命定的另一半,她心中出奇地沒有半分激動,她早過了那種爲外表而激動的年紀。
弘曆還未開口,旁邊又響起一個驚喜的聲音:“富察姑娘?!”
弘晈帶着兩個護衛正一臉的驚喜,沒想到真的碰上了心儀的佳人,實在太有緣了!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站在冰魚燈旁的雲珠,旁邊雕樑畫棟燈火通明的望海樓檐下掛着各式各樣的海鮮燈,有蝦、有魚、有蟹……及走馬燈,簡直成了她的背景,她就是那出海鮫珠,那水晶宮中的龍女,那麼美麗。
怎麼又來一個?!再次被忽視的傅恆將懷裡的小明亮放下地,朝弘晈咧了咧白森森的牙:“弘晈?好巧啊,你也出來賞燈?”
畢竟見過,雲珠微笑着朝他頷了下首,心中腹誹着,該怎麼稱呼才恰當?
“呃,是啊,沒想到能碰上春和。”而得了她一個淺笑的弘晈卻怎麼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臉頰熱燙起來,他尷尬看着傅恆,唾棄自己,明明站在一起的人,自己怎麼就只看見了富察姑娘呢。
弘曆一見就知道自己這個堂弟對雲珠起了心思,心中浮起不悅的情緒,腳下不受控制地走下臺階,“弘晈春和,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裡遇上,不如一道上樓吃碗元宵?”
傅恆和雲珠相視一眼正欲拒絕,小明亮已扯着他手歡蹦道:“要吃,要吃元宵。”
小貪吃鬼!傅恆瞪了他一眼,心中只想將姐姐帶回府去,外面太危險,四阿哥這頭大尾巴狼眼看着對自己姐姐感興趣了,連這弘晈也來插一腳,他比姐姐還小一歲好不好?姐姐明年就選秀了,要是在自己的看護下傳出什麼不好的話來……阿瑪和八位兄長還不得將自己捶死?!
弘晈是個心思敏銳玲瓏的,哪裡瞧不出傅恆的不豫,壓下心中苦澀酸甜紛雜的滋味附和道:“那就試試吧,聽說望海樓的老闆專門請了的馬家人來做元宵。”哎,額娘也說過自己沒什麼希望……可是,他不着痕跡地看了眼笑得溫潤如玉的弘曆,雖然不想便宜他,可他控制不了自己心中的熱望,能多看她一眼,多聽她一句話也是好的。
清朝康熙年間,御膳房特製的“八寶元宵”,是名聞朝野的美味。馬思遠則是當時北京城內製元宵的高手。他製作的滴粉元宵遠近馳名。符曾的《上元竹枝詞》雲:“桂花香餡襄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見說馬家滴粉好,試燈風裡賣元宵”。詩中所詠的,就是鼎鼎大名的馬家元宵。
傅恆看向雲珠,雲珠淺笑着摸了摸明亮戴着暖帽的小腦袋,“走了許久了,就吃一碗吧。”名聞遐邇的馬家元宵,她也想嚐嚐。
“這邊走。”弘曆早示意吳書來上樓準備了,“幸好我早訂了位子,就在窗口,可以看到街上游人如織,燈火輝煌的盛景。”
這一路人,俊男美女的,氣質又出衆,衣飾雖沒顯得多鮮亮,可一看料子就知道是不易得的,再加上他們身邊的那些護衛手下……所以雖然有很多紈絝宵小眼熱無比卻不敢上前,做他們這一行的,眼力勁兒不高不行。
掌櫃的親自出迎,顯得很是熱情。不一會兒,雲珠就看出來了,這望海樓八成是哪個宗親王公開的,不然乾脆就是這位四阿哥名下的產業之一,不然人家掌櫃會這麼畢恭畢敬,殷勤無比的。
很快,熱騰騰的元宵就端了上來。弘曆很是體貼下人,揮了揮手,示意吳書來帶護衛們樓下另吃去。
馬家的元宵是以上好的江米麪和的,裡面的餡種類極多,依舊有玫瑰、桂花、芝麻、豆沙、核桃仁、果仁、棗泥等可供選擇,只不過調弄得更精細些,更有在油水中煎炸過再包入糯米粉裡的……所謂的八寶,只不過是在元宵湯裡再加入八寶豆、銀耳、芋圓、燕窩等東西,可葷可素,倒也爽口。
小明亮吃了一小碗還想再吃,雲珠止住了他:“元宵是糯米做的,不可吃太多,不好消化。”
“那姑姑明天給我做元宵吃。”這個很有名的元宵吃起來也沒比姑姑做的好吃多少,明亮小朋友這幾天也是吃過元宵的,心中自有一番比較。
又講條件?她是不是教育得太成功了?可是當初的春和沒這麼難搞啊?這才三歲呢,雲珠決定有空定要好好將他這習慣掰掉,精明在心裡就好了怎麼可以時時擺出來給人添堵呢。
方纔談話裡弘曆和弘晈已經知道他是傅廣清的兒子,李榮保的長孫,聞言便笑着問道:“哦,姑姑做的元宵就比這裡做的還好吃嗎?”
小明亮思考了一下:“吃過府裡做的沒吃過姑姑做的……不過姑姑做的一定好吃!”
雲珠黑線!
傅恆也黑線!
弘曆和弘晈則分外嫉妒,他們也想吃她做的元宵……
吃完元宵,又聊了一會兒,多是與元宵有關的詩詞及風俗,末了眼見各自就要家去弘曆又提議:“要不要去岫雲寺(岫雲寺是康熙敕建題名,但民間仍多叫潭柘寺)那裡看看?聽說有舞火把、火球、火雨,耍‘火龍’火獅的。”
明亮一聽,有些睏的眼睛亮了亮。
哄騙小孩子很有成就感嗎?傅恆在內心鄙視了弘曆一番,道:“夜了,該回去了,家裡人擔心,明亮也該睡了。”
確實晚了,弘曆弘晈找不出理由反駁,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雲珠朝他們微福,離去。
她一晚上並不多言,但言必有物,言語如吐瓊英,令人回味,行止優雅、嫺靜,毫不做作……實在是內外皆美。
心儀的佳人一走,弘晈可沒心思再跟弘曆處下去,也跟着告辭離開了。
弘曆暗哼了一聲,心中甜滋滋地想着,皇父對李榮保印象極好(不然不會新年賜那麼厚的禮),又重用馬齊,富察一族的新生代也都很有潛力……自己得她做嫡福晉的可能很大啊。
他心知肚明,爲了自己,皇父是不會給弘晝指個滿洲著姓大族出身的嫡福晉的。
而如果雲珠不指給自己,那就只能指給宗室了。弘晈?他的年齡註定了跟雲珠無緣,皇父也不可能將在軍中勢力頗大的富察一族嫡女指給十三叔做兒媳……弘曆盤算了一番,發現明年要指嫡福晉的堂兄弟不少,頓時鬱悶了,以雲珠的身份自然只有做嫡福晉的……
這樣一來,可供雲珠選擇的太多,而自己在這事上卻不好發言,免得惹來皇父猜疑。
“主子?”吳書來輕喚了一聲。
“嗯,走吧。”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說得真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