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滿堂風雨不勝寒(三)
“永璉!”弘曆捂着永璉身上還在不斷涌出血來的彈孔,眼眶已經全紅了,也不管那些刺客了,抱起人就往行宮跑,“太醫,快傳太醫!”
“阿瑪,”永璉覺得渾身好痛,痛得靈魂都跟着炸開了似的,手用盡最後一點力抓着他的衣襬,“危險——”
“別說話,太醫很快就來了!”弘曆心中一痛,倘或不是顧着自己,以永璉的身手也不至於受了這麼多槍!大清自開始研發槍炮,底下的禁衛軍以及王公子弟除了騎射也學習槍支射擊和閃避要害的技術,他做爲帝王自然也是勤練過的,一看就知永璉的槍傷有幾處在要害邊上,根本沒有動手術的把握。
他心中又痛又恨,這麼一個穎慧果決,氣宇不凡的嫡子……他與皇父花了多少心血與期望培養的國家儲君,難道就要毀了?!
護軍營和御前侍衛的高手都不是吃素的,轉眼那十幾個帶着火統的刺客便被撲滅!
因鑾駕即將回京,很多事務需要安排,傅恆與弘晈今日並未陪同圍獵,聽到凌亂的槍聲覺得有異才趕了過來,弘晈心底雖也焦急,卻不能跟着不管不顧,當下嚴令圍場八旗兵嚴守關卡,禁衛軍分出幾股迅速搜索是否還有漏網之魚,之後才匆匆趕到現場。
“誰派你們來的!說!”他一到就見傅恆瘋了似地將一個受了重傷的刺客一腳踢暈過去,趕緊制止他,“你殺了他怎麼揪出後頭的人?!”
“永璉有個萬一,回去怎麼跟姐姐交代?!”傅恆反手抓住弘晈的手,虎目發紅。
二阿哥受傷了?弘晈心中一縮,永璉乃中宮嫡出,自幼深受皇上和太上皇教導,整個宗室和朝臣都明白他就是大清未來的儲君,他一出事,不說朝中動盪,後宮怕要從此不得安生。“沒事,孫太醫在,槍傷他……”有經驗幾個字還未出口,傅恆已抹着臉啞聲道:“好多槍,我看到皇上抱着他,我不敢去看……我該死,我應該寸步不離地跟着纔是!”
弘晈木然,槍傷,雖然太醫院有幾個太醫有過醫治經驗,不過已經證明,除非是傷不在要害,保證不會失血過多……手術才能成功,若傷近在要害,不敢動手術,儘管使用各種方法清洗傷口,消除炎症,身體依舊會出現高熱、心悸、疼痛等症,身體不復康健,有的甚至會出現毒症。久久,他目光轉向被聚集在一起的已死的刺客屍體及受傷被捕的刺客,脣角勾起一抹極冷的笑意,“人數不少啊……這事兒必有內奸接應!”
傅恆瞿然一醒。是了,此次木蘭秋獮意義重大,隨扈的滿蒙八旗軍在圍場裡外佈下的防衛明裡暗裡少說三層以上,行宮周圍更是護軍營槍炮營重重圍護,這些刺客是怎麼潛伏進來的?
“就是死了也要扒了他們的皮!分明是衝着皇上和二阿哥來的死士,這裡離京城可還有千里之遙呢。”
刺客之所以這麼容易被繳滅跟他們的性質有關,這些人一現身便是衝着目標射擊的,火統無論是發射還是裝彈藥都比燧火槍落後,他們的表現完全跟不顧自身安危的死士一樣——敢來刺殺皇帝,其實也跟找死差不多了。
心中說不出的擔憂,皇上跟二阿哥出了事,宮裡的姐姐還有四阿哥他們呢,是不是安好?
如果雲珠健康精神,以她的身份和才智他倒不怕她鎮不住場面應對不了那些鬼蜮伎倆,可她身懷六甲,四阿哥他們又年幼仍須庇護……家人又不得隨意入宮,朝堂上倒還能支持一二,可宮裡卻不能兼顧周詳。
他必竟從小在宮裡歷練過來的,長大又陪同弘曆上過戰場辦過差事,很快壓住心底的焦慮憂急,“此事不能傳出風聲。”
出了這種事,禁衛軍幾大營難辭其咎,如果內奸出在裡面——
弘晈知道他的意思,“你先去看看二阿哥,餘下的交給我。來人,不管是留着氣兒的還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全部帶走!”
傅恆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那些護衛連忙跟上,到了行宮中院門殿,依傅恆的意思將刺客交給了此次暗衛副統領楊義。
得知孫太醫和喻太醫等人正在後殿給永璉治傷,皇上也在裡頭,他舒了口氣,正想跟去看看,不防有人出聲喊道:“統領大人,太上皇有請。”
回身一看,竟是太上皇身邊得用的王以誠公公,以前在乾清宮見過。
“王諳達請帶路。”傅恆回禮道。王以誠和王朝卿是除了蘇培盛外雍正最得用的首領太監,比起蘇培盛他們就像是雍正身邊的影子,雖名爲乾清宮總管太監平日卻極少管事出人前頭,外人也並不知道他們身懷絕技,是雍正的貼身保鏢。傅恆也是《無相功》小有所成之後才慢慢察覺到的,可見他們隱藏之深。這次雍正帶着永璉出京身邊護衛不多的原因便是因爲有他倆人隨侍在旁。
王以誠帶着傅恆到了行宮東院。
行宮建於康熙五十一年,分宮殿區和苑景區兩部份,依山傍水,景緻秀麗,雍正從西北迴來並未入住宮殿區反而在苑景區裡選了處樓閣過着悠然閒適的生活,除非弘曆有事相詢等閒並不出來。而永璉則因與弘曆分離半載有多,又是被兩代帝王看中培養的皇子便跟着弘曆住進了宮殿區的中院,東西兩院卻分賜了其他宗室進住。
永璉身受多處槍傷,性命垂危,弘曆已然亂了方寸,雍正不得不壓下心中憂急出來主持大局。他一方面給禁衛軍下達了各種指示,關注着蒙古各部王公的反應,一方面加強行宮守衛,並從傅恆及幾個御前侍衛口中瞭解事情經過。
傅恆說道:“奴才觀那些刺客皆是五官粗獷毛髮粗黃之輩,既有肖似蒙古者亦有像那羅剎人的……這次刺殺怕與這兩年大清邊疆戰事有所關聯。寧郡王亦猜,刺客人數不少卻能無聲無息潛入圍場,其中怕有內線接應,只不知是出在哪一方。”
這次參與圍場防護工作的除了大清軍隊,蒙古各部隨扈也有參與。
雍正道:“這事只能暗中查探,你回去配合弘晈抓緊時間排查,蒙古那邊也別放過,明日午時蒙古各部便要回去,不能扣着人不放。”
“嗻。”
珠出了月子,給兒子辦了滿月禮,宗室福晉勳貴誥命紛紛進宮賀禮,喧鬧喜慶的場面令延禧宮坐月子的嫺嬪又嫉又恨,看着懷裡的女兒面上陰沉沉地:“你爲什麼不是個阿哥?!”
皇后又生了個嫡子,使她壓力倍增。
對於腹中的孩子她是由衷的喜愛,入宮十年,漸漸地她以爲她的生命就是一座乾涸的枯井,這個孩子是真正給她帶來希望點亮色彩的……可當太后與烏喇那拉一族將鳳位與儲位的期望寄託在他身上時,她又覺得忐忑不安,疑神疑鬼、暴躁易怒的情緒慢慢擠走了她所有的冷靜與思考!知道聽說皇后又生了個皇子,她害怕,怕自己生下的不是個阿哥,怕皇后又有嫡子傍身後位愈發穩固,怕自己到頭來……一場空。
她昏了頭地喝了催產藥,想着自己在七阿哥洗三這天生了個小阿哥,皇后心裡不知怎麼膈應怎麼不舒服……結果,她一心期盼的皇子成了公主!她生了個公主!
她不是鳳命在身嗎?她腹中的孩子不是貴不可方嗎?
她先是迷茫,慢慢地纔想起,最初的事實。鳳命或許是有,成或不成還兩說,其他的好話不過是族人、宮中奴才、嬪妃看在太后喜歡的面上才1不要錢地往外說……
容嬤嬤在旁邊看了忍不住道:“主子別怪奴才多嘴,能平安生下公主已是大幸,這世間女子多少懷了孩子沒機會生下來呢!主子好好撫養公主長大,將來再得個小阿哥就兒女雙全了,公主指個好額駙也是主子和小阿哥的助力?!”
襁褓裡的嬰兒嚶嚀了一聲,眉宇輕輕皺了起來,那模樣竟有三分肖似皇上,只是小小的一團也太瘦了些!
“嬤嬤說的對,是我魔怔了。”妮莽衣心中一陣酸澀,又對着嬰兒怪責起自己,“是額娘自己失了分寸算計,如今反害得你身子孱弱……”
淚不斷地滴落在綢被上,自己太蠢了!明知太后打着什麼算計,還被她慈善欣慰的目光迷惑,覺得之前的降位早晚會升回來,結果一聽自己生了個公主,便回慈寧宮不聞不問了。
信了愉嬪幾句似是而非的伏首之言,雖然心中警惕,卻也覺得她小門戶出來的,到底不如皇后對自己的威脅大,結果呢,人家依舊是慈寧宮的座上客,永琪依舊是太后的心肝寶貝,而自己的小公主還要承受自己這個母親心中是不是浮現的怨懟之情。
好在烏喇那拉承恩公府交到自己手頭上的實力並沒有失去,自己多少有點倚仗!
不過愉嬪珂里葉特氏……得想個辦法教她徹底失寵才行!只有她消失,自己才能完全得到太后的扶持!等自己坐上皇后的位子再來跟這死老太婆算賬!
“主子快別哭了,還未出月子呢,仔細上了眼睛。”容嬤嬤拿來帕子幫她拭去淚水,又端來養生湯水喂她喝下。“聽說三阿哥生下來也是身體孱弱,現如今不也好好長大成人了?”
妮莽衣喝了湯,見容嬤嬤抱了女兒去找奶嬤嬤吃奶,便使人叫來了烏蘭嬤嬤。“嬤嬤,咱們的人盯着慈寧宮這麼久了,可有什麼異常的?太后不可能眼睜睜看着皇后順順利利生子,重掌六宮大權的!”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太后對皇后的嫉羨之心忿恨之情了!
“要說異常,只有鈕祜祿承恩公府的幾位夫人進宮頻繁了些,不過較起履親王莊親王幾位福晉也不顯眼。”
“哦?”太后剛從行宮園子養病回來,召見家人是正常,只是有必要這麼頻繁嗎,她難道不怕被宗親指責指摘?畢竟她是太后,不是主持後宮的皇后,太上皇皇上不在,有必要與宗親福晉總理京城事務大臣夫人保持親密的聯繫,以穩定前朝後宮的責任;也不像皇后有孕在身,可以宣家人進宮陪伴!“鈕祜祿承恩公府的幾位夫人進宮請安時,慈寧宮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比如讓下人迴避之類的事發生?”
“有。”烏蘭嬤嬤肯定道。
“加大力度,調查鈕祜祿承恩公府!”妮莽衣彷彿是聞到了獵物味道的獵犬,渾身興奮起來,她能肯定太后必定借了孃家的手在幹什麼事,“另外暗中使人往愉嬪孃家,叫珂里葉特夫人多往承恩公府走幾趟,送送禮,就說感謝太后照顧五阿哥。”
雖然她不知道太后在計劃什麼,不過不會是好事,不管將來皇上皇后能不能查到,這當會兒先將珂里葉特家捆綁上才行!
雖然嫺嬪生了個公主讓烏喇那拉族人有些失望,不過以嫺嬪目前的處境生個公主說不定反而好些,之前鬧出的是是非非有些打眼,若是得寵的還罷了,偏偏不得寵,豈不是叫人使勁地戳心窩?!生個公主先穩定局面,慢慢再謀算個皇子更穩當。“對了,還有一事奴才覺着也該讓主子知道,愉嬪如今與承乾宮的魏常在往來十分密切。”
妮莽衣冷笑,“不必管她。”
珂里葉特氏打的主意無非與太后一樣,培養個年輕貌美的替自己爭寵罷了!她纔不做這等自降身份、本末倒置的事,橫豎自己還年輕,有族人在有太后在,儘管不受寵,最多再等個五年六年,難道不能再懷上一個阿哥?!
現今養好身子纔是最重要的。自己畢竟還是嫩了些,這次懷孕被人鑽了空子,下次可不能這麼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