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父子(下)
見允祹臉紅一陣白一陣,富察氏頭痛地撫着額,也不知這個小堂妹吃錯了什麼藥。不過,“爺,雲珠說的也有點道理,三阿哥再這麼下去,難受的可不止他自己,皇上表面不顯,心裡頭何嘗不痛苦,這也是他的骨血……是我們愛新覺羅家的孩子,拋開皇子身份,好好跟他談談。”
“就是啊,就算這些都是我胡亂猜測的,可讓他們見上一面總是好的,也免得、免得將來後悔……”七情鬱結,藥石無醫,除了自己看開,什麼辦法也是沒用的。
允祹瞪了雲珠一眼,嘆了口氣,“這半年多了,我們說的還少嗎,他聽不進去有什麼辦法?皇上,也不是那麼容易……我只怕他們一見面又頂起來。”皇上也罷了,這弘時也不知怎麼養了一副牛性子。倒黴的是自己,夾在這父子之間,想過個太平日子都不行。
“你們說話太婉轉啦,聽的人本就心結已深聽着這不着邊的話自是跟浮雲一樣沒半點印象了,對死腦筋的人,就得直白點。”最好言辭如刀,一刀劈開他的大腦……不過皇上嘛,雲珠看允祹的眼光就有些同情了,“至於皇上,關起門來你們也是兄弟,這也算是家事,該說的時候您儘管說,他惱就惱了,難道爲着他惱就什麼都不說?”
有機會教訓他們的冷麪四哥,估計連姐夫這種溫文人都蠢蠢欲動吧?瞄一眼,果然在姐夫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興奮光芒……囧,雍正皇帝,您那張“道德真君”的冰臉到底給了多少人怨念啊。
屋外雍正周身寒氣不要錢地直往外飆,自己堂堂一個皇帝、一個哥哥,讓弟弟訓了像什麼話?!富察家的丫頭膽子挺大啊,敢這麼教唆允祹……倒有了點幾年前堅持李榮保辭官的氣性。
想到前幾日從皇后那裡聽到的這丫頭寫的兩首菊花詩,那時就不覺得皇后給予她“氣性高潔、目下無塵”的說法能概括她的性情,從粘杆處送上的資料雖然能看出她素日的嫺靜溫婉,可在大局上,當斷則斷當舍則舍的魄力可是連許多爲官多年的男人都辦不到的。
人有多面性?說的不錯。
跟來時一樣,他轉身離開,出了正院,他對躬身候在一旁的鎮國公府大總管方得厚道:“三阿哥住哪兒?帶路。”
“嗻。”從剛纔皇上不讓通傳就進正院起方得厚就提着心,此時見皇上面上依舊不見喜怒,氣息卻溫和不少,不由安了大半個心,小心地隨在蘇培盛身邊指引道路。
……
外頭的氣息消失了?就這麼離開了?難道他來不是想看三阿哥麼?雲珠眼中閃過疑惑,遂又放開,反正是盡人事了,他們愛新覺羅家的事她犯不着干預太多。
她已確定了來人定是雍正皇帝,除了他,誰能在鎮國公府來去自如,府上的奴才吭也不敢吭一聲?!
呵呵,如果皇帝覺得自己不夠溫恭嫺靜不配爲皇子福晉那可就再好不過了,配給哪個宗室勳貴她都覺得比乾隆好。
這小丫頭覺得自己這日子過得還不夠膽戰心驚是吧?允祹肅了臉道:“這事兒我心裡有數,你這丫頭雖是好意,可要知道這世上別有用心這輩不少,這些話——”
“出了這門我不會再說的,姐夫放心罷。哎,這湯快涼了,要不讓易芽去廚房提些溫的來,再帶些點心?”
“也好,你這丫頭別的不說,這膳食調養上確實有一套,你姐姐這兩年身子可強了不少。”
“雲珠可不敢居功。”雲珠盈盈淺笑:“主要是姐姐真心想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跟姐夫白頭到老呢。”
“又亂講話。”富察氏外表看起來不過三十餘歲實際年齡卻已三十八了,聽了這話臉上也感覺一陣熱辣,朝允祹道:“爺快去吧,過了點就不好了。”
“嗯。”允祹好笑了覷了她一眼,心中一動,多久沒看到福晉這副模樣兒了?走出屋外,一陣秋風掃過,想起弘時,又想起自己年已不惑卻膝下凋零,福晉連殤二子常年吃齋唸佛,心中一陣惻然。
“主子。”貼身太監劉祿走近低聲道:“方纔皇上來了,在屋外站了一會兒。”
允祹一驚:“人呢?”回想剛纔並沒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但也難保皇上對雲珠的印象變壞……思及明年就是選秀,允祹心中有些擔心起來,自己內務府總管事務的職位若未免去就好了,至少選秀時能護着些。
“往三阿哥那兒去了。”
允祹聞言徹底放下了心。臉上現出一抹微笑,看來皇上是將那些話聽進去了……至少不會怪罪雲珠了。“去,到蘭園找易芽,給三阿哥送些熱湯和點心。”
“奴才這就去。”劉祿心領神會,躬身去了。
丫頭,運氣挺好。回頭瞟了偏廳一眼,允祹揹着手,緩緩朝書房踱去。
回蘭院描了會兒字,又將昨日畫了一半的《秋庭觀繡圖》繼續繪完。
“姑娘。”素問進來稟道,“國公爺有請。”
姐夫?不會是三阿哥又出什麼幺蛾子吧?“知道了,東西先放着,我回來再收拾。”她朝一邊的小丫環說道。
“是。”
雲珠進了裡屋,靈樞已經挑了套淺粉色錦緞旗袍並一件深粉色坎肩兒出來,雲珠利落地換上,素問快速地給她重梳了個辮子,頭上的髻卻只略整了下,雲珠挑了支紅寶石攢成的珠花戴了上去,與衣襟處繡的那幾枝紫紅色的梅花相映成趣,清雅柔和裡添了幾分精神貴氣。
到了正院,她便覺得不對勁,一路的奴才個個低眉斂目地大氣兒不敢出……莫不是那位並沒有走?
心下定了定,她放緩了腳步,進了大廳。果然,儘管沒穿龍袍,可那明黃色的腰帶還在呢,那凜然的威壓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有的。
“奴婢富察.雲珠叩見皇上,皇上萬福。”雲珠完美地行禮參拜。完了,又給一邊安坐的允祹見禮:“雲珠見過姐夫。”
允祹睨了她一眼,脣角微勾,小傢伙挺聰明的。
憑什麼對着十二就行家禮喊姐夫,對着自己就大禮參拜喊皇上?!雍正有些不高興地盯着雲珠,發現這丫頭一舉一動優雅而自然,嫺靜又不失少女的俏皮,恭敬而無半絲萎縮拘束之態,五官氣質清雅如枝上玉蘭,不由又有幾分高興,李榮保生的好女兒呀,難怪馬齊還有十二這麼寵她……
家世好,容貌才情不錯,品性也佳,再過一年,自己可不就能名正言順聽她喊“皇阿瑪”了?馬齊和十二再怎麼疼愛她也只能幹瞪着眼嫉妒了,哈哈。
這麼一想,雍正的聲音也緩和不少:“不必多禮,坐。”
“是。”半坐在下首的繡墩上,雲珠目光四十五度角地直視着眼前的地面,一派沉靜。
雍正見她雍容自若,端靜自守,心中暗自點頭,問道:“今年幾歲了?在家都做什麼消遣?”
雲珠一一答了,又聽他說道:“你父親的身體養得不錯啊,聽說都是你的功勞?”
“奴才不敢。”雲珠頓了下繼續回道,“父親的健康好轉雖然與奴才孝敬的湯膳有些關係,可也需父親每日不間斷的散步保養配合,不然奴才也是不能的。”
“嗯,他自然是配合的,女兒讓他辭官他也二話不說就照做了。”雍正語中說不出的意味。
哪有二話不說地照做?她磨了好久好不。
也不管雍正什麼意思,她璨然道:“那是,休息是爲了走更長遠的路,只有保得有用之身才會有機會報效皇恩,爲大清做事。”
雍正愕然,沒想到她回答得這麼“理直氣壯”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回答得漂亮!允祹眼中含笑,瞄了眼兀自沉思的皇帝,心想,小丫頭不會是在提醒四哥那可怕的工作勁兒吧?!
休息是爲了走更長遠的路?雍正眯着眼,看着眉眼含笑清淺如水的雲珠,摸不清她是不是藉此在提醒自己……想到她的玲瓏心思,也罷,承她這個情罷,難得她小小年紀不懼安危地關心弘時和自己,要知道,弘時目前的處境就連宗室也避如蛇蠍深怕受連累,更別說自己這個被扣了不少罵名的皇帝了。
“你不錯!”雍正難得地誇獎,“在你姐夫這兒多住些日子吧……能愛烏及烏很好,有空兒,也怡親王府走走,你那個交好的族姐不是弘暾媳婦兒嗎?”說着,起身走了,他也是很忙的,今天已經花了不少時間在鎮國公府了。
雲珠鬱悶了。
她可不傻,什麼愛烏及烏,皇帝的意思不就是讓她順道給三阿哥調理一下身體嘛,還有族姐從自己這裡要去了不少膳食方子使得弘暾的身體大有起色的事兒皇帝肯定知道,他還讓自己多往怡親王府走走是打着讓自己幫一下怡親王?
歷史上的怡親王允祥是在雍正八年去世的吧,操勞過度外加鶴膝風?怡親王這病很久了,多少本領高超的太醫都不能完成的任務自己哪有把握啊?
——此時的雲珠還不知道,由於她的出現,不僅改變了弘暾英年早逝的命運,連帶着允祥的身體也在膳食的調理下比歷史上的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