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進入四月中旬,正是南方的梅雨時節,好在各地官府早有準備,在過江前的道路都經過長期的修整平復,又準備了相當數量的稻草等物,鋪平道路,方便車隊行走。
在進入中原地區之後,道路的情況雖然不如南方宋境內寬敞平實,卻是晴天,由潢關到揚州,數千裡戰線上數百萬民扶與廂軍運送着無數的戰略物資,源源不斷的送往前方。
岳飛與中軍到達穎昌時,後方的物資也相隨而至,而前方的偵察也很順利,僞齊丟城失地,邊防大軍形同虛設,金兵一邊集結主力,一邊也想知道宋軍的具體戰略目地,於是對僞齊上下痛加斥責,下令僞齊立刻集結主力,將來犯的宋軍擊退。韓世忠各部已經攻入山東,直薄濟南,而折彥質與楊沂中兩部按着計劃,推進並不順利,被擋在堅城之下,不能前行。
這樣的局勢之下,使得僞齊判斷失誤,朝野上下都是認爲,只要把岳飛這役主力打敗,則宋軍的這一股攻勢便會退卻。
自四月初旬宋軍開始進攻,到中旬岳飛所部攻下四個州府,二十餘個縣城後,僞齊在中原腹心調集了主力大軍,近二十萬人的主力,由李成率領,其中還有近兩萬人的騎兵,慢慢的由開封集結到洛陽附近,準備在潢關宋軍趕到之前,先打敗岳飛所部。
岳飛一知是李成爲大將,不由失笑,向着各人道:“這個人被我打敗過五六次,算是老相識。按說他該長進一些,不過去歲我帶着大夥向僞齊賀歲時,他帶了幾萬人,被岳雲五百背危衝破本陣,鬧了個落荒而逃,此次看他帶兵,佶計也不會真有什麼長進。”
對方集結兵力。岳飛心中卻是不亂。集結的主力九成以上都是漢兵,僞齊紮根不深,不象宋朝在百姓心中有着難以取代的地位,所以它的軍人只有少量的職業悍卒,纔是戰力所在,其餘都是強拉來的壯丁,只怕連宋軍廂兵的戰鬥力也不如,而此時金兵主力尚未集結完畢。僞齊肯將家底集結一處,等於是雙手向着岳飛奉送大禮,這自然是要笑納的。
戰機在即,岳飛自然發令,除了背危與大部份的步人甲重步兵留在身邊外,其餘諸將帶着部曲先行,高寵所部更是狂衝猛進,距離洛陽不過百里之遠。
諸事順遂,老天卻不肯幫忙,彷彿南方地雨雲飄到了中原大地。自中旬開始。大雨滂沱,連續下了兩天,到了四月十六。大雨終於有了停止的跡象,天空仍然黑沉沉的一片,一朵朵雨雲壓在人的頭頂,不肯飄散,一陣陣零星的小雨,斷斷續續,使的人心煩氣躁,卻是沒有辦法。
連日陰雨,道路泥濘,在這樣的情形下。補給已經先期到位,卻是不利於重步兵與騎兵的行動,任是宋軍上下心急如焚,可惜天公不做美,也只得暫且等待。
楊再興是勝捷軍地副將,新軍制,每一軍萬人,設統制一人,副統制三人。正將與副將若干。這樣的職位,雖然也能在肩膀上扛一顆金星,其實在整個禁軍中也只屬於剛剛擺脫低層軍官的職位,到了中層。
而由中層往更高的職份上奮鬥,就不是光靠個人的勇力來建立戰功,或是苦熬資格就能如意,天時地利人和,戰功與運氣,兩者不可缺一。
戰功楊再興並不發愁,他是朔州楊家的後人,家傳槍法之餘多年來又學藝不綴,加上天生勇力,在軍中除了寥寥無已的幾個人外,沒有人是他的對手。而將略原本是他所短,去年沒有戰事,他趕赴長安講武堂,接受了三個月的培訓,雖然時間不長,授課的內容卻專講將略,又不只是依着兵書照搬,而是將歷史上各朝各代,甚至是本朝地戰役編成教案,拿來講說勝負得失,再講行軍與做戰地細節。
所以短短几個月下來,使得楊再興如脫胎換骨一般,自覺武功過人卻不是大將之才的他,心中更加自信起來。
而講到運氣那一方面,他卻不但不如尋常的將軍們一般相同,甚至是等而下之。他原本是巨寇曹成地部將,岳飛征討曹成時,楊再興憑着自己的武藝,臨機殺死了岳飛五弟嶽翻,與岳飛一家結下了私仇,後來他知道跟隨曹成再無前途可言,於是在曹成敗後投降岳飛。
岳飛並沒有殺他,這倒並不意外,不過從投效時起,他是一個副將,兩年功夫下來,還只是一個副將。
沒有別的原因,一則是沒有什麼顯著的戰功,二來,也是因爲各人都知道他與岳家的瓜葛,岳飛不在乎,不代表別人就不放在心上。況且,岳雲與嶽翻叔侄情重,一向對楊再興記恨在心,也使得在循例提拔將領的時候,各級主將都有意無意的將此人忘卻。
此次進擊中原,楊再興心裡就憋了一股氣。新組勝捷軍後,他因爲武力過人,也被調來這支精銳中的精銳部隊來做副將,手底下有一千多人,都是精挑細選的好漢,他有信心在戰陣上斬將奪旗,誓要做出一番功業,讓那些冷眼看他的人,知道他朔州楊氏地子弟,不是孬種。
因爲勝捷軍是在中軍編制,直屬岳飛統管,副將以上,每天都得到中軍大帳中去點卯,這一日雖然天色不曾放晴,早晨還稀稀拉拉下了一陣小雨,中軍就在城中,楊再興所部卻在城外,一路奔波辛苦,到得營中時,才知道岳飛不在營中,冒雨帶着輕騎趕往洛陽附近,前去踏勘地形,中軍由岳雲留守,見到楊再興前來,不免得又瞪了他幾眼。
楊再興也並不放在心上,他也很是年輕,不過早就成家,比起才十六冒頭的岳雲,是成熟穩重了許多。
他殺了人家叔父,被瞪上幾眼,也只得罷了。唯一能擔心的,便是岳雲在戰場上給他使絆子,下陰招,到時候必定是非常悽慘了。不過岳飛父子都光明磊落,依着岳雲的性子,寧願當面與楊再興過招殺他,也不會使這種下流的辦法,所以他也絕不擔心。
見岳雲瞪眼,便也視若不見,照樣笑嘻嘻與諸多同僚招呼問好,各人都知道天氣不好,道路難行,一時不能用兵,加上金兵的危脅尚遠,所以都是心情輕鬆,並不把當前的戰事放在心上。
待到傍晚時一轟而散,楊再興看看遠方天際,只見一縷縷紅色的光線透過黑壓壓的雲層,照向大地。
他心中一喜,知道天氣就要轉好,再過幾天就可以邀擊洛陽方面地敵軍。
剛要離營,卻見自己的主管大將,勝捷軍統制傅慶向他招手。楊再興不敢怠慢,急忙小跑上前,致禮問候過後,便笑問道:“統制有什麼吩咐?”
傅慶皺眉道:“大帥在前面傳下令來,洛陽一帶早就放晴,咱們這裡雖然難行,不過今天一天也沒有落雨,到明天就能將就上路。勝捷軍是重甲,又得保護車隊,道路難行,越得極早上路。你回去後,便通知你麾下兄弟,早些歇息,明天只要不落雨,咱們便得就道上路。”
“是!末將遵令。”楊再興滿懷興奮,向着傅慶抱拳一禮,又問道:“未知接戰時,用咱們勝捷軍打頭陣麼?”
傅慶是岳飛舊部老人,一向甚重信重,也少了不少忌諱,又因楊再興勇武,對這個愛將極是器重,當下笑答道:“打僞齊要咱們出來做甚?早早兒暴露了不好,步人甲和車陣還沒有用過,用來打他們,太過浪費。”
他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岳雲,笑道:“首戰之功,多半得讓背危軍來,他們盛名遠揚,怎麼打,也不出人意料。”
戰爭尚未開始,主將們都是自信滿滿,楊再興也不覺得奇怪,與這些將軍們一樣,打李成的十幾二十萬兵馬,倒也確實不能給久歷沙場的岳家軍將士們壓力。
當下他告別傅慶,又見傅慶身邊的親兵一個個召來勝捷軍的軍官,想必是分別下令,不再擊鼓傳將,明天是晴是雨,各人都不知道,一旦擊鼓傳將而不得行,則挫跌士氣,楊再興暗自點頭,知道傅慶畢竟是沙場老將,令人敬服。
出得營門,他的十幾個親兵圍攏上來,問清楚傅選命令後,各人都是掩不住的歡喜,若不是離得中軍不遠,只怕還要歡呼起來。
楊再興自己也是高興,卻喝斥這些親兵道:“明天是否走的成,還在五五之間,一會回營之後,你們分別傳令,讓大夥兒準備,不過要說清楚,明天若是仍然下雨,就還需再等。”
??留u嘔一個親兵滿臉笑容,看着遠方越來越清晰的紅色雲霞,笑道:“不會的,明天必定是要放晴了。”
“這是最好不過。”
各人七嘴八舌又道:“傅將軍用咱們打前鋒不?”
“勝捷軍是全軍精銳,咱們又是勝捷軍裡最精銳的,不服的氣,校場上見個高下。”
“就是,咱們不打前鋒,除非是用騎兵。”
楊再興原是滿腹興奮,此時到被這些親兵弄出悶氣來,前鋒他是撈不着的,戰功又在哪裡?
各人見他如此,也自不敢再說,只得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沉悶的馬蹄聲在官道上急促的響起,褐黃色的泥土不停的濺落在衆人身上,過不多時,前方亮着燈火的軍營,已經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