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六部的幾個長官也陸續到了殿內,有平日和齊諮副把領相熟識的,便與他閒談道:“聽說齊把領最近又納了一個小的?好像還弄得挺大派頭呀!”
齊諮冷笑了幾聲,便用手腳比劃着,滔滔不絕講起來:
“你看這話說的!我幹什麼不都是如此?前天我看上那家姑娘,立馬給了她家五百兩銀子作聘禮,買了金銀首飾等物又花去一百兩。她爹見我這麼肯捨得錢,偏咬死了要六百兩。換做他人,哪裡願意!我卻如了他的願,還在上頭多添了五十兩了呢!常人娶妾都是隨隨便便糊弄幾下,連鼓樂都不吹,就從角門擡進去了,不過那樣多沒意思不是?我因此勞神幾天,請了三十多人的吹打,費了四十兩銀子;又在府中大宴賓客,俱用佳釀款待,好酒伺候。這前後攏共扔進去千把兩白銀,我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果然是齊把領,不同凡響!”衆人都應和道。
陸放軒在旁聽着,明知他是吹噓之言,也不戳破,只是點點頭,不說話。
“葉知府!葉知府!哎呀,整天都在忙公事,閒暇時日也見不到您……”
他一回頭,見葉永甲也進了殿門,和那幫子官員寒暄着。
萬和順亦在此列當中,他朝諸位和善地一笑,“讓一讓,我和廷龍說幾句話。”衆官散開,他便將手搭在葉永甲的胳膊上,注視着他的眼睛:“葉知府,此事關係重大,你作爲南京的主政長官,要好好住維持局面,別叫這裁減冗官之策落了空……你可知道?”
葉永甲縮着手,神情嚴肅,清楚這兩方勢力的角逐會給南京帶來什麼後果,只能盡力遏制。
“稟郡王,在下知道。”
頃時,衆大人便都到齊了,這些紫袍玉帶的官員們分坐在兩邊,主位只推萬、陸、葉三位長官坐下。可還不待葉永甲開口,衆人便都已站起身,喧喧嚷嚷開來,鬧得四處唾液飛濺,氣氛一時火熱至極,難以控制。
“閉嘴!”齊諮猛可地一拍桌子,臉脹得通紅,怒吼道。
“你以爲你是什麼人物!”兵部尚書騰地站出來,指着他的鼻子,“萬郡王和陸越公還一句話沒吭呢,卻叫我們這些比你高出一等的人閉嘴,也不知哪裡有底氣!”
“你們這羣人不過是給萬郡王打下手的鷹犬,給一塊骨頭就搖尾巴的貨色!怎麼就高人一等了?我這脊樑骨起碼比你們硬朗!”齊諮也不服軟,撅着鬍子,大聲罵道。
“你難道不是陸大人家的奴才?焉得大放厥詞!”都察院御史見了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恨得牙也癢癢。
葉永甲就在旁邊安坐,又扭頭看了看萬、陸兩位的神情,俱黯然不語,一同專注地看着這出鬧劇如何繼續下去。畢竟,這三人在此時無論說什麼話都不合適。
“稍停一停,”胡契撫勸道,“吾等爲報效社稷,下顧黎民,乃聚在一處,相商大義。何必爭辯不休,徒傷人心。”
齊諮方纔意識到自己有些過火,但爲了表達對萬和順一派人的不滿,只在嘴裡輕蔑地哼了哼。
“沒錯,還是先將你們的看法說明白吧,儘量縮短時間。”葉永甲終於以嚴厲的口吻下了一道命令。
“那我先說說自己的愚見,”胡契很有風度地鞠了一躬,“在下考慮,南京雖北鄰長江,地處交界,然盜寇不能興勢,滑賊亦無聚所,數十年可不遇亂兵也。既如此,便不需養兵繁多,增耗軍費。我聞軍官之數,已逾百人,趁此削之,一去冗兵,二減冗官,可謂絕妙之計。”
“那具體如何施行?總不能空口白說吧!”齊諮質問道。
胡契不曾動怒,只心平氣和地說:“把領聽我慢慢講來。我的意思,應當將越王府獨設的官職併入南京兵馬司,然後依功績再行評選,平日懶怠者黜,精懇者擢,事便可定。”
此話一出,滿座譁然。這樣的解決方案不僅有些想當然,而且絕對會引發萬陸兩黨的爭執,讓局勢越變越遭。
“有意思……我們自己一刀一槍拼下來的官位,怎能說免就免,任着你們擺佈?現在誰還吃這一套,把我們越府的人當傻子不成!”齊諮厲聲逼問,引起一片如浪如潮般的喧譁聲。
陸放軒在衆情激憤之際望向萬和順,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表明,他心裡其實清楚得很:這種對策定非素來穩重的吏部尚書胡契提出的意見,而是這位王爺在陰影背後指使的。
“你把咱們的話都否了,怎麼沒聽到齊把領的高見呢?”禮部尚書的這番話將衆人鬨動起來,滿殿的大臣都附和着說‘是啊’。
齊諮環顧殿內,看他們氣勢洶洶,又得理不饒人,便攢下一肚子火,發怒道:“理都被你們說盡了,我哪還敢辯解?”說着,他瞪了眼珠,咽不下這口氣,一甩胳膊,將腰刀‘啪’地拍到桌上,“依我看,就在這一言堂裡巴結你們的主子去罷!我是不議了,一羣忘……”
“齊把領,”葉永甲目光沉毅,“你看萬、陸二位大人和睦非常,情同兄弟,咱們南京可謂上下一心矣。何必動開脾氣,分個彼此呢?”
“這……”
葉永甲轉頭看向他二人:“兩位大人,可是此理?”
萬和順與陸放軒聽了,面面廝覷,微笑着點頭稱是。
齊諮剛走出兩三步,便只得折返回去,用冷眼一瞥衆人,重又坐下。
“蒙萬郡王和陸越公的面子上,我就跟你們周旋周旋。”齊諮道,“反正我的建議是,裁減文官小吏爲重。具體實行的話,則是將各部之胥吏、及此前該廢而未廢之官,一應黜免。怎麼樣?這比起你們那個裁撤軍官的荒唐主意來,可溫和多了。”
胡契等人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但萬和順卻沉吟半晌,眉尖漸漸皺起來。
葉永甲知道,王爺的心腹們多是各部之幹吏,如若行了此計,必使那些爪牙耳目紛紛銷聲斂跡,這招簡直是綿裡藏針,叫人難以提防。
葉永甲細細琢磨了這兩派的意見,的確能窺察出萬陸二人行事風格的迥異:一個險中求勝,另一個則步步爲營。
孰勝孰敗,已經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