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人意識到了蔡賢卿對他的幫助是多麼可貴,便終於下定決心,要爲其謀一個良籍,以圖日後互相扶持。
他趁着進宮受封的工夫,見到柳鎮年,親自說了這樁事:“近聞柳公方登相位,有要大展身手之意。如此,則必舉賢任能,下官願爲將軍推薦一人。此人乃是葉侍郎之幕僚,姓蔡,雙名賢卿,與我一併來京,常身隨葉大人左右,談吐非凡。小可得以稍紓朝局,便是經此人的指點。但他因是戲子,錄在賤籍,無法爲國家出力,埋沒了一身本事,實在可惜。萬望柳公可以相助。”
柳鎮年素來就對葉永甲十分賞識,今聽得其身邊之人不得擢升,的確有了幫忙的心思:“他是南京人吧?”
“對。”
“難不成得把籍冊從南京拿來?這不現實啊。”
“之前已經由他們查閱過了:我朝改籍,可使天子下詔恩赦,復賤爲良。”
柳鎮年沉思半晌,皺着眉道:“這個不難。只是……沒個來頭,擅作詔令,怕會引起滿朝喧譁啊。”
“柳將軍,”湘人還未答話,就見屏風後面走出來一個人,乃是晏溫,後者不緊不慢地作着揖。“吾有一計。”
“說。”柳鎮年心中想得正悶,看他這副模樣,不禁有些煩躁。
“蔡賢卿來時,並未言及身份,只是平日穿着簡樸,也鮮有人懷疑。不如先借賞功之際,令其入宮,賜個兵部裡的小官,然後令介文武接旨。介兵部深知蔡賢卿的情況,必當力陳其爲賤籍,不可爲官。然而天子詔命已下,不得輕易收回,此時再令改籍,就無人能說什麼了。”
柳鎮年大喜,起身笑道:“晏副相還是有能耐!明日便以賞功之名,召那蔡戲子進宮!”
翌日,未時三刻,中書省內。
“咳咳!”一名年老的省臣坐在東廂的屋裡,猛烈地咳嗽了兩聲。
“老大人又犯毛病了,”副參政洪立慎將頭枕在太師椅上,向身旁的另一位同僚小聲說,“哎呀,我看在此呆不了幾天啦。”
那人與他同爲參政晏溫的副手,名叫李文守,聽了這話,忙瞅瞅兩邊的人,才淡然回答:“新來的人定了沒有?”
“定了,晏大人昨天還說,好像姓鈕,叫什麼……”
“柳大人到!”門外一聲巨喊,打斷勒他倆的對話。
“算了,算了,改天說罷。”洪立慎端正地坐了起來。
未等李文守言語,柳鎮年已從中堂走了進來,徑直向主座前坐了,衆人都慌不迭地來行禮,那老大人拄着柺杖,也慢悠悠地走來了。
“大家都坐,”柳鎮年一面說着,一面伸手從櫃子裡拿出名簿來,“我這次來,只是爲了昨日賞功的事兒。我還不滿意,要計較計較。”
“昨日論功,可謂平允?”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那薄子。
“論得極是,極爲公允。”衆人點頭哈腰地說,不敢有半句多嘴。
“胡說八道……”柳鎮年將名簿一摔,“我覺得它不公允!”
立慎等臉色發白,只是唯唯點頭。
“有些人於立相之議建有大功,卻因爲沒有官職,而遭埋沒。想來,有多少個過湘人未得提拔!國家又損失了多少棟樑!”柳鎮年捶着桌子感嘆。
立慎聽後,知其意下早已有了人選,便笑道:“將軍雖這般說,但除了良侯,哪還有這樣的人物呢。”
“我聽湘人言,他從一個叫蔡賢卿的人口中聽說了立相的事兒,才能及時力挽狂瀾,保我君臣和睦,不爲小賊所間。”
“此人現在何處?”
“現在兵部侍郎葉永甲衙署,充任幕僚。”
“那此人功勳實在莫大,柳公必當大力嘉獎!”洪立慎急跟着奉承了一句。
柳鎮年皺起眉:“什麼話!又沒有多少的本事,只略加恩賞便是了。”
“兵部哪個差事有空着?”
“主事差一個。”
“這個責任大些……不過還好,讓他歷練歷練。”柳鎮年僅思索片刻,就痛快地決定了,“那這麼說,我要以中書省的名義向陛下請旨了。諸位可都同意?”
立慎等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紛紛點頭:“我等惟有奉命。”
柳鎮年把蓋了大印的奏書呈了上去,先經監國太子閱過,見並無問題,便交到皇帝手裡,命太尉桂輔草詔,交小太監到兵部宣讀。
時介文武在衙門裡午睡未起,忽被敲門聲驚了起來,問之書辦,說是皇帝降旨來除拜官員。他暗尋思:‘我兵部裡的人都幹得好好的,也沒道理再添個新人。陛下此是何故?’
介文武帶着困惑,急急忙忙穿上了官服,挺着肥碩的身軀,費力地跑去開了門。
“介文武,聽旨!”那太監也不打聲招呼,直直地走進來,眼一瞥,說道。
“臣聽旨。”
“詔曰:近來立相之議,忠奸紛沓,朕幾不能目明。幸一二大臣以社稷爲慮,匡清朝野,其心可嘉。今蔡賢卿存撫大臣,有功於世,特拜爲兵部主事,想爾知悉。”
“接旨吧。”那小太監頓頓嗓子,說道。
但介文武卻紋絲不動,只有撐着地的雙手不停發抖,半天沒有句迴音。
“怎麼!不接旨?”小太監喝斥道。
介文武慢慢擡頭,但見其嘴脣發紫:“下官……下官並非不接皇上的旨意,只是……有難言之隱。”
“嗯?”
“實不相瞞,這蔡賢卿乃是一介戲子,本屬賤籍,怎可授予官職?朝廷縱有獎才之心,也不可如此疏忽,公違制度啊……”介文武抹了額頭上一把汗下來,袖子都溼透了。
“可這是天子成命,我怎能收回?”小太監也略顯緊張了,“我不管這些,咱家做不了主……你還是先領旨吧。”
介文武只好咬咬牙,拿下這封詔書,供在桌案之上,磕了三個響頭。
“我雖領旨,然不可就叫蔡賢卿過來辦差,”介文武又與那小太監道,“你速速去稟聖上,想個主意……我這裡不能拖延太久,千萬,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