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鈕遠是帶着一顆充滿鬥志的雄心來的。從他上任的第一天始,便保持着一股無所畏懼的勢頭,不僅將省裡所積的大部分的文書都攬來批閱,甚至又鑽進書閣查覽圖冊、問詢政情,一日不曾落個清閒,精神卻分毫未見疲乏。
第二天,他只睡了兩個時辰,便再也閉不下眼了,看着天色微亮,便按之前所想的那樣,決定先去兵部走一遭。
“鈕奉相呢?”晏溫起得晚些,剛趕到中書省裡。外面薄霧漸散,已然豔陽高照。
只有洪立慎留在屋裡,他向晏參政作了一揖,恭敬地答道:“適才說要去兵部,帶着幾個隨從走了。”
晏溫一愣,轉而笑道:“想他昨日辛苦,應該消停一陣了,誰知還如此坐不住。”
“我看,你們當勸勸他,”他往椅子上一坐,打個哈欠,“告訴奉相,今時不同往日啦,現在最不用愁的就是軍隊。”
“下官委實不敢,”洪立慎低着頭,“鈕公勢頭正盛,誰都攔不住啊。”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們的辦法呢,就是讓這三把火儘快滅掉。到時候再去勸上兩句,他不僅不惱,還要謝你給他一個臺階下。”晏溫從容不迫地說。
“還是您懂奉相。不過火勢一旦難以控制,大家便都有點……”立慎笑了笑,欲言又止。
“放心,”晏溫淡然迴應,“連你們都覺得不妥,何況衆人?至於柳大將軍嘛……軍隊是誰的根基,能不能動,想必你也清楚。”
“多謝參政大人指點迷津!”立慎頓時眉開眼笑。
“介尚書,你這樣是爲何?”鈕遠帶着幾名隨從,走到兵部衙門來,見介文武歪戴着紗帽,戰戰兢兢地跪着,身後的官員都列了兩排,直直通向正堂裡去。
“我只是此來看一看罷了,何須行如此大禮。”鈕遠趕忙示意他起身。
介文武道:“奉相新遷,我等未及慶賀,今日忽然來訪,連酒肉都未粗備,實在死罪!”
“我可不講究這些排場,”鈕遠把手往袖裡一兜,“那樣我還噁心呢。我有許多話得問你,起來。”
介文武見其已然不悅,急忙爬將起來,喝散了兩旁官吏,唯獨與葉永甲兩人請鈕奉相走上堂去。
各自坐了,捧上茶來,鈕遠嚐了一口,便開口道:“介兵部,這邊關上近年可有警?”
介文武臉色爲之一變:“啊……有是有過。不過關防得力,虜寇所犯,一一擊退。”
“我聽別人說的,彷彿不是這樣,”鈕遠把手搭在椅子上,“說宣化一帶兵弱將昧,治軍極其不力,腐化嚴重……到底哪個是真?”
“那是貶我兵部的胡話……”
“你當本官是傻子不成?”鈕遠聲色俱厲,“這兩年的戰報你去書閣裡瞧瞧,還能看麼!接連三十餘戰敗績,鬧得邊民民不聊生,這樣羸弱的軍隊如何保得住國家!”
介文武一時被噎住了,無奈地看向葉永甲。
葉永甲被他的言語震驚了,急忙追問:“這些都是實話?”
“裝什麼呢,是不是實話,你們兵部不清楚?”鈕遠憤怒地瞪起眼睛,“汝等明知如此,還不想着早日變革,縱容情況不斷惡化!”
“鈕大人,他是個新來的,不懂這些舊事,”介文武陪着笑臉解釋,“但下官想,您對這些也不甚瞭解。畢竟眼見爲實,耳聽爲虛,總要去宣化走一番,言必有據,方纔教人信服。”
“這個是免不了的,我自然會去,”鈕遠道,“但能這樣沒臉沒皮的吃敗仗,怕是各方面的問題都深入到骨子裡了!”
葉永甲看到鈕遠這義正辭嚴的模樣,也不免慷慨激昂起來:“我自到兵部以來,還未嘗聽聞有此等醜事。此患不除,國朝怎得安寧?若奉相有意求變,葉某當爲先驅,上書直言!”
鈕遠見這侍郎竟有如此膽氣,不覺心中一震:“葉侍郎有此魄力,實在難得。不過還需由柳相爺慢慢思量,不可率然行事。”說得葉永甲只能點頭。
“我瞭解你們兵部的態度了,這就回去與柳公合計一下,做到量力而爲吧。”鈕遠又與二人談了一會兒,便推託有事,言了告辭,站在門口的石階上說道。
介文武迎了出來:“那就預祝鈕大人馬到成功!送客!”說着,即命兩個書辦把鈕遠送了出去;自己轉身回到堂上。
他瞥了葉永甲一眼,連發數聲苦嘆,抱怨道:“葉侍郎,雖說國家有了難處,但這邊寇之患,稍捱一陣就過去了,你怎麼不懂這個道理?你還想支持什麼改革,累來累去,還得罪人的活,要你替別人幹麼?萬一一個不好,鈕大人貴爲奉相,動彈不得,就讓你去頂罪!”
葉永甲朝他搖了兩個頭:“大人,捱一陣就過去了,這話說得太輕鬆些。紙終究包不住火,難道朝廷對現有的問題一向是掩蓋的嗎?”
“你枉當了這麼多年知府!”介文武臉色通紅,“你……你願怎麼幹怎麼幹去罷!反正最後要死的人不是我!”他摔門而去。
到了夜晚,葉永甲仍舊在書房裡坐着,他僅憑微弱的燈光批着案上的公文——那蠟燭都要燃盡了。
“葉大人。”
“進來。”葉永甲無暇回頭。
只見蔡賢卿拿着一枝蠟燭,慢慢地送了進來:“看您蠟燭不夠用了,又點了個新的。”
“唉,蔡老幫着研墨。”葉永甲眼看着沒了墨,即喚他近前。
“你不回府了?”
“在這睡一覺也挺好啊。”葉永甲將蠟燭擺到一邊。
“話說……早間來的那個鈕遠,真是與衆不同啊。”蔡賢卿一邊研墨,一邊問。
葉永甲冷笑道:“我看他不像是來真的。見我發了那番議論,就縮起腦袋,移開話題了。”
“不管那人是不是真心,可您就得抓住這個機會,才能將變革真正進行下去。”蔡賢卿爲他遞過筆來,斬釘截鐵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