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存肇一隻手扶住額頭,一隻手攥了一張紙團,把它放在蠟燭上燒着。
“藍侍讀說什麼了?”一旁的太肅眉頭緊鎖,扶住他的肩膀問。
“他說,鈕遠那邊已經有了動作,打算派人過來,一探虛實,所以……”存肇轉過身來,“叫我們好生配合鈕遠,不要再心存僥倖了。”
太肅勃然變色:“意思是,我們真得讓禁軍起來鬧事不成?慫恿自己的部下譁變,實乃千古未聞之事,簡直荒唐!”
“叔爺,晚輩心裡也爲此煩躁,但藍侍讀不是信口開河,”存肇尷尬地笑了一下,“若我們這樣憑空演下去,早晚要露出馬腳的。不如弄假成真,把衆人都迷惑住了,方能制晏溫於死命啊。”
“這就是你們說的‘被他利用’?若早知是這樣個法子,我當初還答應什麼!”太肅無奈地搖着頭,眼神裡滿是懊悔。
“陛下把國家大事都託付給了我們,爲了剪除權奸,不使祖考蒙羞,做出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存肇動情講道,“叔爺爺,您就莫再猶豫了!”
太肅掐着嘴邊的一撮鬍子,沉吟良久,才把雙手放下,咬着牙道:“好……那老夫聽從你們的安排,接下來的日子,只有聽天由命了。”
存肇在得到了太肅的支持後,便開始加緊籌劃軍變之事。他喚來幾個軍中心腹,密令彼等在營中張貼告示、散播謠聞,聲言新政將繼續擴大規模,甚至將窮治各地反抗的鄉民。諸營禁兵大多數是從外地調發而來,本就與家中音信隔絕,聽說了這個消息,對鄉里的情況愈發擔憂了,因此恐慌不已,難以分心。未出兩三日,一羣軍士就被煽動得異常憤怒,原先的操練進行不下去了,他們紛紛擁擠在大營的轅門,叫喊着要向中書省討要說法。
鈕遠派去的耳目一見如此陣仗,便連打探的工夫都省去了,直接回去向奉相稟報,說禁營中確是譁變無誤。鈕遠又驚又喜,便按照胸中的成算,派遣一向賣命的副參政洪立慎,帶着若干金銀賞賜,前往平撫軍心。
兵丁們揪心地等了一日,總算在此時等到了中書省官員的身影。洪立慎知道他們想看什麼,一句都不多講,便把盛放銀子的木箱打開,當場均分給了各營士兵,並且言道:“鈕奉相聽聞汝等心懷恐懼,致使禁營騷動,故而十分焦急,特意拿出了家中錢財,厚賜汝等。望諸位看在奉相的面子上,稍安勿躁,待他老人家將此事稟報晏相,必須讓朝廷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衆兵聽罷,無不放下兵器,歡呼雀躍,大喊着:“願從奉相!”聲音如震天動地般響徹。
洪立慎連忙將這個好消息帶回了中書省。無疑,此事讓鈕遠大爲振奮,但他深知現在不是慶賀的時候,便立刻拿出史修慎的原奏向晏溫上報,希望後者處理此事。
晏溫面對着那些紛亂如麻的奏報,已經快忙不過來了,如今又見禁軍變亂的事情亟待解決,他顯然是力不從心了。也許還有年齡增大的原因,使得晏溫的腦袋都開始嗡嗡作響,變得不那麼清楚了。他對這點也是心知肚明,便一面把堆積的文書送到兄弟晏良那裡,由他幫忙處置;一面密召李文守等一干省臣,商議解決之策。一直議到深更半夜,衆人才都散去。
“晏寺卿。”
一個輕微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晏良聽得仔細,連忙止住腳步,就停在書房門口,迴轉身去。
“哦,原來是您老。”他笑着說。
“晏寺卿,參政最近的公務太多,處理不過來,所以把一些文書交給了下官,讓我放到您這裡來。”那位老吏拍了拍手中的一大摞文書,低着頭稟道。
“好,我明白了。但您老抱着這麼多,實在太過沉重了,請進書房裡來,好生歇一歇。嗯,就放在桌子上罷。”晏良慢慢走入書房,輕言輕語地指示着老吏。
“這都是關於什麼的奏報啊?”晏良坐到案几前,解開了一捆捆的文書。
“都是關於殺人論罪的,”老吏彎下腰坐在了一旁,“大理寺完全管得了,您放心批。”
晏良展開其中一本,只一掠,便見上面觸目驚心地寫着:‘自河南解到罪犯二百餘名,半數皆爲擾亂新政,當誅之人。某縣之官民罪行尤惡,誣陷上官,言其強佔農地民居爲學田;又不肯出絲毫之費以養官學,故悉數視爲刁民,將此縣六十多名罪犯押至京師……’一直看到結尾,把他嚇得一陣錯愕。
晏良趕忙搖了搖頭,打算把這最難處理的事先擱置一旁;誰想到他又接連看了兩三篇,規模竟然有增無減。他將雙眼睜得越來越大,發瘋了似的亂掀起一頁頁紙張,像是在翻找什麼東西。
“晏寺卿,您……沒事吧?”老吏驚恐地望了他一眼。
“沒事,”晏良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上,“我沒事。只是可惜啊,好好的一個新政弄成這步田地!”
“此乃何意?”老吏登時站起,“連您都不支持晏相的新政嗎?”
晏良漸漸擡起頭顱看着他,面容上充滿着平靜:“您看一看這些奏書就明白了。各地官員也都對兄長的高壓政策不滿了,他們動輒把百姓抓入監牢,動輒逼迫當地的士紳,不是說明他們要迎合新政,恰恰相反,他們這是在報復兄長啊!這樣激烈的報復,只會把我晏家推進無底的深淵……這就是他們想要的。老人家,不僅是新政完了,我兄弟二人也快走到末路上了!如今天底下的人都盼望着新政失敗,我支持又有何用?回去告訴兄長,現在收手,或許還能保全住性命!”
老吏的臉都白了:“可晏相不在中書省,他出去處理事情了。”
“去處理什麼事情?”晏良聽後,臉上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近日禁軍有譁變的跡象,他去相府和柳公商議了。”
“哦。”晏良聽罷,只是悽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