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上遞此奏乃爲陳述書院之制,以思拯舊政時弊,事關緊要,請郡王稍聽懷言!”
衛懷說着,擦了擦被水珠浸溼的臉,眼睛好像在大雨中更清透了。
“下官所提之書院制度,乃是於南京設一書院,可曰‘參政書院’,上至文人大夫,下至三教九流,凡有深廣之學識,俱能入學;此學雖有教化之職,然懷之願也,實欲使書院能預本地之政,若官府所爲不當,則書院可劾擊之,與官府分庭相抗,以分其專權。如此,獨斷者非官府一家,便可絕奸邪之趁亂、豪族之要挾,境內治矣。望郡王能聞吾此策,請立行書院之制!”
“請立行書院之制!”衆人便排山倒海似地紛紛拜了下去,簡直是一股氣吞山河之勢,驚動得那幾匹馬都止不住地嘶鳴起來。
“勞煩萬郡王迴應!”
萬和順在簾帷內雖還未出一聲,可已是坐臥不安。他不想和這些人有太多糾纏,但如今他們已是嚴實地封住了道路,也就不得不委曲求全了。
他聽着急驟的雨聲,摩挲着手上的那柄油傘,腦內還在思忖,如此精明的人心裡竟也沒了底;他怕的不是答應衛懷口中的新政,怕的是衛懷若有‘窮追猛打’之心,便能逼得自己沒有一條退路,只可感嘆‘天亡我也’了。
“我出來說句話。”
他忐忑地掀開車簾,打起傘來,然後面朝着衛懷,擺出一副和善的笑容。
“衛祭酒真是爲了百姓不辭勞苦啊……”萬和順跳下車來,頗爲揪心地說道。
“只要郡王能施行此政,還南京一個真正的朗朗白日,哪怕獻上我衛懷的人頭……恐怕都在所不惜!”衛懷一臉正色,這面容好似是不容挑釁的。
萬和順慢步走到他面前。
“遮點雨罷。”
他將傘把交到衛懷手中,神情戚然,目光裡充滿着十足的憐憫。衛懷看着他,甚至忘了這是一個對自己動過殺心的人。
“諸位百姓,”萬和順站在雨中,外邊披的那身紫袍都溼透了,他把袍子脫下來,振臂力呼:“我萬和順也是心繫天下之人,是同情你們的!我整日看着你們飽受貪官污吏的戕害,被宗族豪強們兼併田地,是何等的痛心!”
他身上那件鮮綠色的綢緞衣裳被雨刮淺了顏色,黯淡下來;但他卻不在意,一拂衣服,深情地朝向衛懷:“幸虧有這位衛祭酒啊,若無此公,我南京臣民不知要仰望何人哪!”
“慚愧……”衛懷含着淚,低聲言道。
“既然衛先生救國之心如此迫切,那我就於此昭示汝等:本官可祭酒之奏,即日便施行書院之制度!”
衛懷猛然擡起頭來,雖然雨還未停,但他已從漸漸飛散的烏雲中看到一絲陽光了。“謝郡王!”衛懷喊道。
“你們能爲此事不懼風雨,特來向本官請願,實令我感動萬分啊!我南京有這等百姓,何愁不得興盛?”萬和順嗟嘆一聲,又拿出一副憂國憂民的神色,“今日你們使命已完,還請諸位早早散去,以免受風寒之苦啊!”
“是……”
衛懷這個‘是’字還未出口,就被夏元龍輕輕地那一拍給打斷了。他回頭一看夏元龍,見他正朝着自己朝眼色,那意思極爲明白:不可輕易地走了他!
衛懷便微微扭回頭,愣愣地看着地上豆大的雨珠。他很明白,此刻若放了萬和順,那他日後萬一翻悔,便再也沒有現在這樣的天賜良機了。
但他退卻了。他不敢把他的一切都在此刻孤注一擲,他不敢像夏元龍一樣,爲了改革事業,能拼了命的將萬和順逼上絕路。他爲了克服內心的猶疑,轉而一遍遍勸自己要相信身爲王爺的他絕不會食言。
於是,衛懷猶豫地回過頭來。
夏元龍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不敢放鬆。
“都回去吧。”他最終還是說道。
夏元龍失望地低下頭,那感覺像是從萬丈高崖掉進深不見底的深淵。他茫然地看着漸漸退去的百姓,見衛懷撿起藤拐,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衛先生,你勞苦啦……”萬和順撫了撫他的背,然後帶着那虛僞至極的笑臉轉身登上了車。
馬伕駕着車在夏元龍面前奔馳而過,飛濺起一身的泥水;擡頭望天,雨勢已然不大了。
“人英,你還跪在那兒幹什麼呢?起來呀。”楊懷繩問道。
“仲方兄,你怎麼還不知道?”夏元龍幾聲苦笑,仰天長嘆。
衛懷的期望終究落空了。萬和順回府後不久,便往書院遞了回批,衆人看了,說是此制‘但有根莖而少枝葉,失於詳細,不知頭緒。還請衛公詳定方略,然後推行’。
楊懷繩氣得將回批一把奪來,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
“這萬和順真是狡詐!他還不是明着回絕咱們,而找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籍口,讓咱們有苦說不清!等詳定了什麼方略,都不知猴年馬月了……”楊懷繩嘆息道。
“衛兄,你當時爲什麼就服軟了呢?我覺得你不是那種懦弱的人啊……”夏元龍無奈地搖搖頭,輕聲問道。
衛懷默默轉過身子,“我……我也不知道,我可能……但……”他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但如今說什麼都晚了。”他最後只得痛心疾首地說道。
“這要編寫下去,是多麼繁浩的工程啊……”夏元龍一想到此地,心口就絞疼起來。
“不過他既然這麼說,就說明還有一絲轉機;他叫我們寫方略,那我們現在寫就是了!”衛懷用藤拐一杵地,發出一聲清脆的響音。
“我鑄了大錯,便要補過……”衛懷將臉朝向他二人,“不知兩位兄弟,可能助我一臂之力?”
夏元龍和楊懷繩登時一撩衣袍,跪拜在地:“不管及民犯了如何的重錯,我們都得跟着你一起扛住這改革之業,焉有不助之理呀?!”
衛懷急忙拉住夏、楊二人,說道:“那我們就寫一部《新法行要》,共謀治國之方略!”
“拿紙筆來!”
夏元龍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