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劫

玉劫

前陣氣溫持續升高,下雨也增多。空氣潮熱異常。有些放在不見光,通風弱的地方的物件便有些發黴。這幾日天公又轉晴,太陽亮晃亮晃的,照得人渾身刺痛刺痛地熱辣。各房人便趁日頭好,把該晾曬的都翻了出來。

蘭園裡,蘭姿已經大體拾掇完,她囑咐蘭香把院子裡都掛擺滿了。看見衣鉤上還掛着一件灰鼠毛風衣,那是二少爺蘭軒上回從蘿儀山莊來,扔在那兒的。他忙着在山莊打理鹿場,引進的鹿子該收割頭一茬鹿角了。山莊地勢高,夜裡依舊寒涼,還用得上這樣的抵寒厚衣。

蘭姿起心把它曬曬,就提了下來,不料一個東西跟着滑落了下來,落到衣鉤下的軟椅上。蘭姿定眼一瞧,不由得叫了一聲娘。那是個碧翠透潤的月餅般大小的橢圓玉佩,上面鏤雕着一朵精緻的出水青蓮,是二少爺最爲偏愛的一塊。他十日裡有三日都要隨身佩帶,得空時還掌在手裡反覆把玩觀摩。幸好沒掉到地上,要是摔碎了,蘭姿可沒膽交代。

蘭姿把玉拾起來,看樣子是吊繩磨細了,突然斷開的。她尋思着要趕緊打個穗子重新掛上。正要找塊綢布把它包上。院裡有人在輕聲招呼她:“蘭姿!蘭姿!你還沒弄好呀!晚了就碰不上主了!”

是梅園大少爺的丫鬟梅紅來約她了。三少爺寶鬆最近又喜歡上了鬥蛐蛐。他四處網絡好苗苗,不惜把月錢花光來採買。聽說有一個守夜的僕人給自己的孫子逮到一隻勇猛無比的蛐蛐,三少爺去看了就喜歡上。硬是用了一兩銀子買下了。這下可把衆人的積極性給調動起來了。連蘭姿、梅紅、春巧這些平日家眼睛長在額頭上的高傲人兒,也在夜裡彎着腰打着燈逮那小蟲子。

她們哪是那塊料。耗了有七、八次,梅紅昨夜才終於逮到了一隻。今日她要去向三少爺交貨,一干好熱鬧的丫頭便邀約着一塊去,看看三少爺究竟會出多大的價錢,是否會中個彩。

蘭姿聽見梅紅喚她,就臨時改了主意,把那綢布抱着的玉佩揣進了自己的懷裡。她出了門,看見梅紅一隻手提晃着一個小竹籠,不由隨手扯下一塊晾曬的帕子,把小籠子給遮搭住了。低聲說道:“你倒是大大方方地去了,沒人管你。我這還有一雙眼睛盯住的。”說完,她朝院子那邊的角落努了努嘴。蘭香正在那拍打棉被,使其鬆軟。

那蘭香也怪精靈的,這當口突然就轉頭望了過來。她瞧見兩個丫頭鬼鬼祟祟地,就大聲衝這邊問道:“你們又在搞什麼名堂啊!蘭姿,二少爺先說了今日要回來的,你可要待在屋裡候着呀。不要一會看見我在伺候二少爺,又在那嘰嘰咕咕地給我瞧臉色!”

梅紅“撲哧”一聲笑出來,戲說蘭姿道:“她那粗使丫頭也值得你吃酸呀!”蘭姿鼻子哼了幾哼哼,大聲衝蘭香回道:“粗大個子,鹹吃蘿蔔淡操心吧!我一會就趕回來。”說着她扯着梅紅的袖子,急急出了園子。這纔回應梅紅道:“我用得着吃酸麼?也不瞧瞧她是啥模樣?我是啥模樣?”

梅紅繼續諷道:“你模樣好,是蘭園的第一大美人!可惜二少爺的眼睛就是瞧不見”

蘭姿傲道:“誰說的?二少爺可喜歡我了,什麼都離不開我,要我伺候着!”

梅紅並不想放過蘭姿,也接着抵下去:“那有什麼稀奇的!咱們做丫頭的,整日做的事,不就是時刻不離主子,伺候他們麼?大少爺也習慣我了,一樣地離不開我呢!”

兩人本是邊聊邊走的,蘭姿有些急紅了臉,就停下腳步,她被扶上了臺,一時下不來,便從懷裡掏出了那塊玉,在梅紅眼前晃了晃,傲嬌道:“二少爺動沒動心,旁人豈是明白的?瞧見沒,這是二少爺的心愛之物。送給我了。說不定哪天你就得改口稱我了!”梅紅見那塊玉光彩流溢,甚是珍寶,一時竟信了。

蘭姿見梅紅被鎮住了,越加得意道:“伺候了大少爺那麼多年,得了什麼?你家大少奶奶長得那樣水靈,大少爺愛都來不及,還會再理你?再說了,大少爺那身體,一個就夠嗆,哪能娶兩個?我家二少爺可不同,那身子可是——”

蘭姿說得忘形了,差點脫口而出不該講的話。她紅着臉收了口。不過梅紅被她前一番話講得臉灰嘴白的,正在想方設法要如何壓到她,壓根就沒聽完她後面的話。

果然,梅紅又揚起了鬥志:“二少爺這麼喜歡你,那咋不把你收了房?還不及那鬆珍丫頭,人家可馬上就要生孩子了,母憑子貴,說不定還會被扶正。到時候咱們可得管她叫‘三少奶奶’了。”

這番話沒有起到作用,蘭姿笑了:“‘三少奶奶’?這個稱呼送我也不要。三少爺就是大人的身子,嬰孩的心!誰喜歡那麼一個貨!哪像我們爺,又俊又能幹,走到哪兒都能迷死一大堆女人!”

“你見過二少奶奶的,聽說去過西洋,跟着那裡的蠻子學得不三不四的。可不像我們大少奶奶脾性柔。她要過了門,你的日子好過麼?”

這一招正中穴位,蘭姿頓時收起了上翹的丹鳳眼,不說話了。

兩人一時冷了場,默了片刻,都有些後悔耍這些口舌。蘭姿先發了話:“你怎麼沒有叫上春巧,她也提過要去看看的,我們去找春巧一塊吧!”梅紅也順勢和解,二人便一起去梅園。

春巧不在梅園,她陪着大少奶奶慧珍去了客房。那個未過門的佩雲小姐又來了,捎話叫慧珍去敘敘。兩個丫鬟只得調轉身子出了梅園。沒料到纔出園門子,蘭香邁着大步跑了來,一把扯過蘭姿,叫着二少爺回來了,正到處尋蘭姿,看着是要發火了。蘭姿一聽,立時腳下生風,也不話別,撇下梅紅就跑。氣得梅紅一跺腳,只得自己一人去鬆園找三少爺。

誰都沒有留意到,蘭姿被一拖,一跑,竟從袖裡掉下了一件東西,正是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此刻靜靜地躺在梅園的園門口的灌木叢下,等着不知是誰來把它撿起。

客房內,佩雲正和慧珍聊得來勁。她出了一趟遠門,好像買了一樣什麼稀奇玩意,正在描繪給慧珍聽。她兩手撐在半空,兩條腿還曲膝着交替畫圈,好似在騎着什麼東西。慧珍看她比劃得熱鬧,卻怎麼也想象不出那個東西,無奈地接連搖頭。

佩雲也累了,就一屁股坐了下來,說:“下次我乾脆帶了來,親自騎給你看。可是我也進不了後園子,到哪裡找一個寬敞地方呢?”忽然,佩雲的笑容消失掉了,鼓起了圓圓的腮幫子,嘆道:“我每次來,都不曾多看見二少爺一眼。他見了我也不說話,好似根本看不上我。我都快要灰心了!”

慧珍猛然記起了懷裡的東西,她趕緊掏出一個錦袋,一臉爛漫地遞到佩雲的眼前,神秘地笑道:“可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打開瞧瞧,保管樂得你合不攏嘴!”

佩雲疑惑地解着帶子,問:“什麼仙丹這麼有效?”

慧珍便講解了那日在山莊,二少爺託她辦的事。佩雲用手擒着那對耳釘,驚喜地張大了嘴。她飛身衝到鏡前,撈起耳邊捲髮,戴上耳釘。對着鏡中的自己作各種表情。慧珍看着她開心的樣子,自己也欣慰地笑開了。

那邊蘭園內,二少爺蘭軒正在盤問下人。園子裡的老媽子、小丫頭都站軟了雙腿。因蘭軒記得打山莊回來後,還見過那塊玉佩的,一轉身就不見了蹤影。定是在園子裡不見的。下人們把蘭園的每一處角落都搜遍了,也不見影子。

蘭姿站在前排,心裡更是惶恐。是她收起玉佩的,明明放好的,只是半途拿給梅紅顯擺了一下,怎麼就不見了呢?一定是掉到園裡的某個地了。等這裡二少爺氣消了,衆人散後她再偷偷各處去尋。幸虧這蘭園裡就沒別的人知道。她也不敢打包票能否找得回,所以此刻她閉口不提。

回到佩雲房內:

慧珍羞澀地微伸出舌尖,舔了舔上脣,然後又傻兮兮地嘿嘿笑了兩聲,少頃她又可憐巴巴地揉搓着手帕子,向佩雲懇求道:“我可不可反悔?”

佩雲不理,轉過頭去,哼起了曲子。

慧珍出門告別,她一雙受傷小鹿似的水波眼又無聲地哀求着佩雲。佩雲心一軟,還真想罷了。但她硬着心腸挺住了。

回園的路上,春巧埋怨起慧珍:“大少爺那天瘋了似的打你,你還敢與二少爺講話麼?”

慧珍沒有理睬,心裡自是憂愁。她隨手扯了一根擋路的花藤,把上面的綠葉揉得稀爛,撒了一路。

兩人走回了蘭園,慧珍還在苦惱地想着法子。春巧卻一彎腰低頭,從地上草堆裡撿起來一樣東西:“咦?這是誰的?沒見過呀!”

慧珍遞眼過去,看到春巧手裡捧着一塊精美玉佩。這正是蘭姿丫鬟不小心掉落在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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