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宋家大門推開,姚佳走了出來。
他看見趙傳薪和徐老頭吞雲吐霧,伸手:“傳薪給俺來一支菸。”
然後樂呵呵的加入抽菸大軍。
甫一擡頭,發現憑欄嬌笑的風塵女子,便對她擺擺手:“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你好呀妹砸。”
徐老頭:“……”
他其實也挺想加入這哥倆的,奈何人老面醜,腹中沒半點詩書,氣也不華,小嗑也不夠騷,沒有好看皮囊也沒有有趣靈魂,怕是難以撩撥這小浪蹄子的心靈……
風塵女子眼睛一亮:一個高大,一個英俊,得其一者便能稱雄伊-通-州風月場。
趙傳薪吐槽:“大哥你這樣不好,畢竟老友剛死。”
“傳薪你不懂,膚淺的人才會悲傷在臉上。”
“不用悲傷,伱收斂些就好,畢竟剛摸完老友閨女的小手,還在人家門口。”
“……”姚佳訕笑,轉移話題道:“傳薪你對修械司一事如何看?”
“我站着看坐着看都行,畢竟我不知道什麼是修械司。”
“……”姚佳抽了三口,就丟掉了挺貴的老刀牌香菸:“洋務維新中,吉-林機器局是關外第一個工廠,主要任務有兩項,其一製造軍械,其二造銀洋,咱們關外的銀洋都出自機器局的造幣廠。造幣所獲利潤,用以填補武備軍調所需經費。光緒二十六年,沙俄入侵,將工匠、局員、護衛驅逐,庫中所存槍械子母投入江中,炸燬火藥庫,200萬兩銀子,耗18年之功所營建機器局毀於一旦。”
“光緒三十一年,沙俄掌控機器局,改組爲吉-林造幣廠。去歲,徐總督將造幣廠從沙俄手中要回。前段時間,徐總督放出話招募商股,投建軍械專局,修械司由此而來。”
“俺琢磨着,這等專門生產軍械之所,應由咱鹿崗鎮人掌握,便想着與老宋合資入股,混個提調一職。”
“熟料老宋臨死前,或許顧忌風險過大,不想投資了。他與我亦師亦友,現在人沒了,僅有一女,旁系子弟表面悲傷,實則各個心懷叵測,欲奪家產。”
“哎,我那侄女真是苦命啊,錢不錢的俺也不看重,倒是得將俺侄女拉出水深火熱之中……”
這顯然是屁話,就是饞人家身子了。
不過趙傳薪對軍械專局挺有興趣。
這年頭,唯有一點好,個人也有機會入股軍-工。
而姚佳琢磨了一下,失去了老宋的那部分資金,錢上面會缺個口子。
大致估算,想要當個提調,他拿出全部可用資金,還差個萬把塊大洋口子。
於是說:“傳薪,不若你拆借我一萬塊,俺好混個提調。”
趙傳薪大方的一擺手:“這樣吧,我給你兩萬,你弄兩個提調,給我一個。”
“……”姚佳瞪大眼睛:“莫非你跟我開玩笑?”
“大哥,是你先開的。”
“……”
當初投建機器局花了兩百萬,現在通貨膨脹下錢更毛了,一萬塊好乾啥?
姚佳訕笑:“俺自己手裡還有些錢,一萬隻是缺口。”
趙傳薪笑了笑:“咱們合夥,我出一萬,你去當提調,搞明白軍械專局的結構,機器來源,將來或有大用。”
“好,一言爲定!”
趙傳薪當即在馬車上,用自來水筆寫了個條子,蓋上自己的印章。
這張條子給趙忠義,趙忠義會在鹿崗鎮銀行提一萬交給姚佳。
別看他最近動不動就沒錢,但在鹿崗鎮銀行,他是有存款的。
最終姚佳沒去和趙傳薪一起吃飯,因爲他要返回宋家,幫老宋閨女操持老宋的後事。
趙傳薪邀請徐老頭:“徐叔,那咱倆去吃?”
老徐頭搖頭:“俺得看着錢,不怕搶,怕偷兒。”
趙傳薪剛想轉身走,就聽見宋家裡面喧嚷起來。
“你一個外人,竟敢在我們宋家指手畫腳?”
“好啊,我大伯才合上眼,你就迫不及待的要帶着家業,與這人私奔?可有父母之命,可有媒妁之言?”
“豈有此理……”
徐老頭臉色有些尷尬。
好像跟着惡人一起幹了虧心事。
老百姓,最怕被人戳脊梁骨。
但顯然姚佳並沒有這個覺悟,他輕鬆愉快的聲音傳出:“正所謂,有情人眼裡出姚世傑,只能說明俺大侄女眼光好,爾等凡夫俗子懂個幾把?”
“指手畫腳那是給你們臉了,以爲老子樂意管?”
“就老宋這點家當,還他媽值得老子惦記?以爲像你們這麼沒出息,就等老宋嚥氣,迫不及待的欺負他閨女?”
趙傳薪在院門外,聽姚佳舌戰“羣儒”,聲勢驚人。
有年輕的宋家人叫罵着,似乎要動手的樣子。
趙傳薪不能讓姚佳吃虧了,畢竟姚佳那小體格看着單薄了些。
他剛推門而入,卻見姚佳正將宋家一個棒小夥按在地上打……
趙傳薪:“……”
有別的宋家人要上前幫忙,趙傳薪一看這不行,姚佳就算有點蠻力,可雙拳難敵四手,他又想幫忙。
然而就見姚佳從腰間掏出一把馬牌擼子,咔嚓上膛,指着周圍,睥睨四方:“焯,來,俺看看誰敢動?”
趙傳薪:“……”
“好啊,竟敢動槍?”
“此人要造反,報官,必須報官!”
姚佳啐了口唾沫,擋在了老宋閨女身前,不屑道:“報啥官兒?知州朱兆魁?你問他敢管老子的事嗎?俺們鹿崗鎮人,出門都帶槍,你待怎地?你說造反就造反?按讀過大清律,信不信反咬你一個誣告?”
那幾個氣勢洶洶的宋家人被鎮住了。
不知道誰媳婦,此時想要玩撒潑打滾那一套,衝上前要去撕扯姚佳衣服。
姚佳忽然指着天空:“看,那是何物?”
所有人擡頭看,就連那個想要撒潑打滾的女人也不例外。
可趙傳薪沒有。
他怎麼會被這小兒科把戲給糊弄呢?
就見姚佳掄圓了胳膊,照那女人臉上就是一巴掌。
“啪!”
然後迅速後退,捂着自己臉,委屈巴巴的喊:“你這個臭娘們,竟然敢打我?老子今天非得開槍弄死你男人不可!”
我焯!
趙傳薪都看傻了。
真無恥之徒!
那女人本來想要哭嚎,可見姚佳惡人先告狀,她臉上帶着巴掌印呆立原地一時間不知所措。
她男人倒是嚇了一跳,還以爲女人真的打了姚佳,畢竟他聽見扇巴掌的脆響,還看見姚佳捂着臉。
見姚佳兩眼噴火要拼命的架勢,她男人直接就慫了,將女人拽了回去。
一羣宋家人,竟然被姚佳一人給震懾住。
這就是烏合之衆。
姚佳將馬牌擼子別在腰後,還順手提了提褲子:“麻辣個幣的,一羣狗日的宵小之徒!老子就是幫俺大侄女給他爹送終,下葬後,家產你們自取,媽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說的比唱的好聽,萬一停棺三日,你變賣家產……”
此人話沒說完,姚佳打斷他:“那你就認倒黴,有招想沒招死去。俺他媽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誰再他孃的跟俺大侄女嚷嚷,俺先卸他一條腿兒!”
那人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既憤怒又無可奈何。
趙傳薪默默退出羣聊,關上院大門。
彪悍的人生,只要能活過辛亥年,估計今後都不需要他幫忙……
趙傳薪嘿嘿一笑,對徐老頭說:“徐叔,那我先走,回頭你和我大哥說一聲。”
徐老頭問:“傳薪啊,啥時候回咱鹿崗鎮?”
“哈哈,看看1911年末吧。”
徐老頭撓撓頭:“啥玩意兒?那是光緒幾年啊?”
國內的百姓,多半還是按照傳統方式紀年,不通西曆。
“不出意外,那時候不叫光緒,應叫宣統,宣統三年。”
徐老頭直接懵逼了。
宣統是哪個皇帝?
這娃在外面打打殺殺,是不是把腦袋殺壞了?
趙傳薪不解釋,揚長而去。
他先找地方吃了兩大碗麪,將胃塞滿,溜達到城北門算是消食,用了快一個小時才踩着縹緲旅者向北趕。
沒用上二十分鐘,到了長-春府。
因爲水患,這裡有更多的無家可歸的流民。
期間,他看見了各式新建的火磨製粉廠、機器油房等代替了傳統的石磨等落後工具,豎起的煙囪冒着看起來紋絲不動的白煙柱,儼然有了幾分工業城市的新氣象。
清朝初期,其實長春府是蒙王爺的封地,這裡原本都是草原來着。
那時候,爲防止漢人進入,周圍拉起了柳條邊。
那個東西,趙傳薪很熟,二十一世紀某個國度也造“柳條邊”。
但中原連年災荒,柳條邊也攔不住人。
逐漸,就成了如今規模的長-春府。
但是,因爲距離權力中心比較遠,這裡一直被日俄雙方惦記着。
當雙方打了一仗,日本獲勝後,長-春府被劃歸到了日本人的“地盤”內,歸南滿鐵路段。
日本人在這裡建立了頭道溝火車站和寬-城子火車站。
如之前所言,日本人建鐵路,最重要的並不是運兵運人,而是運輸資源。
在這裡,最興旺最大宗的買賣是什麼?
大豆!
這也是後來牛翰章爲何要聯手孫毓堂炒大豆的原因,只是生不逢時,趕上西方經濟危機,賠了個底兒掉。
清末很有意思,底層百姓未必愛國,但中-產和有知識的人,卻很講究民族自尊心。
見日本人建火車站,搞的聲勢浩大,清廷聯合商政各界開始擴加大馬路,安路燈,一度讓大馬路成爲最熱鬧的商圈。此時,要問長-春府最熱鬧的地方是哪?肯定不是什麼重-慶路商圈、長影世紀城、南湖公園,當然此時也沒有這些地方……而是大馬路。
在民族自尊心驅使下,商賈紛紛來這裡建廠投資實業。
醫院、茶館、戲院、錢莊、銀行、酒樓等商號密集,店鋪林立,車水馬龍,人羣熙攘。
趙傳薪在街頭還看見了一輛汽車晃晃悠悠的駛過,而百姓則見怪不怪。
反而看着穿着甲冑的他,露出了滿臉古怪。
大馬路頭道街爲玉器街市,二道街爲日用百貨,三道街爲瓜果市場,西三道街有錢莊,其間有鞋帽、服裝、糕點等商鋪,伴隨着說書、賣唱、雜技等民間藝術,還有書店、酒館、茶館、浴池、理髮店及影院。
趙傳薪愛湊熱鬧,先是聽了一段《說岳》,看了頂罐子的雜技,看了一會兒五大三粗的黑漢咋咋呼呼練假把式。
旋即買了糕點和滷貨進了澡堂子。
好大一個木桶裡面,圍坐了好些個人,充斥着一股汗臭和臭腳丫子的味道。
若非趙傳薪聞臭液的味道習慣了,非得給他薰吐了不可。
池子表面,浮着油膜、泥卷子,畫面不用打馬賽克,因爲池子裡的水渾濁的根本看不見底。
他立刻召來夥計:“給我單獨準備個木桶,添乾淨的熱水,最好弄個雅間。”
夥計臊眉耷眼:“客官,這個,真沒有。”
“沒有雅間,在這旁邊給我添個木桶也成。”
“客官,這個也沒有。”
趙傳薪眼珠子一轉:“哎呀我頭皮癢,哎呀水太涼,這澡我不能洗了,你退我門票吧!。”
“……”夥計指着牆上掛着的一個牌子:“概不賒欠,概不退票。”
夥計的話,引起大池子裡的一羣漢子鬨笑。
“莫非沒長毛?不敢脫衣服?”
“嘿嘿,他還矜持上了……”
“當自己是娘們呢?”
趙傳薪大怒:“一羣狗東西,真當馬王爺沒有三隻眼?”
他伸手,發動舊神坩堝烙印,將池子裡的熱量吸收。
剛剛還嬉笑嘲諷的漢子,頓時抱膀子:“哎我焯,咋這涼呢?”
“冷颼颼的。”
“夥計快去瞅瞅,他媽的煤漲價了不成,咋不燒火了?”
趙傳薪啐了一口:“啊……tui,凍死你們這幫孫賊!”
他得意洋洋走了出去。
留下一羣漢子氣的跳腳。
趙傳薪去了三道街,在瓜果市場溜達,看見有小販挑着兩礦血紅血紅的綿軟小果。
這玩意兒叫婆婆頭,學名覆盆子。
趙傳薪在鹿崗鎮沒少吃,頓時叫住小販打聽價格。
幾個銅板一斤,便宜的嚇人,趙傳薪大手一揮:“兩筐,我全包了。”
小販心腸還怪好:“這果子酸澀,吃多了腹痛。”
“無妨,我的胃是鐵打的。”趙傳薪笑嘻嘻的給了錢。
有行人面露嘲諷。
一來這東西是窮人吃的,二來買這麼多不少錢,都覺得趙傳薪是冤大頭。
頗有種看別人花大價錢買愚人金打眼的看熱鬧心態。
趙傳薪也不以爲意。
他買了李家大餅、老韓頭豆腐串,然後進了一家理髮店。
理髮店內,有幾個顧客,除了陰陽頭刮前額的,趙傳薪還看到了幾個留着形狀特別小鬍子的日本人。
他暗道了一聲晦氣。
“夥計,給我修理修理頭髮。”
夥計踮着腳,摸了摸趙傳薪頭髮:“哎呦,客官,你這頭髮……有點硬。”
自趙傳薪在南方刮過一次光頭後,髮絲越來越粗,越來越硬。
他以前的髮質偏細偏軟,而且因爲熬夜抽菸,掉髮日益嚴重。
現在那些毛病都沒了,頭髮多的讓他有些煩惱……
也不知道是因爲生命力太旺盛的關係,還是這個時代的吃食裡面沒有各種狠活的緣故。
旁邊有個微微禿頂的日本人,正刮鬍子,眼角餘光瞥見了趙傳薪,酸溜溜道:“鬍鬚竟如此濃密,也不知裡面是否藏着蝨子跳蚤?”
這年頭留鬍子的人有很多,但鬍鬚濃密者卻很少,上街頭滿眼都是鼠須,就像康有爲那種。
趙傳薪罵罵咧咧:“管你雞毛事?”
日本人:“……”
他大怒,推開剃頭匠,起身罵道:“八嘎……”
見日本人發怒,旁觀者戰戰兢兢。
此時無論是清廷,還是當地百姓,在心理層面,既有些打怵日本人,又想要壓過他們一頭。
趙傳薪隨手奪過剃頭匠手裡的刮刀。
唰……
嗤……
日本人臉上被豁開一道口子,皮肉翻開,血流如注。
“焯尼瑪的,聒噪。”
日本人吃痛,用手都堵不住傷口汩汩流血,趙傳薪的這一刀,幾乎將他臉給豁開了。
衆人都嚇傻了。
趙傳薪將刮刀在剃頭匠的抹布上擦乾淨血,在指間轉了兩圈。
日本人指着趙傳薪:“嗚泥咬扶觸帶家……”
“話都說不明白,你嘰嘰歪歪尼瑪啊你?”
趙傳薪擡手,一個電炮。
咔嚓。
日本人鼻樑塌陷,兜頭就倒。
卻是被揍的昏迷了過去。
趙傳薪往椅子上一躺,招招手:“來,給我修修面,幫我把頭髮兩邊鏟一鏟。”
頭髮硬,意味着兩邊會撅起,要是留長了還能順一下,不長不短的時候最難看。
剃頭匠手有些發抖:“這……”
“對了,刮鬍子前,把那刀放在酒精裡泡一泡。”
酒精還是趙傳薪提供的。
等泡好了剃刀,剃頭匠還是哆哆嗦嗦,趙傳薪就說:“剃鬍子前,不得給我洗洗臉麼?”
等潔面、用熱毛巾敷臉後,剃頭匠穩定心神,手終於不抖了,趙傳薪這才放心。
將已經很長了的鬍子一點點的刮掉。
夥計不無擔憂的說:“客官,剛剛有日本人出去了,您還是快走吧,不然來不及了……”
正好鬍子剛刮乾淨,趙傳薪坐直了身體,看看手錶:“來得及來得及,今晚上我應該能在郭爾-羅斯前旗過夜。”
夥計:“……”
他都快哭了。
故意的還是咋地?
能別告訴我目的地嗎?我可經不起拷打。
剃頭匠老老實實按照趙傳薪要求,給他鏟了兩邊,修理了頭上,趙傳薪沖洗了一下頭髮茬子,蒸發了水分後,外面終於有了動靜。
來的不是日本人,而是長-春府的巡警。
夥計和剃頭匠都看着趙傳薪,看他要如何收場。
趙傳薪伸了個懶腰,來到水銀鏡子前照了照:“嚯,白白淨淨,劍眉星目,脣紅齒白,皎如玉樹臨風前,看來趙某天生就是靠顏值吃飯的人。”
夥計:“……”
剃頭匠:“……”
“裡面的賊子,快快出來束手就擒,否則……”
外面的巡警高聲呼喊。
理髮店門吱呀的推開,趙傳薪笑嘻嘻的說:“否則,正義就要遲到,壞人終究老死,是嗎?”
巡警:“……”
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接茬。
趙傳薪打量一圈,看他們手裡沒帶槍,點點頭:“所謂首惡必辦,脅從不問,改過自新無罪,反戈一擊有功。你們是要我改過自新,還是反戈一擊?”
“兀那賊子,休得油嘴滑舌,你所傷的乃是日本南滿鐵道株式會社工人,你事發了,你闖大禍了……”
趙傳薪忽然反身回屋,將那日本人拖死狗一般拖出來,看着越聚越多的圍觀者:“哦,你說的是他嗎?”
巡警:“……”
趙傳薪掏出雪茄點上,淡淡道:“你想要啊,你想要我給你。”
說着,拽着日本人的腿,兩膀子發力,竟然將他甩飛起來。
幾步助跑,扭身側踹。
披風揚起時,日本人炮彈一樣飛到了巡警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