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最關心的華封先生還是沒有入會,只是已經帶領幾個學生已經開始在研究合成氨了,當然這只是理論研究,實驗室模擬而已,但這也是不錯了,能爲以後積累基礎。鍾觀光對其也有試探,華封先生對革命立憲都未表示其態度,只是認爲中國實業羸弱,要想富強無實業不行,救國當先發展實業。對此鍾觀光業也不好更進一步試探,只好先等等再看。這事情一時沒有進展,看來還是要等自己回去想辦法了,不打動華封先生,就無法徹底的打開江南製造局的大門,發展軍工他是首選。在軍校待呆的越久,楊銳就越發重視軍工,這是組建一支軍隊的基礎。
可怎麼辦呢,排滿救國、共和救國,立憲救國、改良救國,實業救國,教育救國這個時代說什麼的有,這些思想在清末的先行者中氾濫,每一個說法都很有道理,認爲排滿和革命救國的基本是一些熱血青年,他們選擇這個最簡單的辦法來改變中國,而堅持立憲改良者,大多是士紳官商,他們一是看到了中國真正落後的地方,二是怕革命損害了自己的原有利益。這些人中,唯有技術人員纔是楊銳所希望與之結合的,至於其他的士紳官商則保持距離則行。
看來還是要回去一次,隨着革命的日益發展各類事務越來越多,越來越複雜,鍾觀光和王季同未必能全盤兼顧,但是軍校這邊着實走不開,德語雖然學習了四個月,但是各類交流還是很困難的,現在回去的話,日常教學很難正常的進行,最少還要三個月之後才能脫手。至於回去是否會被抓,看到蘇報一案的情況,楊銳是完全不擔心了。再說通緝令上面也就是竟成一個字,其他什麼都沒有,就算知道竟成是誰,只要不出租界,遵循租界法律,清廷完全拿自己沒辦法,當然工廠因爲建在陸行可能會有些麻煩,但工廠名義上是麥克尼爾的,清廷也不敢真的怎麼樣。
楊銳起身再開門走到外面的操場,星空之下這非洲草原感覺很是蒼茫,黑濛濛的像是一片無際的海,教室裡還是燈光明亮,學生們還在晚自習,看着那燈火,不由得感覺到希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些就是星星之火,楊銳小學的時候學的那篇八角樓上的燈光課文,什麼是星星之火,不是自己,而是學生。
在室外冷靜之後的楊銳回到房間,重新整理思路,給華封先生寫了一封信,直言東北越來越緊張的局勢,推測在明年年初,日本和俄國將要在那發生日曠持久的戰爭,並斷言清廷只會保持中立而不敢介入其中,屆時東三省將一片戰火,百姓朝不保夕。信中沒有說排滿和革命的話,只說自己將會傾盡家財的去那裡抵抗侵略,而爲了抵抗,就必須要能在東北生產槍炮彈藥,也只有這樣才能夠在東北堅持抵抗,而這些現在也只有華封先生能幫忙。
楊銳沒有把信直接寄給華封先生,而是寄給了王季同,他怕自己的言辭把華封先生給推遠了,是以要他先看,並在合適的時候交給華封先生。既然革命暫時無法被接受,那就先提倡抵禦外辱吧,這一點相信華封先生作爲一個愛國者勢必不會反對。現在中國的主流還是改良,革命之說只在少部分熱血青年身上,就是在日後的革命大本營東京也就只有青年會二三十個人,不對,現在應該叫軍國民教育會了。想到這個,楊銳自嘲的笑了笑,現在這個時代除了孫忠山的那些華僑會黨,也就自己這邊人最多了,虛算差不多快要一百人了。
翌日德語課下課的時候,楊銳把滬上那邊案件的最新進展通報了一下,聽到租界完全拒絕引渡,學生們高興的歡呼起來。實際上在滬上那會兒,學生們不是很喜歡他們兩人,章太炎太過學究氣一些,時時擺出師長的威嚴,而鄒容性格較爲踞傲,對他們學習英語很看不順眼,認爲學好之後也是給當洋奴的,對他們不加以顏色,所以兩人都很不招學生們喜歡,學社和教育會的分離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章、鄒兩人代表的教育會和吳敬恆支持的自治學生相矛盾引起的,對此,楊銳不好去責怪誰。現在見他們這樣的反應,還是很高興的,這畢竟是到了國外,新生們的思想發展了變化,也從原來的軫域觀念轉變爲國家民族觀念。
楊銳從來不相信國人的素質比他國人差,所謂的那些缺點都是在一些文化薰陶下產生的。比如中國人的內鬥本來就不是什麼秉性而是文化和地理的雙重作用產生的,儒家的親親之說,加上地理的遼闊更使得國家內部不如那些小國那般團結。只要革新文化,或者像現在哪有在某種特定環境下,那些弊病都會減弱或者甚至消失。
在學生們歡呼之後,齊清源問道:“先生,現在租界不引渡那是否太炎先生他們很快就能出來?”這個問題也是所有人所關心的,之前楊銳向他們說過事情的起因,所有人都很佩服太炎先生和鄒容等人投獄的勇氣,在知曉之後不斷的詢問事情的發展和解救的辦法,爲此楊銳只能好言安撫。
楊銳說道:“大家不要對工部局期望那麼高,現在滿清起訴的是誹謗罪,按照我們請的律師判斷,如果我們敗訴的話那麼他們將要被判三年或者三年以下的刑期。洋人麼雖然在這樣的形勢下不在引渡,但面子還是要給滿清的。之前我說過,引渡的話是怕從此以後滿清會更多幹涉洋人的事情,不引渡的話又怕大家都來造滿清的反,這些洋大人也很難啊。”所有學生都笑了起來,“我看啊,如果沒有其他什麼變動,太炎先生他們會判一個不輕不重的刑,少則兩三年,多則五六年,這樣滿清那裡可以交代一下,公衆輿論也不會給他們太多的責難,讓主辦人丟掉官位。”
楊銳不記得歷史,但是他的猜測還是比較準確的,歷史上就是章太炎判了三年,鄒容判了兩年。但這個刑期太短,清廷又再次施加壓力以至使鄒容被折磨後病死獄中,而章太炎在鄒容死後因爲租界當局迫於輿論壓力得到善待而活着出獄,事後他自己都說這命是鄒容的死換來的。
學生們見到最後太炎先生幾個還是要判刑很是泄氣。他們太年輕不懂世事艱難啊。“你們啊,似乎做什麼都要做的最好,想什麼都想最優,你們要記得,很多事情不可能一觸而就的。比如這次,太炎先生幾個的命是那位叫沈藎記者換來的,如果他沒有被滿清杖斃,那引渡最終還是會得以實現的。聽說滿清除了給各國公使領事使銀子外,還準備把滬寧鐵路賣給英國,如果英國還是不同意,那麼就再加條鐵路、礦山,反正我大清寶貝多呢,還怕洋人不動心嗎?”學生畢竟帶着年輕人的急躁,楊銳覺得還是要對此打壓打壓,讓他們驚醒驚醒,“大家要記得,很多事情都是一點點做好的,沒有耐心成不了大事。譬如這革命救國就是大工程,大到很有可能我們這一輩都完成不了,不要真的那麼着急、那麼沒耐性,我們不要光看前面到終點還有多遠,我們還要看後面我們走了多遠。”
楊銳的語重心長讓學生們沉靜下來——本來在開學之後,楊銳只開了門德語課,但是後來發現只教德語不行。學生們那些國人特有的陋習開始展現出來,最嚴重的就是小團體意識。之前在南洋公學的時候因爲蔡元培大力提倡民主、自治,學生們都是以二三十個人結爲一聯,對聯內同學較爲和睦,對聯外則如同路人。現在軍校這四十三個人主要來自三個聯,以錢伯琮這個聯最爲完整,雷以振和齊清源則來自另外兩個聯。
雖然在剛來時大家還比較團結,但等環境穩定下來以前的那些小團體意識開始復甦,各聯開始各自爲政,互不買賬。爲此楊銳強硬的重新調整了之前按照他們意願分配的宿舍,把三個聯徹底打亂住宿,學生們對此意見很大,當然面對楊銳這些意見不敢怎麼明說,但楊銳還是特意的開了幾個晚上的會,主題就是中國人的內鬥。拜後世網絡所賜,楊銳知道的東西不少,曾經看過柏楊的醜陋的中國人也是印象深刻,當然除了這些,筆記本里各種企業文化培訓的ppt也是極好的武器。
幾個晚上之後,這股風氣被打壓了下去,從此之後,軍校就增加了思想政治課,一講個人素養,二講救國思想,三講國際形勢,同時軍校裡的一些制度也在楊銳的要求下做了一些相應的調整。因爲有洋人壓陣,加上本來楊銳威望就高,整頓之後的學生風氣大爲好轉。思想教育工作還真是不能丟啊,把支部建在連隊上確實需要,政委這一後世不怎麼討好的職業還是要大力發展的。
——他們發現先生又開始上綱上線了,說句實話在第一次開這類整風會議的時候,大家還是擰着勁不接受,但是慢慢的都一點一點的聽進去了。後世一百年的時間,總結都是民族最嚴重的病症,內容也極爲犀利,聽着刺耳但後來回想卻是針針見血。楊銳說完就沒有再長篇累牘了,這畢竟是德語課不是思政課。
看來自己就是教好了德語也還是不能走,楊銳想到。學生的思想教育工作沒有一兩年不能放手。同時後面的思想教育老師也要開始物色,不然學生們畢業之後自己一走,那麼後面學生又老樣子了。
第二天,學生們自發的弄了一個簡易靈堂紀念沈藎,面對這樣一個爲國而死的人所有人都充滿敬意的。幾個德國人也是驚異於這樣的舉動,雷奧問道:“是不是你們的人犧牲了?”
楊銳不知道怎麼解釋這個人,只說道:“他是一位偉大的愛國者,所有的愛國者都應該得到尊重。”
雷奧聳聳肩表示理解,雖然他對愛國抱有很深的成見,但是對愛國者這些也許和他一樣的被欺騙者還是有着深深的同情。“楊,爲了研究你所說新的武器,新來的工程師馬上就要到了,”雷奧說起另外一件事情,“但是這樣我們需要新的資金,前期的三萬馬克本來早就花完了,因爲武器等物資基本都不要購買,直接使用莊園的,不然我們支持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