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觀光的愛好是化學,他對銀行貨幣是完全沒有概念的,但是他對楊銳的信服使得他很輕易就接受了他的解釋。他說道:“那好,我就按照三十萬的人數做計劃好了。這樣輪船和各個點的人數和糧食配置就要增加了。”
楊銳點點頭,“嗯,這也是我說只在東營、黃縣設點的原因。明年移民三十萬是少算的,操作的好增加個十萬八萬沒有什麼問題,山東那邊這幾年又是水災、又是旱災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我們要做好人數增加的準備,特別是船不能少了。”董老道派過來的那些幫手,很多都摸回去山東過,因此楊銳對那邊的情況比較瞭解。
鍾觀光也看了由這些人提供信息而成的報告,知道山東那邊很多地方確實已經是民不聊生、哀鴻遍野。想到以己方的實力,其實是救不了多少人,特別是只在東營、黃縣兩個港口設點,內地的饑民餓着肚子是無法到達海邊的,他們的結局便是餓死在逃荒的路上。
想到這,鍾觀光道:“竟成,我們……哎”言語間有種說不出的無奈。
楊銳看他臉色便知道他所想,心下也是慼慼。以前在租界還好,看不到什麼人間慘劇,可這半年來從天津出關到通化,又常常奔波於這東北山林之地,所以窮苦百姓見得不少,長白山的山林間,很多靠河的坡地和山腳都搭着零零落落的茅草窩棚,住着些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眼神呆滯的關內來的逃荒者。這些人見到鬍子根本不跑,年紀大隻是麻木呆傻看着。女人和小孩便縮在自家的茅草窩棚裡張望。每當見此,楊銳的心便要涼上三分,在現代,哪見過住窩棚的,哪見過如此黑瘦麻木的人,心中對自己投身革命越是篤定,他要砸破這個萬惡的舊社會。現在移民雖說是救人和壯大自己兩不誤,但終究還是有無數人救不了的。
他嘆道:“不是我狠心啊。如今要想多救人,唯有如此。誰讓咱們有這麼一個只知道收刮、只知道媚外的朝廷呢。爲今之計,移民人數越多,我們在東北就越佔得穩;我們在東北站的越穩,日後關內就越安定。憲鬯,救能救的人吧。”
楊銳和鍾觀光的碰頭會很快就結束了,第二日。從滬上過來的杜亞泉卻是單獨過來拜訪,這畢竟,鍾觀光年前一走,這通化諸多事情都要他接手起來,日後他和楊銳之間的配合對東北事務很是關鍵,作爲空降到東北的商業線總負責人。是必須要楊銳磨合配合的。
在只會通過歷史課本和穿越小說了解清末的楊銳腦海裡,杜亞泉這個名字生疏的很,開始的時候,楊銳對其很不以爲然的。這畢竟是蔡元培的推薦,楊銳知道蔡元培擇人的標準。重品性高過才幹,所以對此人不甚看重。但後來又聽說王季同對其也很是推崇,還打算讓此人接手滬上的商業事務,因此對其便越發重視起來。
杜亞泉的資料早就送過來了,作爲曾經立志做一名hr的楊銳來說,未見人而瞭解人有三種辦法的,一是個人經歷,這個是最真實的,也無法作假,只要把一個人的人生壓縮起來看,那麼這個人的思想變化、所欲所求將一清二楚,當然,間諜除外;再是清末版mbti職業性格測試,只要嚴格按照規則,這個測試是有譜的,特別是在這個測試答案還未被人所知的時代,想造假不易,最後便是一些歪門邪道了,諸如血型、星座、屬相之類,半準半不準的,只能當作一個參考。
這杜亞泉十六歲便中了秀才,甲午之後便棄科舉改學算學,後任紹興中西學堂教習,蔡元培便此時和他熟識的;庚子年在滬上創辦亞泉學館和亞泉雜誌,款盡停辦;02年因爲學.潮做了潯溪公學的校長,後又因爲再次學.潮而辭職;去年春籌備中國教育下屬紹興教育會,辦了一個越郡公學,經費不足差點停辦,最後在中國教育會幫助下才起死回生。
如此的經歷不難看出這是一個愛國之人,雖然他認可的辦法是教育救國,但只要是愛國之人,便沒有什麼好擔心。職業性格測試的結果是istj公務員型,看到這個結果楊銳就笑了,當年在學校圖書館研究性格測試的時候,自己做出來也是這個結果,只不過後來在畢業找工作的時候,他在瞭解整個測試的基礎上常常根據招聘要求來調整自己的答案——若是銷售則讓結果顯的自己外向,若是行政和內部管理則讓結果顯得自己內向——在沒有實際工作閱歷的畢業生裡,成績不錯性格“善變”的他拿的offer很不少……
杜亞泉的測試結果不由的讓楊銳想到了大四下半年混亂卻快樂的時光,怎麼穿越不把我穿越到學生時代呢,要是那樣的話日子該多美,丟下未看完的檔案,坐在繳獲來虎皮椅上、舒服的雙手抱後腦的楊銳如此歪歪的想。還沒等他正式開始歪歪的時候,外面便有人喊報告了,卻是說杜亞泉到了,只好收拾心思,往會客廳而去。
杜亞泉走從通化而來,走路幾十裡山路,滿眼都是蠻荒之地,待到了營地附近,對時不時不知道從哪冒出檢查路條的哨兵很是稟然。終於,山路一轉,便看到了整個紅土涯營地。紅土涯早先雖是鬍子的營寨,但部隊佔領後幾經擴建,規模龐大,又因爲楊銳重視營地規劃和嚴抓內務,營區整齊劃一、乾淨整潔、井井有條,已經完全看不出這是昔日是匪寨了。
見到如此的營地杜亞泉心裡不由的吃了一驚,他吃驚不是營地大,而是營地如此井然有序,道路以及兩邊的房舍、往來整肅的兵士。都有那麼一種幹練簡潔的味道,雖未出國。但杜亞泉見識的物事卻也不少,一眼就感覺這兵不是清廷那些禍害能比的,縱使是租界裡廂的洋人兵,也未必比這高到哪裡去,一年不到便由此成績,他不由的對馬上要見的復興會會長楊銳楊竟成充滿了好奇。
楊銳和杜亞泉人生中第一次的見面是在會客廳的外面走廊上——不管怎麼樣,作爲空降的高層,未來重要的左右手。初次見面楊銳還是有着這時代應有的客套。楊銳出了會客廳,便見到下馬之後被幾人簇擁的杜亞泉了,他其實是一位個子不高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一身黑色的士紳裝束,黑色瓜皮帽之下戴着一面圓形眼鏡,皮膚細白,雙目有神。
楊銳見他過來便拱手高聲叫道:“秋帆兄。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啊。”說罷呵呵笑了起來。
此時杜亞泉已經看到了走廊之上的楊銳了,正想走進招呼卻見楊銳開口了,當下也微笑了起來,卻道不敢不敢,然後再楊銳的相迎下進了會客廳。
禮畢茶上了之後。會客廳便沒有人了。兩人都是沒有心思喝茶,沉寂一會,楊銳見他還是很沉得住氣,便先說道:“秋帆兄,此來東北。觀感如何,是否習慣?”
雖然早已知道楊銳的年齡。但杜亞泉還是有些感嘆他的年輕,也許,這就所謂的生而知之者吧。他笑道:“還好。北國雖不是江南,卻別有一番景緻。再說現在也只是重陽剛過,天氣不是太冷,和江南差異不大。”
霜降時間,東北的秋天已經有些寒氣了,但還並不是太冷,部隊每日的早操時間沒有調整,但是到十一月末,雪一下那日子就冷了,在這個只有火坑沒有暖氣的時代,日子確實是很難熬的。年初剛來的時候,雖然那個時候氣溫已經回暖,但楊銳還是被凍得夠嗆。
想到東北的雪,楊銳道:“哎,這邊還是比較艱苦的,特別是冬天,南方人很難習慣。特別是冬天出恭的時候都要帶根棍子,”見杜亞泉有些不解,便解釋道:“天氣太冷,出到一半就被凍住了,不用棍子敲斷,後面的拉不出來。”
軍隊裡待久了,說話自然便粗俗了些,楊銳的玩笑讓杜亞泉忍笑不住,“哧”的一聲笑了出來,楊銳也是哈哈的笑了起來。笑畢,杜亞泉道:“那冬天出去我就備一根棍子,‘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來了,也沒用那麼多講究了。竟成,你就說吧,我要做什麼,需要怎麼做,我好有個底。”
也許是剛纔的玩笑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杜亞泉不在客套,直接切入正題了。
楊銳道:“這東北之地,雖在關外,但卻是我會的根基,更是我華夏的護翼,這東北一動則長城不穩,長城不穩則關內惶恐。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這裡站住腳,在此不是爲了和滿清爭天下,而是爲了護我華夏。這纔是我們在這的最終目的,而要達到這個目的,那有四件事情要做好。”
杜亞泉在來之前已經瞭解很多復興會的高等機密,對復興會在東北的機會以有所瞭解,但也只是瞭解而已,真正計劃的內涵還未得知。起初他以爲楊銳是要走滿人的老路,從關外興兵直取北京,但現在看卻並非如此。雖是疑惑,但他生性保守,也不出言詢問,只道:“有哪四件事,還請竟成一一相告。”
以前的計劃從來沒有總結有多少件事情的,但是隨着越是瞭解東北,楊銳越是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不斷的琢磨中,他發現事情這東北其實要做的事情只有四件。
“四件事情一曰農,二曰工,三曰商,四曰教。”萬變不離其宗,事情再多歸結也就是這些事情,楊銳解釋道:“所謂農在東北有兩樣,現在小徐在滬上新建了農墾公司,這公司主要是育種選種、改進農業技術,但最主要的工作是組織安排移民,這些移民都將以合作的方式被招募過來,怎麼樣管理好這些農民,讓它們變成我們的人是一樣;除了農墾公司還有農貿公司,這公司主要是做農資、農產品買賣的,按照計劃他將開遍東三省,最終的目的是要控制整個東北的糧食市場。”
計劃是宏大的。但是現實是殘酷的,楊銳也想到了這一點。復又道:“當然,這個只是遠期計劃,但農資公司最少我們要保證我們控制區裡的糧食市場,只有經濟上的緊密結合才能把農村控制好。”
說完農,便是工了。楊銳說道:“工便是工業,在通化,輕工有榨油廠、繅絲廠、磨粉廠,不過這些基本都是和本地士紳合夥經營的。主要是他們在負責,我們只負責樣板工廠。”在一個新地方不吃獨食有錢大家賺是鐵律,這些工廠都是爲了拉攏當地士紳的,爲了讓當地的士紳有個學習對象,鍾觀光又建立一些樣板工廠,向這些合夥經營者提供管理經營培訓。“不管輕工,重工業有煤礦、鐵礦、銅礦。也有鋼鐵廠、鍊銅廠,機械廠、軍工廠。只是礦山已經在開了,但工廠設備要明年才能到,今年主要負責基建。至於軍工廠,則要到後年才能到位。”
楊銳說的不少,杜亞泉記得也快。軍工廠的事情他是在通化聽鍾觀光說的。當時還吃了一驚,古時候私下打造兵器也就罷了,現在軍隊都是用槍炮的,清廷辦軍工廠都要找洋人幫忙,復興會自己辦也有洋人幫忙嗎?
不待停息。楊銳又開始說商業,“商業的中心在滬上那邊。對於通化而言,商業的重點在於商路,也就是明年要動工修的安通奉鐵路和安東海港。這是我們在東北大動脈,只要這動脈一掐斷,那麼我們就會流血不止,時間久了那就會元氣大傷的。”
鐵路和港口的重要性杜亞泉知道,但他也知道當今東北的形勢,問道:“鐵路若日本戰勝,阻止我們修鐵路當如何?”
“我們除了自己爭氣,只有靠美利堅了。”楊銳道,“當初這鐵路能夠同意就是因爲美利堅的支持,清廷才最終准許。美國人在我們大清的生意有一半在東北,而且全面放墾之後,移民增加,美國的棉布、煤油市場將更大,美國人是不會放棄這裡的。”
和美國那邊的關係,楊銳一直當做最重要的工作在抓。前幾個月世博會的時候,還讓虞輝祖、虞自勳幾個以通化鐵路公司的名義,帶着禮物和市場分析報告去拜訪了全美棉紡協會和美孚石油公司,並和他們友好而愉快的交談中談到對遠東局勢和未來滿洲市場的看法。這兩個組織在美國的關係網都很大,不斷的告誡他們滿洲市場的重要性,將使得他們更加頻繁的推動美國政府支持安通奉鐵路的修建。
楊銳也沒有把怎麼運作美國支持安通奉鐵路的事情說出了,倒不是爲了保密,而是在他看來,這是常識性問題,在所謂的民主國家,商業利益是一切的重心。杜亞泉雖然在外交報館待過,但卻不明白美國商界和政府之間是如何互動的。這畢竟在中國是太后當政,普通商人不要說能把關係通到慈禧那裡,就是和總管太監李蓮英認識那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不過聽到有洋人支持,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道:“竟成,這路權……”
楊銳見他如此完全能明白他心中所想,說道:“路權放心吧,不會給洋人的。我們最多時讓洋人承包幾年,若他要提出購買,那就推說傳統不讓,如果最後朝廷同意,就發動民衆集會遊行,我們就可以說百姓不讓。”
楊銳後面說的集會遊行杜亞泉都懂,只是這“承包”的具體含義卻不明白,又問道:“竟成,這承包是說完全交給洋人管是嗎?”
楊銳解釋道:“就是像招佃戶一般,把田交給別人種,至於種多久、每年交多少租子,是要雙方談的。這鐵路最多出租十年,十年之後我們就收回。”承包在後世是人人皆知的東西,但是在如今要讓杜亞泉明白也只好舉佃戶包租的例子了。
涉及到鐵路、礦山這一塊,滿清向來是敗多勝少,目前也就是關內外鐵路杯袁世凱收回來了。至於南北大動脈盧漢、津浦以及滬杭等重要幹線路權都是被洋人所奪。聽到不但能修成鐵路,同時路權不失,杜亞泉很是欣喜,這畢竟作爲復興會的一員,他不想成爲一個賣國賊——哪怕這種賣國只是形勢所迫。
欣喜之下,他不待楊銳說第四事情便自己說了起來,“這第四曰教,是否是教育會下屬在各縣的大小學校,我們要在東北立足,僅靠江南來人未必可行,在當地興辦教育、就地取才乃是正理;另外我在憲鬯看到農墾公司有技術站,這技術站應該是教導百姓如何改進技法,增加歲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