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美棉退化是這麼的原因,李光儀很是愕然。這不就是說那些土棉花和美棉雜交把人家的良種變劣種了嗎。看他他如此,楊銳再道:“這是總會在…其他地方的經驗,只有整片種植美棉纔會有好的收成,只是間隔零散的種植,又不按照適宜的辦法去管理,自然會收成會不好。”說到此,想到畝產十二斤的沂州棉花,楊銳一陣焦躁,這中國工業是落後,但是農業更是落後。畝產十二斤棉花是嚇人,但是一般的地區土棉的產量也就只在三四十斤左右,唯只種美棉、耕種得法的通州地區,棉花產量纔有質的提高。
楊銳轉身看着屋中正在記錄會議內容的兩個隨隊年輕人,叫道:“過探先,錢天鶴。”
他這邊一叫,兩個年輕人懵懵懂懂的站了起來,楊銳指着他們向李光儀說道:“這是總會派來的農業專家,錢天鶴同志是特意從嚴州那邊調過來的,過探先同志則還是在校學生,他們都是滬上同濟大學堂農學院的,這次他們將會在沂州留下來四處考察沂州的農業,你要注意保證他們的安全。”
楊銳此來五六十個人裡頭,其中一半是技術人員,包含農業、礦業、冶金、機械、建築、軍工、商業、水利各方面的人才,他們來此除了調查、規劃根據地之外,更有一些是要留在沂州參與根據地建設的,未來的沂州革命根據地,將由他們和李光儀等當地人一起把政府支撐起來。沂州農業、水利問題最爲突出,是以楊銳除了讓負責水利的武可清出來向大家介紹了一番沂州水患後,更是把農業方面的人兩個骨幹介紹給李光儀等人認識。
“俺一定保證他們的安全!”楊銳對帶來的這些人少有介紹,更多的是在談論到某個問題的時候,纔會拉那麼一兩個人出來。聽到兩個同濟大學堂的農學畢業生要在沂州落腳,李光儀很是高興。
“你們坐下吧。”楊銳對着那兩個年輕人道。李光儀欣喜這兩人的到來,但楊銳卻有人手不夠的苦衷。過探先錢天鶴兩人都是滬上農學院二年級的學生,知道的都是些課本知識。專家還是差的遠,但是根據地要人,這纔不得不派了過來。
棉花的問題談完,總結會那便算是結束了,至於更具體的舉事方案則要在後期才能出來。楊銳宣佈散會之後,李光儀在四下無人之時則說到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按照消息,有人將在近期舉事。“據說是幅軍的餘留人員,他們是要在費縣嶧縣交界之地舉事。”
幅軍楊銳是知道,算是魯南當地的會黨,主張殺富濟貧,以大塊布幅爲旗幟,是以叫做幅軍,太平天國前就已經舉義鬧事了,後來在那混亂的十幾年裡又和捻軍湊在一起,和捻軍的結局一樣,被滿清聯合士紳剿殺下去了。卻不想在魯南還有落網之魚。
“不能收過來嗎,都是造反,有什麼不好談的?”楊銳問道。
“不行。舉事的是昔年宋賓的部將,叫宋四,再說幅軍各部向來是自成系統,互不統屬,收編過來還是很難的。”李光儀早在就打本地會黨的主意了,只是幅軍傳統如此,難以收編。
“他們有多少人,什麼武器?怎麼個舉義法?”楊銳問道。
“按照消息也就是三五百人,武器……武器大概也就是些土槍土炮大刀長矛了。快搶一定是沒有。這怎麼個舉法?估計也就是舉旗祭天,然後開始殺富濟貧了。”李光儀說道。
“既然他們不肯被收編。那就等着,着看滿清和他們鬥吧。”楊銳聽聞是三五百人。便放了心,最少這幾百人是不會使得滿清向沂州大規模增兵的。“你是想派人收編他們,還是想去說服他們不要馬上舉義?”看見李光儀有些不捨,楊銳再問道。
“先生,我只想着爲什麼革命者不能團結起來呢,他們的大刀長矛怎麼能對抗滿清的大炮火槍呢?”李光儀說的很是感慨。只是他這句話有點觸犯了楊銳的逆鱗,革命的團結只能是在復興會領導下的團結,而不是不同的革命組織團結在一起。比如,復興會和同盟會,就沒有團結的問題,只涉及到互不干涉的問題。
“要想革命成功,就只能有一個組織,一個主義,一條路線,”楊銳沉聲道:“任何不同的組織、不同的主張都只會讓革命的力量分散。團結不光是人走在一起,而是思想也要走在一起。幅軍再怎麼革命,也只是老思想了,你還是把手上的工作做好吧,等他們被滿清打散後,能救就救,不能便那就是能讓他們自求多福了。”
李光儀說完話只覺得楊銳的氣場一變,待楊銳回話後才明白自己那句話可是有些歧義了,復興會和同盟會完全是不相容的,而眼前的竟成先生就是這個理念的推崇者。他私下暗吐舌頭之後,便知趣的告辭了。
復興會在革命思想和作法上確實有嚴重的排他思想,不過這一點只在對待同盟會是最爲明顯的,這不單是會內的人知道,便是滿清也一清二楚的。一開始兩會還是隻是互相指責,到現在更有漫罵的趨勢了。當然,這謾罵是同盟會諸人先弄起來的,開始並不是對準復興會,而是對準梁啓超的保皇黨,他們和保皇黨的鬥爭除了在報紙上漫罵,遇到保皇黨開講演,同盟會四大打手之一馬君武則會帶着木棒登門,把梁啓超的人打跑後棒子一扔,不換地方,自己開始在會場上講演。
不過,這都是光緒出山前的事情了,梁啓超離日之後,整個革命輿論界就只剩下復興會和同盟會兩會相爭了,現在這兩會一個罵對方洋奴,一個罵另一方商奴,鬧得不可開交。
楊銳等李光儀走了,只走到內室,程莐看着他眉頭老皺着。便把涼茶遞了上來,然後笑着道:“又遇到什麼難事了?”
作爲曾經的同盟會員,兩會相爭之事楊銳不好和她細說。坐下之後喝着茶只道:“沒什麼大事,問題總是能解決的。”
見楊銳說不是大問題。程莐鬆了一口氣便說起她麻煩來:“滬上的女報報館着火了,很多東西都被燒光了,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啊?”
楊銳聞言一驚,道:“不是滿清放的火吧?”
“不是。電報上說主要是房子年老失修,隔壁有人用火不慎燒着的。再說要燒何必燒女報館呢,你那個中華時報不是更好燒嗎?”或許是在秋瑾等人的教育下,一旦說到“女”字,程莐便不說“我們”而開始分“你我”了。
楊銳對她如此也是習慣。想到中國女報館被燒對復興會確無礙什麼大事,只是最近滬上那邊有些不安寧,據聞滿清軍諮府第二廳有一個叫做朱志新的科長,正在滬上一帶招兵買馬,拉攏了不少青幫打手,準備斧頭幫火拼,以搶奪滬上塊地盤,反正局勢開始有些亂了。
“我們什麼時候回去啊?”程莐想着這女報館可是自己這一幫女流的心血,現在被燒那就不知道何日才能重建。
“滬上枚叔不是在嗎?到時候他會根據焚燬情況,撥款重建的。”楊銳的行程程莐也是不知道的。按照計劃,他此番在沂州呆過,則往西去曹州。那邊雖然不打算做根據地,但是民風彪悍,地主佃戶勢同水火,所以也是有復興會的農會和講習所在活動,不過這隻爲了辛亥時一鼓而起;曹州去過後,則順着運河回滬上了。年底的時候,各支根據地考察隊將會在滬上集中,討論明年根據地的開拓事宜,按照這個時間表。楊銳要回到滬上怕是要過年了。
“可太炎先生歷來對我們女子辦報並不支持,還是你發電報過去說一說吧。”程莐看楊銳沉思的摸樣便知道短時間是回不去了。只好另外想着辦法。
女報和後世的婦聯一樣,除了搞計劃生育外都是擺設。復興會辦這個女報無非也是應個景。楊銳希望自己的女人一心只想着自己,而不是腦子裡裝滿革命或者女權思想,只是這個報紙辦出來了那幫子女權分子便趨之若鶩,只把那裡當作女權革命神聖的據點,以秋瑾爲首領很是團結了一大批女姐們母老虎,而那女報上頭更是形形色色什麼東西都有,記得有一次楊銳居然看見有一個叫獨孤雯在上面刊發女子防狼術,當然,文章的名字不是叫這個,但是內容卻是這個內容,只讓他一陣搖頭,幸好程莐成婚之前便離開了那地方。
秋瑾和程莐一走,那地方便是母老虎窩了,陳擷芬、吳芝瑛、徐自華、張漢英、杜雯、孫曉雲等,還有在天津大公報的副編呂碧城也在——杭州起義被鎮壓後,因爲她和秋瑾寫過信,所以受到了牽連,歷史上她這時候是因爲袁世凱爲其擔保才過了這一關的,可現在袁世凱自己都難保,於是她便在官府半放水的情況下從天津逃到了滬上,先寓居了一段時日,而後則在秋瑾離滬後做了中國女報的編輯。
“那可要先說好。只恢復報紙,其他的什麼玩意還是明年撥款的時候再說吧。”楊銳知道章太炎的喜好,但又不想女報這個外圍報紙太花錢,是以加了這麼一句。他記得,報館還辦了女子習藝所的。
“你!要恢復就一起恢復,其他不說,現在報館和房子都被燒了,大家住都沒有地方住,都是些女人家,萬一要是出了個什麼事情,那多不好啊!”程莐去年年初被楊銳一腳從遼東踢回滬上後,可是在女報館待了一段時間,對諸多姐妹都是有感情的,現在聽聞女報館燒,便找機會要錢來了。
見程莐把那些母老虎們說的那麼可憐,楊銳只想笑,全中國都知道有個喜歡撥刀嚇人的女革命黨秋瑾,辦了份敢罵光緒皇帝報紙的陳範之女陳擷芳,再有就是敢隻身去紹興幫革命黨收屍的女姐們吳芝瑛,再有就是潑辣的湘妹子張漢英,還有那通曉女子防狼術的杜雯,以及逃婚成名的孫曉雲,最後那呂碧城就更不要說了。這些人會出什麼事情?滬上都全是復興會的地盤,女報也是特科看護的要點之一。
寧與滿清鬥。不與洋人鬥,寧與洋人鬥,不與女權份子鬥。抱着這樣的思想。楊銳快速的把電報簽了字,交代章太炎着勁辦理。最少先讓那些女老虎們有個窩。其他人不說,最少這裡面像徐自華吳芝瑛還真是爲了革命做了不少事情的。
楊銳怕中國女報的母老虎,章太炎則是煩,不說滬上這邊,就那得到消息的秋瑾和程莐已經給他發了好幾份電報了,是以他接到楊銳電報又擅自多加了一百塊,而後大筆一揮,五百塊就出去了。這些錢夠她們重新辦一個女報和習藝所了。
滬上虹口厚德里中國女報館,杜雯和孫曉雲只站在被燒焦的屋子外面,看着幾個男人從燒的只剩半截的灰樑黑壁間翻東西,這其實也就是看看有什麼還能用的東西罷了。中華時報已經批了條子,準了五百塊錢讓女報館另起爐竈,實際上要買的東西無非是一些文具,還有就是重新租賃辦公室,這些並不要花多少錢,便是加上那女子習藝所也是有餘的。
“張海!找到沒有?!找不到就別找了?!”杜雯大聲喝道。太陽只曬的人腦子犯暈,她不耐煩了。在東京退了同盟會之後杜雯沒回保定。而是跟着秋瑾到了滬上辦學,但她沒有和秋瑾、孫曉雲一樣加入復興會,而似乎是不想再沾染政治。只倡女權。但在女報館裡頭,她的詩文和名望算是低的,所以她和孫曉雲一樣,來幹這麼個可有可無的活兒。
聽聞女人喊自己,翻檢東西的張海拿了幾本髒兮兮的雜誌又是跑了出來,道:“還要一會才能找完,你要不先回去?”他說罷便罷雜誌在雜誌在身上使勁抹了抹,然後才遞了過來。而後又從口袋摸出兩個報館的印信,道:“幸好這個還在。我們就不要再刻了。”
張海細心,雜誌抹的很乾淨的。但是印信好卻沒有完全擦乾淨,杜雯一接手便感覺摸到了贓物。臉上一怒鐵爪一伸,使勁捏了他一把。張海剛想叫疼,卻看到旁邊站着和一個男人說話的孫曉雲,他知道杜雯的規矩,根本不敢叫出聲,只在那裡跺腳。只等孫曉雲好奇看過來的時候,杜雯才收了手,而後若無其事的翻看那幾本破雜誌裡。
“這女人是誰?”和孫曉雲說話的男人戴着一頂白色歐式平底帽,帽子上有一道灰布,再配上身上朗逸的西裝和軍用皮鞋,很是怪異。剛纔那一幕孫曉雲沒有看見,他可是看見了。
“她?報紙上的筆名是女俠獨孤雯,專門的懲惡揚善,爲天下女子打抱不平。”孫曉雲看着男人說道。
“哦……是她啊!”男人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顯然他是知道這個不太出名的女人的,更爲那個叫張海的男人喊疼。他看了那個杜雯幾眼,而後再壓低着聲音道:“報館被燒了兩天了,你們的後臺老闆不來看看麼?”
聽聞平底帽說後臺老闆,孫曉雲全身的汗毛都樹了起來,道:“待會還是去丹桂軒再說吧。”她說完便轉過身,親自去到那堆灰燼裡翻起東西來。平底帽只看見孫曉雲走了,很無所作爲的笑了笑,而後也出了厚德里往外面去了。
丹桂軒就是丹桂茶園,此地就在英租界廣東路湖北路口,據說是寧波人同治初年所開,而後又幾易其主,名稱也是換了幾次。因爲是老茶樓,是以是有戲院的,此地很早就是京劇南下的演出之所,因爲京劇在此演出的早,到光緒末年,這裡已經是滬上極有影響的京劇茶園了。
孫曉雲在忙完一天的事情之後便一個人來到這裡,她其實不想來,但是想到自己欠那個人的恩情,她又不得不來,若不是他,逃婚出門的她怕已經在那個私門裡頭脫衣服接客了。
“你倒來的不晚啊。”白日在厚德里的男子看到孫曉雲,只讓人把她領入包間,此時京劇長阪坡已經唱了好幾場了,他這麼說只是在諷刺孫曉雲到的晚。
“我……”包廂裡不像白日那般旁邊有杜雯,但孫曉雲還是說不出什麼東西來。
“你可不要忘記了。你是怎麼加入復興會的?”男人只惡狠狠的說道。“當初要不是二哥幫着你,你怎麼能從那羣白相人手裡脫身?要不是二哥出錢,你怎麼能去日本留學?”
男人的話題像是一個個拳頭,似乎要把孫曉雲擊倒在地,不過男人說完這些卻忽然止住了,道:“現在共和革命事業已經危在旦夕,外有滿清鐵血鎮壓,內有華興會諸人離心離德,再就是楊竟成,似乎天生就和同盟會有仇,不斷的打壓我們,我們要是再不想辦法改變這一局勢,那中國的幾萬萬民衆仍然要受那奴役之苦!”男人忽然自己激動起來,大手揮舞身姿擺動的說出這麼一大通話語,只讓孫曉雲訝立當場。
包廂裡清靜了一會,兩人只聽到外面的劉備正在唱:“四面俱是曹兵將,口口聲聲勸我降,拼命逃出天羅網……”這麼個唱詞和男人剛纔說的那番話很是應景,只等這一出唱完,男人才道:“火災之後,那程莐有沒有來厚德里?”
或許是剛纔的話有了作用,孫曉雲聞言只沉默一會,便在男人的威逼之下道:“沒有來。”
“沒有來?那就是說那程莐不在滬上了?以她對女報的重視,報館着火,她若是在滬上的話,那一定回去看看的。”男子像是再問孫曉雲,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轉過頭看到孫曉雲不說話,又道:“這幾天你天天都在厚德里嗎?”
女人沒搭話,男人又問了一遍,她才說道:“我沒看到她來。”
見女人說的肯定,男人則還是看着她道:“那就是說那楊竟成不在滬上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別問我!”孫曉雲急道:“那程莐早就不在女報館裡做事了,現在報館裡有一半的人不是復興會會員,你們從這裡想要找到楊竟成完全是不可能!你還是去其他地方想辦法啊。我欠二哥的錢一定會還給他的,他的人情我也會記着……”
“娘希匹!!現在就是你還二哥人情的時候!你可別忘記了,當初同意你加入復興會是怎麼說的?是讓你打到楊竟成身邊探查機密的,你現在縮在這個女報報館裡面是什麼意思?你是想脫離和同盟會的關係嗎?想和那個杜雯一樣找個聽話的男人過日子嗎?我告訴你,門都沒有!你一日是同盟會的會員,那一輩子都是同盟會的會員!”看見女人想跳出羅網,男人頓時憤怒起來,只覺得這個女人完全不像是一個革命黨,以前的革命誓言忘記的乾乾淨淨。若不是想着她明日還要見人,他真想給她兩耳光。
“程莐上一次來女報館是什麼時間?”努力的平復了一下心情,男人接着問。
“我不記得了。”孫曉雲答道,而後再看到男人只瞪着自己,見逃不過去,只好道:“好幾個月前,大概是四五月的時候。”
“知道她住在哪嗎?”男人道。
“不知道。她大概是從法租界那邊過來,每次來都坐着馬車,馬車上有法租界那邊的車捐牌子。”女人似乎是順從了,只把問題回答的很是詳細。
“好!”男人滿意的點點頭,又道:“去年這時候你不是申請要調到其他部門嗎?怎麼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很是驚懼的看了男人一眼,孫曉雲道:“我是東京回來的人,復興會對東京那邊的人並不是很放心,所以轉到其他部門的報告一直沒有通過。”
“那就再申請。之前你剛纔東京回來,現在可就不一樣了,你在滬上都兩年了。”男人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