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的發言一會便停了下來,虞自勳只聽得心潮起伏,正想去和洋人打一戰的時候,去扭頭看到身邊不動聲色的王季同,知道自己又被楊銳給說服了,他的話語總是感覺的那麼有力量,讓人不得不深陷其中,從心底裡贊同。
“如果說竟成就是聖馬丁,那誰是玻利瓦爾?”王季同想着謝纘泰說的那些東西,想着如果把南美對應成中國,那麼誰會是玻利瓦爾。
諸人一開始想着是不是孫汶,但是想到孫汶比楊銳更加西化,又在心裡否定了。他們不知道,楊銳卻是心知肚明,畢竟歷史曾經有過證明,他看着不解的人們笑道:“要說那中國玻利瓦爾,那就非袁世凱莫屬了。”
“袁世凱?!”諸人都是一愣。而章太炎則道:“嗯。除了袁世凱,怕沒有其他人了。下臺之前他可是立憲開國會積極倡議者,現在雖然雌伏,但是政界、軍界他人脈都是寬廣,就是滿人裡面,奕劻那桐那些滿人,都是心向着他的。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英國人會怎麼捧他的場?怕是他還沒有出河南,全國就光復了吧。”
章太炎說的輕鬆,但是徐華封則道:“不是那麼簡單的,袁世凱最大的影響還是在紳屆。一旦士紳鼓譟,報紙吹捧,那他的民望將會極高,而且他手下幕僚多,人才更多,立國以後他當算是一股極大的勢力,估計也是唯一一股能和我們相抗衡的勢力。對他,務必要防。”
袁世凱楊銳對其並無惡感,革命黨不是道德聖人,私德不在政治的範疇內。不過他手上掌握着四個半鎮的北洋軍,這是他是很忌諱的。不過將來自己大權在握,他那四個半鎮也很好消化。楊銳想到此道:“重安。你說英國人一定不會支持我們,法國意大利比利時荷蘭也不支持我們,那就現在的國際局勢。能支持我們的是誰?”
楊銳不說袁世凱,卻又把話題轉了回來。見大家都看着自己。謝纘泰閉眼之後再有睜開,淡然的道:“只能是德國和美國。”
他話一說,章太炎便道:“美國不說,德國那個皇帝出爾反爾、毫無信義,這樣的國家焉能結交?再有現在歐洲的局勢是德奧孤立,一旦我們親德,那麼英國不就是……”
“德國還是要拉攏討好的,”章太炎話到一半。就被謝纘泰打斷了,“正是因爲英德敵對,我們纔要不記前仇,低三下四的討好德國。英國的軟肋也就是長江沿岸的商貿,再是即將爆發的歐洲大戰時東亞各國的立場。如果我們支持德國,那麼德國的遠東艦隊就可以在東亞或者中亞,截斷他們和殖民地的商貿往來。這也是英國在和俄國和談之後還要拉攏日本的根本原因,他們是想用日本艦隊對付德國的遠東艦隊。
我們親德只是一種態度,並不是說真要和德國結盟,這只是對英國的一種反制手段。立國後英國支持袁世凱和我們作對。那我們就要親近德美進行反制。不過美國和德國是不同的,德國只是在戰前的一種反制手段,而美國……竟成說歐戰大戰時一定要發戰爭財。我仔細想來,也唯有通過美國才能做到這一點。在中日之間,英國法國還有俄國,將會選擇日本貨而不是中國貨,除非我們的東西實在是有優勢。與其賣給日本人再轉到歐洲,那就不如賣給美國人再轉到歐洲,此爲遠交近攻也。
即是如此,那從立國後到歐洲開戰,我們和美國的關係都極爲重要。所以我想……”說到這裡。謝纘泰看了楊銳以及諸人一眼,沉穩的道:“所以我想。我們一定要幫着羅斯福贏得下一次大選,讓他成爲美國的總統。唯有如此。局勢纔可能按照我們的計劃走。”
聽謝纘泰居然要捧羅斯福做總統,虞自勳這個半民主主義分子倒抽涼氣的同時,驚道:“這事情……這事情,這事情不是那麼好辦吧。美國是普選制,幾千萬張選票,還要操縱整個輿論……這怎麼可能!再有,再有,萬一失敗,白費銀錢不說,下一屆總統就要嫉恨我們了。”
楊銳是早有支持羅斯福競選總統的想法,只是之前局勢還不急迫,但是當了現在,對外政策到底如何,還是要明確的。
“那我們就兩邊下注好了,美國那邊的公司支持羅斯福,國內這邊的支持他的對手。”楊銳看着虞自勳道:“總統其實也就是牌坊,雖然當上了能有四年大權獨攬的機會,但還是要看主人的臉色的。羅斯福是共和黨,和他競選的便會是民主黨,前者那些資本家,我們可以讓他們修鐵路、進工廠,後者……”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很是艱難的道:“華僑問題是他們關注的重點,真有必要,我們將不得不對排華法案,對他們妥協,並做某種程度支持……當然,最好不要到那一步,真要那樣了,美國華僑都要心寒了。反正不管怎麼說,立國之後拉美國一定的,該付的代價那就一定要付,沒辦法省。”
其他諸人不知道華僑對革命的支持,但虞自勳是知道知道的,“竟成,華僑的利益不能動,排華法案更不能支持,真要是那樣,我們在海外可就要盡失民心了。”
虞自勳說的是大義,不過楊銳沒有反駁,海外華僑那邊只要不影響賣開國債券,要出賣的時候還是要出賣的。政治既是妥協又是取捨,國內和國外,自然是取國內而棄國外。不過,這事情一時半會是說不明白的。
七常委的碰面會很快就結束了,本來很高興的氣氛,被謝纘泰所說的外交形勢弄得凝重無比。楊銳雖然早知英國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但是想到南美的下場,還是心有餘悸,中國要是變成那副模樣,那就是後世的民國了。不過英國人的做法也在常理之中,換做是中國解放印度。也是要把印度拆成好幾個部分,然後讓它們陷入內亂之中不可自拔。
歐洲諸國不支持……既然不支持,那莫非是要把袁世凱幹掉?不過。好像袁世凱活不過六十八吧,歷史上他是1916年死的。真要是英國人支持他,那等16年他一死,事情不是更好?之前也不用擔心他們找別人,之後對付羣龍無首的北洋系即可,更可以在對日戰爭中送他們去戰場……楊銳是不會傻乎乎的把北洋軍一個鎮一個鎮送到戰場上的,那是最下級的招數。爲了不讓北洋諸將打出名聲,對日作戰的部隊一定要自己的,但是底層的士兵可以從北洋那幾個鎮裡面抽調。等那些基層士官都死光了,北洋軍也就基本全廢了,最重要因爲是抽調,所有的名聲都是復興會的,和北洋一點關係都沒有。
香港炎熱的天氣裡,即使謝纘泰找來的屋子很清涼,下午時分院子裡也還是火熱,只有等到晚上樓頂吃西瓜的時候,外邊熱風吹過纔有些涼爽。晚上諸人閒聊的時候,章太炎問道:“這三公十二部制。是那個大才出的主意啊?”
“三公十二部制?”楊銳笑道,“不就是仿照德國日本政府麼。德國有參謀部,日本有統帥部大本營。都是獨立在行政範圍之外,只受皇帝直接管轄的。不過在中國,換了個名字就叫太尉府而已。”
楊銳開玩笑,章太炎卻不這樣想,他道:“我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你怎麼會把三公制拿出來的呢,這定不是你想出來的。”
“枚叔兄,那你說,不是我想的。那還能使誰想的?”楊銳忍者笑,不由反問章太炎。
“這……是不是上次見的那個楊皙子?”楊銳身邊的人極少。南洋公學的那些學生學問還不是很深,又多是軍人。於是章太炎一猜便中。
“嗯。確實是他。他還寫了一篇金鐵主義的文章,我覺得說的很有道理。他說要富國那就必須重商,要強國則必須練軍。有錢有槍則可以挽回利權,不被欺辱……”楊銳想章太炎介紹那篇金鐵主義的文章,言語裡雖有讚揚,但其實心裡是不滿意的,不是對文章不滿意,而是對人不滿意。
楊度文章說的對,寫的也好,但這只是定性分析,不是定量分析,裡面雖有建議,卻無步驟,比如要鼓勵商人,要減少厘金,諸如此類的東西都沒有細化。中國的文人,都是喜歡激揚文字,指點江山的,他們說的頭頭是道,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是兩眼一抹黑。楊銳感覺現在中國需要兩種人才,自己則需要一種人才。
中國需要的兩種人才,第一種爲外交家或者說是縱橫家,俾斯麥般的偉人,他們對國際局勢瞭如指掌,能讓中國在建國初期減少列強的干涉,多獲得列強的支持。這種人中國人裡是沒有的,有俾斯麥手腕和心勁的,根本不瞭解歐美,而瞭解歐美的,又少有靈活的手腕和老辣。比如伍廷芳唐紹儀之流,前者用莫理循轉述各國領事的話來說,根本就是一頭只會大聲嚷嚷的蠢牛;而後者,雖然口說文明,但是處事卻毫無文明之感,更因爲學業成於美國,一股子美式的硬朗作風,根本就是幹外交的料子。
此兩人不行,其他老的則只會做官,上下糊弄,年輕的則閱歷不夠,真要到了大場合,不僅沉不住氣,估計就連內外局勢都會看不清楚。中國的不行,那隻能請洋人,楊銳不介意一個白皮做中國的副相或者外交大臣,但是前提是這個人得有能力並瞭解中國,同時有職業操守不會吃裡扒外。以軍情局的分析,要滿足前者,則可以應該在那些駐中國的各國公使和領事裡面找,而後者要滿足,那就只要靠人力資源還有密探那一套東西了。
除了外交家,中國還需要一大批各領域的實幹家,這些將是政府十二個部的部長和司長,這些人需要的是專業素質,懂得所管轄領域的各種知識,最好還要有管理經驗。這些人可以在原有的滿清官僚還有復興會的各部門裡面找,合格還是很多的。比如盛宣懷之流,不要濟私的話,做個商部的尚書還是基本合格的。
這兩者是中國要的人才,而楊銳要的人才則是中國傳統的幕僚。建國之後各方勢力交錯,此起彼伏,如何能成爲政界不倒翁。那就是這些人的責任了。楊度雖好,但是太年輕。處事思路是有,但是不細膩,而且爲人好像太莽撞了,什麼路數都沒有打探,就這麼貿然的直接找來了,雖有勇氣,但是幕僚本是要陰柔婉轉的功夫,他這般還是不合適的。
由楊度而想到復興會的人才缺口。楊銳只是感覺夾帶裡沒人。得一人而興邦,失一人而喪邦,對於沒有人才積累的中國,便是這麼的現實。
“竟成,我們中國這丞相是否也像洋人那般,有年數限制的?”章太炎不明白楊銳在感嘆中國無人,忽然問到了丞相的任期。
“這個,好像還沒有想啊。國會一屆是五年,丞相的任期就是五年了。”楊銳隨意的答道,不過心裡卻有些明白章太炎的意思。
其實弄了三公制。廷尉那邊明顯就是要交給王季同的,那只是個執法部門,只有執法權。立法權和法律起草權在丞相府,警察也歸在民部,只有一個督察院在那邊,勢力最小;而太尉這邊則掌握全國的軍權,這是楊銳的自留地,一旦他不任丞相,還可以任太尉,行政權可以交,但是軍權永不交。這其實也是楊銳跟後世學的。中泱軍事委員會主席,可不是輕易能給的。捏在手裡面,想欺負誰就欺負誰。
鑑於此。章太炎知道楊銳是不會搞終身丞相制,這也就是說,現在復興會七個三十四歲的常委,只要運氣不太差,都是能在有機會做丞相的。中國的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上了還是很威風。其實這也是楊度的算計,丞相只是一個名頭,引得會內各個大佬去爭,而實際上軍權政權分離,然後丞相府下弄了十二個部,已經基本把丞相架空了。不過還是有人吃這套的,章太炎就是其中之一。
“枚叔兄,丞相我不擔心,我們在座的都能輪一遍。”楊銳提高着聲音,把這話說的很是響亮,只讓天台上談話的諸人都停了下來。“我現在就是擔心外交啊!重安兄那邊已經好幾次抱怨那事情不好乾,他不是怕幸苦,而是怕幹了也幹不好。所以我想,是不是能請一個洋人過來做我們的外交顧問,幹得好了再讓他做外交部長什麼的。大家意下如何?”
“請洋人來做外交部長?這個我舉雙手贊成。”最開始說話的就是謝纘泰,他不是科班出身,外交只當是在拉關係跑生意,最後請了顧問才知道如何開展工作。越是東奔西跑,越是知道這個工作不是普通人能幹好的,他早就想提議楊銳換人了,但是沒想到楊銳不但想到換人,還想着要換洋人來幹,思想可謂是超前。
“現在天下如戰國,戰國之時各國的丞相是別國人的也不少。我看如果只要人選的好,並無大礙。”章太炎道。似乎是投桃報李的,楊銳這邊剛說丞相可以輪着坐,他就認爲外交可以請外國人來幹。
“請洋人是可以,但要是請來的人不盡心怎麼辦?”虞自勳問道,請洋人做外交部長,他是樂見其成的。
“對,還有就是怎麼能確定在這洋人是不是手上有功夫?”不愛發言的徐華封也道,“來中國的洋人技師,很多都是在本國混不下去沒有多少功夫的騙子。那些有功夫的,也沒必要到中國來,在本國就找到好差事了。”
“對。洋人裡面徒有其名的還是很多的,我們對外交都是外行,就怕不識貨啊。”鍾觀光也道。他在歐洲也見了不少騙子,上的當不少。
“所以我要說先從顧問做起。”楊銳見大家對這個並不出言反對,心中倒是有些高興,“軍情局那邊,在想些辦法,多接觸那些洋人領事,看看他們自己是怎麼評價那些在中國的外交官同事的。我們不清楚外交,但是洋人自己知道內情啊。沒有在中國呆過的各國外交人員,不在選擇的範圍之內。”
楊銳如此說,諸人都是笑了,徐華封說道:“竟成,你這是要從各國領事館裡面挖人了?”
“就是要挖人,不過挖之前還是要看準的。洋人和我們不同,他們已經立國多年,晉升是要論資排輩的,總有一些有本事,又不得志的領事會動心;再說外交人員又不是當將軍,不需要殺本國人,所以對他們來說,轉換到中國這邊做官並不存在叛國的壓力。關鍵是要給他們合適的權力和報酬,那麼自然會有人來的。”楊銳說道,他自信自己有選擇這樣人物的辦法,但是在中國的洋人領事是不是有大才,那就不知道了。
“我看莫理循是不錯的。”沒有表態的王季同道。“在歐洲我看泰晤士報,他的文章基本是站在中國這邊,對東北日本人所作所爲,他完全反對英國的遠東策略,這個人是可靠的。他的眼光也是很獨到的,在華也是多年,若干能讓他來,那麼還是很好的。”
“這個人不合適。”楊銳道:“他是記者,基督信徒,本就有一個公平之心、存仁慈之念,這樣的人不合適做外交。外交其實就是欺大壓小,坑蒙拐騙,但是自身又幹淨整潔,彬彬有禮。那些英國領事都是這樣的作態,外表文明,舉止有禮,但是所作所爲極爲下作。還有戰國的張儀也是這般的,哄騙楚懷王割六百里地,等把事情拖過去了,那就變成六裡了。”
楊銳說英國人沒什麼,但是說到張儀諸人都是笑了,諸人興致極高,一晚上都在商議外交人選,弄得好不熱鬧,只等晚上散了歇息的時候,都還意猶未盡。
楊銳回房不久,之前不多說話的王季同就找來了,他很多事情是要和楊銳商議的。
“竟成,建國的計劃和好幾年商議的似乎沒有變。”王季同說道,他說的是朱寬肅之事。
“嗯,是這樣的。很多事情不需要變。”楊銳明白他的意思,回道。
“可這樣中國何時能走出來?”王季同問道。楊銳的選擇是什麼,他很清楚,不過他現在擔心如此構建的政府,楊銳手上的權力太大了,更重要的是以後如何收權。
“我死之前就會走出來。”楊銳看着眼睛,很是坦然的道。“小徐,我不會發什麼瘋,走什麼彎路的,中國現在的局面,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政府。”
“我明白!”王季同忽然坐了下來,“但這樣構建的政府,你的權力比皇帝還大。皇權只到縣,但是現在農會已經建制到村了。建國之後,你不會不把鄉村政府建立起來吧?”
楊銳坦然,王季同也坦然,他的話楊銳半點生氣也沒有。“小徐,即便我是皇帝,也是一個沒尊號的,更不會把皇位傳給兒子。我死之前,一切都會恢復正規的。”
“可要是沒有恢復呢?”王季同忽然又站了起來,“到時候你是可以輕輕鬆鬆的把權力交出來,那下面等着接你的班的人是不是能甘心皇帝就此瞭解?竟成,到時候你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整一幫人,如果不能保證他們的利益,你的決定毫無作用。”
王季同說的不無道理,楊銳以退爲進問道:“那你是什麼意見?”
“朱寬肅可以像之前我們說的一樣,只是一個擺設,中國以後也只有一個皇室,並無皇帝,太尉府也可以設立,軍權你可以抓一輩子,但是一黨制不可施行。一旦施行,那以後就沒完沒了。憑藉立國再造之功,我們有什麼好怕的?只要我們這些人還活着,那麼只要是中國人,不可能不會選我們做領袖。等到國家富強了,那我們也該功成身退了。這就是說,一黨制在我們活着的時候毫無用處,反倒在我們死了,會讓以後的會員藉着這一套,鉗制民意,操縱輿論。這根本就是遺禍千年!”王季同道,他終於找準了楊銳建國方略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