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現在的復興會而言,沒有什麼比外交更爲重要了,洋人公使團的不支持足夠讓任何一個想統一中國的人心灰意冷。在中國,金融被洋人控制、鐵路被洋人控制、軍火同樣被洋人控制、還有諸多的對手也被他們所控制,若是這些都還不夠,那他們還會親下戰場。歐洲是敵對的,俄國是虛弱的,但日本卻是亢奮的。從日本傳來的消息,日本內閣上午就開會商議如何應對中國革命,而山縣有朋已經出了他的院子親往霞關。
山縣有朋是日本陸軍之父,是現在的首相桂太郎的老師,楊銳之前預估西園寺將在年中接任桂太郎的位子,但是這半年來,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桂太郎內閣有支撐不下去的跡象。況且西園寺的老師伊藤博文被朝鮮人安重根在哈爾濱刺殺,沒有明治元老伊藤博文撐腰,即便是西園寺成爲了內閣,也制約不了山縣有朋這個元老。
“杭州這邊的情況介紹先放一放。”楊銳對着正在解說的貝壽同說道:“還是說說東北吧,還有直隸那邊的情況也介紹一下。”
正說的興致勃勃的貝壽同明顯一愣,而後也明白楊銳的擔憂,馬上讓人更換了牆上的地圖,再介紹道:“現在東北四省都被我們佔領,唯一有煩的就是熱河。吳祿貞的滿蒙第5鎮,部隊裡面有不少是滿人和蒙古人,還有一些上層軍官對革命也有所忌諱。所以這支部隊現在只停留赤峰,並不能威脅姜貴題的後方。
其他三省都已經控制住了。吉林和黑龍江那邊沒有任何阻力,當地的俄國人對我們替代滿清管理這兩省都表示歡迎;而奉天,因爲全省大小官員基本被一網打盡,各州縣的接管工作大概後天就可以全部完成,奉天城內的各國領事,張榕也在今天一早就發了照會,表示絕對保護外國人在東北的人身安全和權益,並承認之前的一切條約和借款。不過。除了美國德國人支持外,英日兩國並沒有回覆。
……昨天晚上奉天巡防營的馮麟閣、張作霖還有吳俊升三人在奉天城內舉義的時候逃出了奉天城,今天上午開始,三人轄下的部隊陸續退入了南滿鐵路附屬地,日本鐵道守備隊拒絕交出這些人,並警告我們禁止在鐵路附屬地內發生戰鬥……”
貝壽同把下午介紹過的情況又複述了一遍,楊銳再次打斷道:“那邊的俘虜反正工作做的怎麼樣?”
“可以有一萬五千人編入第1軍,黑龍江那邊的第8鎮剔除些滿人,也有一萬人出頭。整個東北,第1軍、張榕的巡防營。還有用繳獲槍支武裝起來的農兵,可以一戰部隊有七萬人,這裡沒有算吳祿貞的第5鎮。其實東北關鍵是槍支不夠。還有就是彈藥也不是非常充足,如果槍支足夠,武裝十五萬人並無問題。”貝壽同說道。
“大家說說,如果日本人出兵的話,他們會選在哪裡?”楊銳問道,這給問題他想了許久。
“以目前的形勢看,最有可能的是奉天……”貝壽同看了幾個參謀一眼,而後再說道:“還有就是北京!”
楊銳有些意外,問道:“好!你們說說吧。日本人出兵北京的理由。”
“東北因爲南滿鐵路,日本從旅順到四平都通暢無阻。並且它在東北的利益極大,所以之前我們一直判斷日本人將會適時出兵東北;而北京。其實同樣是這樣的情況,辛丑條約規定從天津到北京的鐵路都由各國派兵保護,日本如果要出兵也可以名正言順的把部隊派到北京東郊民巷和天津日租界。
北京的日本公使館最多隻能駐紮一千人的部隊,但是天津租界能駐紮一到兩個師團,而且津京鐵路是通的。現在公使團提出要由各國軍隊駐紮北京各處,保護僑民和教堂,其真正的用意在於控制整個北京,一旦各國,其實也就是日本增兵在兩萬以上,並駐紮在各處,那整個北京實際控制權將在在洋人手裡。重安先生早上否決公使團的要求,也是基於這一點。
辛丑條約裡並沒有限制各國駐紮使館區、天津以及北京到山海關鐵路沿線的軍隊數量,這就給了日本人藉口,即使他們派出十萬部隊,我們也不能說他們違反了條約約定,而天津的軍隊可以暢通無阻的運往北京,也就是說哪怕他們不開戰,也能牽住住我們一個師左右的部隊;如果他們找到開戰的藉口,那麼情況只會更糟。其中最關鍵的是我們沒有開戰主動權,等日本人做好一切準備要進攻的時候,那一切都已經晚了。
北京是全國的重心,如果指揮部明日轉移到北京,那就更是全國的重心了。一旦北京被日軍佔領,那麼對我們將是巨大的打擊。現在北京在短時間之內整編出來的部隊不會超過六萬,這六萬部隊裡面還有一萬五千是剛剛反正過來的巡警和滿清禁衛軍,而山東、南方的軍隊因爲鐵路阻隔,並不能在日本增兵之前抵達北京。”
貝壽同說完參謀部判斷日本出兵北京的理由,又道:“北京是我們兵力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最危險的地方,本着安全考慮,參謀部還是希望先生緩一步移帳北京。”
“不。北京一定要去!”楊銳堅持道,“這是政治,哪怕危險也是要去的。守住北京,不單是守住了復興會在國內的主導權,同時也守住了中國的既有權益。我們不會因爲北京被洋人佔領而出讓更多的利益。
英國人不喜歡我們,但他們無兵可派。他們的做法不出意外的是日本人唱黑臉開戰,他們則唱白臉調停。這是洋人慣用的伎倆了,我們要是頂不住。那就要對各國讓出權益,而一旦讓出權益。復興會自身的合法性就成了問題。現在各處的報紙都還沒有納入我們的管理體系,真要是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各地的報紙就會鋪天蓋地申討復興會賣國,所以,北京不但要去,還一定要守住!”
楊銳理由讓貝壽同無言以對,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要新政府被各國承認。不一定非要用這個辦法,只是楊銳性格如此,不喜歡摻和,喜歡採用最直接、最有效,但往往也是代價最大的辦法實現目標。
貝壽同沉默,而徐敬熙則道:“先生,如果我們不去北京,還是立足於滬上,那麼日本未必會有佔領北京的打算,所有……”
“哎!你們啊。”看着他們根本不明白自己的苦心。楊銳只好嘆氣,“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要得到就要付出,有些選擇看上去是最笨的。付出也是最大的,但卻是最有效、從長遠來看也是代價最低的。知道爲什麼你們不能領兵嗎?就是因爲你們太聰明,有智力沒有魄力不會是一個好將軍。現在不去北京是安全,但是去了北京且守住了北京,那麼接下來的局面便是我們主導了。想想吧,唯一能干涉的日本都被我們制止了,那洋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我們統一這個國家?
大家要記住,這裡是我們的國家,是我們的土地。我們和滿清戰爭未必會獲得所有人的支持,但我們和洋人的戰爭。一定會獲得全國四億人的支持!或許開始會失利,但是隻要把戰爭長期化、擴大化。憑藉這麼大的國土和人口,我們將最終獲得勝利。這其實就像賭博,斯斯文文的和洋人賭錢,我們是每賭必輸,但真要是不顧一切和洋人賭命,他們就要怕了。
這就是爲什麼每一次滿清戰敗,洋人都要讓他們籤條約賠款的原因,因爲洋人只願意打斯文的戰爭,不想戰爭變成一個無法擺脫的泥潭。日本真要把事情鬧大,那我們就把事情鬧的更大,等到戰事一起,貿易一斷,全國的洋人都朝不保夕,那麼他們自然會對日本施壓……”
看着楊銳似乎是要再一次的發動義和團,徐敬熙驚道:“先生,要是這樣,那我們將會被各國譴責,到時候……”
“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英日既然是同盟,那麼日本的決定就是英國的決定,日本的責任就是英國的責任。我只認這一點,不認其餘。真要是開戰,我們要做的無非就是把中國變成另一個嚴州而已,我們欠着英國兩億兩千多萬兩債務,這還不包括匯豐銀行等英資銀行在國內的放貸,每年更是給英國及其殖民地帶來一億七千萬兩的貿易順差,還有他們在中國的投資,只算房地產都超過七千五百萬兩……”楊銳說着英國在華的各項數據,而後忽然停了下來,看着滿屋子停下來的參謀,沉聲喝問道:“難度我們連布爾人都不如嗎?”
“不是。不是。不是!……”參謀們不約而同的回答。進入總參的人全是南非軍校出來的,布爾人能以五十萬人口抵抗二十多萬英軍只讓所有人汗顏。
“不是就好!”楊銳看着諸人,“你們忙吧。現在我們要關注的重點是東北和北京,還有硯孫的第9師和第10師,讓他們快一些,把北洋這兩個鎮往北京趕也好,殲滅也好,總之他們要在二十天之內趕到北京。”
“是!”貝壽同幾個敬着禮。戰略方向楊銳已經確定,那接下來的時間就是這麼調動一切資源去達到這個佔領目標。
楊銳看見參謀們忙碌起來,則會去了自己的屋子,不過他的辦公室裡人都在站着,思國寺的屋子並不隔音,剛纔他在總參那邊的講話這邊早就聽見了,楊度見他進來急道:“竟成,不要魯莽啊?事情總會有圓轉的機會的。”
見他終於不叫自己‘竟成先生’,而是‘竟成’,楊銳笑道:“終於改口了啊!”
楊銳笑,楊度卻更是着急,他道:“竟成。你不會真要跟英國人也開戰吧?!”
“日本人開戰,那麼我們就把英國捎帶上,德國人、美國人、甚至俄國人都會高興的。他們最多也就是封鎖沿海了。不說沒兵力,就是有兵力。他們敢上岸嗎?英國在遠東的軍力一真在衰退,這也是他們要和日本結盟的原因,他們想借日本教訓我們,那我就索性一杆子捅到底,把桌子都掀翻得了。奉天被日本佔了就佔了,依託蒙古和吉林,我們一樣可以反攻騷擾,他們得到的不過是一個殘缺的省。他們要是十年不退兵。那我們就打十年,五十年不退兵,那就打五十年,一百年不退兵,那就打一百年……”楊銳看着他笑道,但話卻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
“可……可奉天打爛了,北京也會打爛,整個沿海都會打爛,到最後……”楊度只感覺楊銳是走火入魔了,他以前還沒有發現這個人還有這樣的脾氣。
“就是要爛!”楊銳看着他道:“比強我們比不過他們。但是比爛他們一定是比不過我們!我們現在就要讓英日兩國看到,強行干涉革命,最後的結果只會讓所有人都沒飯吃。明白這一點,他們就要掂量掂量了。”
楊銳這根本就是耍流氓,楊度氣道:“你這是無賴、流氓的做法!”
“哈哈……”楊銳忍不住大笑起來,後世美國就是用‘無賴國家’‘流氓國家’稱呼朝鮮,想不到這個詞現在就被楊度說了出來,他笑完再笑,直到最後才道:“皙子啊,你家裡是有薄產的,也讀過書。腦子裡規條多,可現在的中國處於破產的邊緣。他有賴的條件,真要是以後有錢了。那想要無賴也無賴不起來。你放心吧,英國人是最務實的,只要我們能切實的表現出無賴模樣,他們一定會制止日本的。”
“可要是英國制止日本,但日本不聽怎麼辦?”楊度追問道。
“真要是那樣,那就和日本打到底了。”楊銳答道。
楊銳一副強硬的模樣讓人安心又讓人害怕,楊度認爲一旦強硬,那麼中國遭受的損失將倍於英日,而岑熾認爲開戰損失的是國家,受益的復興會,沒什麼大不了,章太炎則不關心損失多少,只要日本人強犯,復興會就必須還以顏色,要不然這個新國家和滿清毫無分別。
當着衆人面前強硬,但是回到屋子裡,楊銳卻是憂愁的。還沒有坐上那個位子,他就感覺到了那個位子的煎熬,他倒是明白光緒死前所說‘甚好、甚好’的原因了:千瘡百孔的國家、近在咫尺的洋兵、幾十年也還不完的洋債……
“真他孃的坑爹!”想到此,他自言自語的罵道。
“你又在罵誰啊?”見男人又在嘟囔,寒仙鳳站在一邊笑問道。
她笑顏如花,楊銳卻依然不悅,不過他不好說罵誰,滿清要是不坑爹,也不會輪到自己上位,他只好道:“沒什麼。”而後再道:“北京現在很危險,你就留在滬上吧,等那邊局勢平定了,你再過去。”
一聽說自己要留在滬上,寒仙鳳的笑容便收斂了,她委屈道:“可你之前答應過我的,再說我不去,誰伺候你?”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楊銳無法對她解釋太多,“你什麼時候去我自有分寸,那邊也不要誰伺候,我就住在軍營裡。”
楊銳執意如此,寒仙鳳只能低頭。和與程莐的關係不同,面對寒仙鳳楊銳更多時候是要求而不是商量,寒仙鳳畢竟不是沒有上過新學的女人,面對自己的男人,三從四德的烙印還很深,對楊銳的要求從不反抗。
見到自己的女人不高興,楊銳只把她拉了過來,道:“我答應你,等你到了北京就娶你過門。”
從北京來的四艘飛艇是在7月23日天不亮就抵達了滬上,天亮後飛艇卸軍火的時候,按照臨時佈置,楊銳、章太炎等人第一次在滬上衙門亮相。這是一場新聞發佈會,昨天夜裡臨時被通知的幾家中外報館都派來了記者,閃耀不斷的鎂光燈之後,參謀部的一個參謀向各位記者介紹了復興軍最新的推進情況,不過這些都不是記者們關注,只等負責解說的參謀介紹完,他們便齊齊舉手問另外的問題。
“請問竟成先生,清朝光緒皇帝是復興會士兵擊斃的還是自盡的,我們聽說……”
“請問竟成先生,復興會之前宣傳土地國有,是不是要把地主的土地予以沒收,然後……”
“請問竟成先生,對待北京的滿族人,復興會會怎麼處置他們?有謠傳,復興會將要把他們全部流放到新疆……”
……
一堆亂七八糟的問題,只聽得楊銳腦子犯暈,之所以要舉行記者招待會,他是想向英日表示一個態度,不過記者們問的都不是正題。終於,泰晤士報記者濮蘭德的問題斷斷續續的被楊銳聽道,他點了他的名,衙門裡頓時靜了下來。
“米斯特楊,昨天北京公使團照會復興會北京的負責人謝,希望復興會能停止戰爭,同時立刻召開國會,建議把大家所有的分歧都放到國會上解決,但是這個建議被謝拒絕了。我想知道你對此有何看法?”濮蘭德道。
“濮蘭德先生,”楊銳說的是漢語,“首先,我代表復興會感謝你在八年前對我們的無私幫助,對於你的問題,我想從側面來回答你吧。
復興會成立於1903年,她之所以壯大,在於得到了一批失去德國國籍的、德國人的幫助,復興會的軍校建立在非洲,所有的軍官,包括我,都是從這個軍官學校畢業的。我們所受的教育和經歷,讓我們沒有妥協、權衡的精神,畢竟都是軍人,習慣像布爾人一樣,用槍來解決問題。這很不好,但是這是在短時間內難以剋制的習慣,也幸好有這樣的習慣,我們在嚴州的部隊才能越打越多,越打越強。
北京公使團的建議是良好的、善意的、人道的,但是我們無法接受!對於全國各地還剩下的那些殘餘清軍、那些賊心不死的滿人,我們在只有幾千人的時候都沒有妥協,爲什麼現在有三十萬部隊的時候還要妥協呢?
國會是要開的,但不是滿清之前弄的那一套,我們將制定新的憲法,召開新的國會,但是再此之前,所有隸屬於前朝的軍隊都要放下武器。我們很擔心他們仍舊忘不了以前的主子,擔心他們藉着一些陰謀,顛覆這個新的國家,這是復興會絕不容許的!如果他們真要找來了外來勢力,那麼三十萬復興軍、幾千萬復興會會員,將會像布爾人那樣戰鬥!”
楊銳的發言明顯是有所指的,濮蘭德不悅的道:“楊先生,據我所知,布爾人最後是失敗的,您現在說要想布爾人那樣,是不是說復興會最後也會失敗?”
“訓練復興軍的那些德國軍官,曾經訓練過布爾人,布爾人的精神就是復興軍的精神,這是復興軍從創立以來就一直強調的。濮蘭德先生,如果這讓你感到不適,我只有在這裡向你誠懇的道歉了。我的初衷是要表達我、還有所有的復興會員,腦子裡沒有妥協精神,對於殘餘的清軍不會縱容,他們要麼投降,要麼被殲滅,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楊銳說着自己想說的話,言辭謹慎,“至於你說復興會將和布爾人一樣會失敗,這雖然是題外話,但我不得不申明的是,中國和德瓦士不一樣,我們有四萬萬人口,有一千多萬平方公里領土。如果有敵軍入侵,復興會不可能像滿清籤什麼停戰賠款條約,只會和當初在嚴州一樣,把戰爭打到底!或者更確切的說,沒有兩千五百萬敵軍入侵,求和這個詞,永遠不會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