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官方民間商界報界因爲遠洋船隊被擊沉一事而義憤填膺的時候,日本報紙則開始反駁中方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污衊日本海軍擊沉海圻號一事,而海軍省也按照之前商議好的計劃,開始胡扯菲律賓海附近這幾日發生巨型風暴,中方船隊一定是遇到風暴沉沒云云。
和中國全國的注意力都聚集於遠洋船隊不同,在海軍省對日進號失蹤之事隱瞞不報的情況下,中國沉了幾條船、死了幾個人並不曾引起日本輿論的關注,所有報紙的焦點都只針對護憲運動。
隨着日本國家地位的提高,如何公平的分配權力以維護新興階級的利益就一直是日本國內政治的焦點,而中國革命的成功、農民選舉和莊稼漢內閣(楊竟成語)的建立,給日本以巨大的衝擊,並開始危及日本的統治基礎:天皇制。按照後世的電腦知識,日本陸軍的運行軟件是武士道系統,而武士道系統又建立在對天皇效忠的基礎之上,現在有另外一種和天皇制不兼容的系統在中國運行,是以日本元老山縣有朋感嘆:‘鼠疫乃有形之病,而共和制乃無形之病。’
中國雖然在憲法上保留了皇帝,但實際岷王並未登基,同時,這種類似於日本二戰後的政體被日本國內的自由主義者、民本主義者、共和主義者大爲稱讚,認爲中國給亞洲諸多王朝指了條新的、切實可行的道路,評價這種政體是‘戴着皇冠的共和制’,與日本施行的那種不管權利出讓多大、最終國家仍屬於天皇私有的君主立憲制完全不同。
在1911年日本陸軍出兵奉天干涉中國革命的時候,國內便有不少報紙反對陸軍的如此行動。在陸軍大敗桂太郎倒閣之後,諸多人認爲應該支持中國革命、承認中國革命政府。西園寺內閣就在此時上臺,他也想承認中國政府,只是礙於中國正式政府還未成立,並要跟隨盟友英國的步伐。所以在議定停戰書之後,日本政府並未正式承認中國新政府。而當中國政府逐步親美,並開始大力整頓軍備的時候,感覺自己在中國的市場受到美國威脅的日本工商業主,與感受到中*力增長的元老山縣有朋,兩者合力之下使西園寺內閣倒閣。隨之組閣登臺的又是前面倒臺的桂太郎。
元老藩閥肆意操縱國內政局和內閣人選,使得日本國內衆議洶洶,本年年初的時候,立憲政友會的尾崎行雄和立憲國民黨的犬養毅,便在議會提出對桂內閣的不信任案。如果按照歷史。桂太郎內閣應在1913年2月11內倒閣,繼任者爲海軍出身的山本權兵衛,可因爲中國政府厲兵粟馬,日貨市場受到美貨侵襲以及中國開始大力振興實業,使得桂內閣宣揚的中國威脅論被大多數議員認同,從而頂住這次不信任案得以繼續存在下去。但桂太郎內閣的存在也使得擁護憲政運動經久不衰,於是海軍疑似擊沉中華船隊一事並沒有多少人關注。
輿論對中國遠洋船隊失聯一事漠視,可海軍省的官員卻不敢如此。東京霞關,上一次面對海軍大臣齋藤實侃侃而談的伊佐鐵太郎此時滿頭是汗,不過幸好這一次不要他說話。海軍大臣詢問的是軍令部長伊集院五郎。
“支那的船隊沉了嗎?”齋藤實一身和服跪坐在榻榻米上,微閉着眼睛問道。
“閣下,我們暫時沒有辦法確認支那船隊是不是真的沉沒了……也許只有在找到日進號之後,我們才能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身爲海軍軍令部部長,同時也是聯合艦隊長官的伊集院五郎無奈的說道,特遣艦隊在中日交戰海域搜索了一整天。但什麼都見到。
“支那人有可能要擊沉日進號嗎?”齋藤實微微沉默之後,問了一個伊集院五郎不願面對的問題。
“閣下。我……”伊集院五郎正不知道如何作答,旁邊的伊佐鐵太郎見此解圍道:“大人。以支那海軍的低劣炮術,他們要想以輕巡洋艦擊沉重巡洋艦,除非是發生了意外。可即使是發生意外,日進號在沉沒的時候不可能沒有水兵棄艦逃生,倉惶逃竄的支那人不可能留下來打掃戰場,現在我們找遍海面都找不到軍艦殘骸,想來日進號應該還是失蹤了。”
伊佐鐵太郎之言有理有據,特別認爲日進號沉沒將會有水兵逃生並將出現軍艦殘骸,現在見不到水兵和殘骸,那就表明軍艦沒有沉沒的推理讓齋藤實微微點頭。是啊,只會抽大煙的支那海軍怎麼能用輕巡洋艦擊沉重巡洋艦呢?日進號怎麼可能會毫無掙扎的就突然沉沒呢?
伊佐鐵太郎輕易的就把海軍大臣說服了,但這無法說服對事情更加了解的伊集院五郎。在回去的路上,看着有些自得的伊佐,伊集院五郎道:“伊佐君,你爲什麼不告訴齋藤大人水雷的事情?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日進號很有可能被支那人的漂雷擊沉了嗎?”
南太平洋上跟蹤中國船隊的英國巡洋艦遭遇船隊釋放的漂雷一事日本海軍是知道的,而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也就此照會過中華政府,警告中方船隊不得在國際航道釋放漂雷,不過這都被早有準備的外交部尚書謝纘泰給圓了過去,謝纘泰的說法是那根本不是什麼漂雷,那是初一時船隊在祭拜祖先而釋放的貢品。英國巡洋艦看到不明危險物就繞道,根本不會想到撈兩個上來做證據,所以事情就這麼輕鬆的過去了。
在伊集院五郎的想象中,唯一可能解釋日進號消失的,就是軍艦在海戰過程中不慎觸雷沉沒,可這依然不能解釋爲何交戰海面沒有水兵生還和不見軍艦殘骸的事實。誰能想到,日進號的沉沒過程不到五分鐘?誰又能想到,劇烈不斷的爆炸使得水兵們根本無暇逃生?
“大人,漂雷一旦釋放。根本無法確定它是撞向自己還是撞向敵艦。”伊佐鐵太郎提醒道,“我認爲如果日進號沉沒,最大的可能是米國人蔘與了此事。是他們參與了海戰,打壞日進號無線電之後將其擊沉。”
“米國人?!”伊集院五郎臉上的迷惑馬上不見,臉色頓時鄭重起來。“可是米國海軍爲什麼要幫助支那人呢?要知道華盛頓可是支持我們……”
“大人。米國人擊沉了日進號,又擔心支那船隊突破我們的封鎖所以又擊沉了支那船隊。所以現在我們找不到日進號,支那人找不到船隊。”身爲艦隊參謀長的伊佐鐵太郎的腦子不是蓋的,一瞬間就來了黑吃黑版本,讓伊集院五郎驚了又驚。
然後不管日本人在想什麼,遠洋船隊都在不斷向西。那裡就是祖國,就是家。再一次的看着金烏西墜,彩霞滿天,田士捷中校只覺得日子無比美好,幹掉狗日的一艘巡洋艦不說。還行進到離那霸一百五十海里的地方,今天晚上,船隊就會穿過總理所說的第一島鏈進入東海,不出意外的話,兩天之後船隊就能到港了。
田士捷盯着西面晚霞的時候,政委吳凡也上到艦橋,走近他身邊之後道:“總參現在又派了幾艘商船過來,新的命令是打算魚目混珠、使調包計。海圻號、海容號目標太大隻能繼續帶着商船以吸引日本人……”
吳凡的話還沒有說完,田士捷就知道了總參的打算,他不悅道:“這就是說。要讓莫菲特程璧光他們留在海上當靶子?”
吳凡見他如此只是一笑,“你這麼說也沒有什麼不對。”
“那我們呢?潛艇是全部拉走,還是留幾艘當樣子給他們做安慰?”田士捷道。
“潛艇不會全部調走,總要留幾艘做樣子好定軍心。”吳凡說道:“總參命令你離開,我留下。”
“不行!”田士捷雖然不滿意將兩艘巡洋艦作如此的犧牲,但卻感激於總參要將他離開的命令。“還是我留下。你離開。在莫菲特看來,你只是潛艇部隊的副手。”
“不!你是部隊主官。國家培養一個合格的海軍軍官不容易。”吳凡神色忽然有些惆悵,“像我這樣的政委。法政學堂、復興軍裡面一抓一大把。我不懂指揮潛艇作戰,但是你懂,你還指揮潛艇編隊擊沉過日本一艘巡洋艦。佩卿,你的價值比我大,我們不能讓國人失望!”
田士捷中校本想着向總參發電請求留下,但吳凡一句‘不能然國人失望’讓他全身一震,他對此只能是沉默了。
艦橋上田士捷和吳凡談話的時候,作戰室裡莫菲特中將則召集巡洋艦司令程璧光、海圻號艦長湯廷光、海容號艦長林葆懌、海圻號槍炮大副潘文治、海容號槍炮大副陳世英以及各炮的炮弁開會。很難得的是隻認死理的洋人並沒有馬上追究海容號交戰中因‘機械故障’導致主炮射速極慢的事情,而是在討論一種新的炮術。
“先生們,你們在昨天交戰當中表現出來的專業精神讓我很滿意,尤其是後主炮的楊,他擊中日本人兩次,非常好!”莫菲特中將很善於表揚自己的部下,尤其當部下有實際的成績時,“前主炮的黃,還有海容號也有上佳表現。但是,先生們,我們和日本人還是有差距的,他們現在已經能做到broadside-firing(全炮齊射),這是我們所做不到的,因此,我們也要改變各炮獨自射擊的慣例,轉變爲broadside-firing!”
“雖然我沒有親上日本軍艦,但是根據他們所學習的英國炮術猜測,他們射擊的方法一定通過距離時鐘,進行變距射擊。具體的做法是在開炮之前,由槍炮大副在桅杆上測距,根據敵艦距離和變距率盤的最新數據不斷修正距離時鐘的設定值,而這些最新的設定值則被迅速傳送到各炮炮塔,使主炮進行統一射擊。開炮之後,再由桅杆上的彈着點計時員,觀測炮彈的落點並重新修正射擊參數。”自從和日艦交火之後,莫菲特中將一直在想日本人如何做到broadside-firing的問題。二十多個小時過去,他忽然又了些眉目。
“先生們,雖然這種做法聽上去很複雜,但我認爲我們完全可以做到。”莫菲特中將看着諸人說道,改變主炮開炮程序是一件很大的變動。他希望能獲得大家的支持。
“長官,交戰中每一秒敵我雙方的距離就變動十幾米,如果從收到槍炮大副的命令到開炮的時間超過十秒,那炮擊的偏差就要超過一百多米,這樣的炮擊並不能準確。”程璧光少將第一個委婉反對,海軍畢竟有海軍的傳統。貿然的改變施行新的東西並不是好事。
“那我們就不要超過十秒!”莫菲特中將堅持道,“我們可以讓桅杆上的槍炮大副每隔十秒通報一下參數。或者,最壞的是由炮長在射擊前修正這幾秒的誤差。先生們,我雖然不能肯定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都在這麼做,但隨着射擊距離的增加。各個炮塔將無法良好的測距並觀測着彈點,甚至在某一天站在桅杆上也無法對炮彈的着彈點進行觀測,或許只能通過那種在空中飛翔的飛機能觀測以修正炮擊參數,所以我們要現在就開始轉變射擊方法……”
“長官,海圻號海容號都只有兩三門主炮,要是如無畏艦那般有八門乃至十門主炮,請問炮彈的落點如何觀測?要知道射擊距離越遠,炮彈激起的水柱就越難分辨誰是誰的。”帶着些不屑。海容艦艦長林葆懌也質問道。海容艦雖然消極避戰,但它是海軍諸艦中炮擊命中率最高的軍艦,這其實也是派海容號出洋護航的原因。而林葆懌作爲一個資深的老海軍,對莫菲特中將的技術向來不買賬。
“我們可以……”莫菲特中將被林葆懌的問題給難住了,好一會他才道,“也許可以,像商行裡賣的布一樣,我們可以將炮彈變成各種顏色。一旦擊中海面,水柱的顏色也會不同……”
莫菲特中將的話還沒有說完。作戰室中的諸人就笑了起來,相對於英國三百年的海軍傳統。美國海軍還是稚嫩的,並且有很多人說美國人都很天真。現在聽聞莫菲特中將提議要把炮彈變成各種顏色,連最慎重的程璧光都笑了出來。
莫菲特中將尷尬間,潛艇部隊的政委吳凡卻來找他。作戰室的隔壁,吳凡對着莫菲特中將說道:“中將先生,總參的命令我們執行下一步計劃,商船將會在今天晚上被更換,有一半潛艇將會跟着商船離開以進行護航……”
“不!北京不能這樣做。”莫菲特中將聞言立即就明白了北京的打算,他雖然反對,卻說不出理由。“我們可以護送商船安全回到滬上!”
“總參之前也是這麼認爲的,可是現在情況變了,我們擊沉了日本巡洋艦,日本人一旦知道實情就會報復。現在國內在想盡辦法迷惑日本人,讓他們以爲船隊已經被擊沉,但誰也不能保證在我們進港之前日本人不會醒悟。”吳凡看着有些激動的莫菲特中將說道。“中將先生,不管商船和艦隊在不在一起,我們都是在護航。另外,我將會留在這裡,和艦隊在一起!”
“哪有多少艘潛艇能留下來?還有水上飛機也留下來嗎?”莫菲特中將雖然不願意接受要自己當靶子的命令,但職業素養最終還是讓他接受了這個命令,他現在只希望潛艇和水上飛機能多留下一些。
“水上飛機不動,潛艇……可以留下五艘。”吳凡看着莫菲特中將期盼的眼神說道。
“感謝上帝。”以爲總共只有八艘潛艇跟着船隊的莫菲特中將欣然道。“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總參並不是要我們去送死。”吳凡也笑着道,“我們會平安回家的。”
莫菲特中將的炮術會議開了一半就結束了,他所謂的把炮彈和商行裡的布一樣染成各種顏色,只讓聽聞的軍官們大笑不已。就在這些人的笑聲中,夜間二點,宮古島東面某處,一艘幾乎和大達號一樣噸位的商船駛入了船隊,而早就收到命令的商船船長於三寶在命人降下美國國旗的同時,又在船上升起了日本的膏藥旗,船名也改成早就準備好的日造丸。半個小時之後,日造丸商船脫離船隊,往臺灣方向駛去,而遠洋船隊則轉向往北,在東海海面繼續與日本人捉迷藏,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們後天就能回到舟山母港。
換船的時候,商船正遠遠跟在巡洋艦後面,除了早已知會的巡洋艦瞭望手,沒人知道商船已經換了一艘,而艦艇部隊則是不同,在田士捷的命令下,潛艇編隊第一組到第五組都將跟隨商船西去,唯有第六組潛艇繼續跟隨船隊往北。
u-52艇的艇長鬍琴齋上尉站在艦橋上,星光之下他看着潛艇大隊西去,目光裡全是不捨。他完全明白這麼做的原因,不就是狸貓換太子嗎,他在書裡面看過的。只是這對於商船來說是妙計,可對於船隊來說卻是災難,他似乎預感到下一步計劃就是船隊主動暴露以掩護商船。三俠五義裡頭的狸貓換太子,結果可是太子活了當皇帝,而狸貓當場就被剝了皮!胡琴齋正不安間,西去最末一艘潛艇卻發來一個告別信號:同志們,祖國見!
戰友的本意是好的,但‘祖國見’不知道怎麼卻讓胡琴齋想到洋人祈禱常說的‘天堂見’。或許是印證了他的預感,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開始,天氣就變的極爲糟糕,海面上風浪大作,潛艇裡的水兵像罐頭裡面的雜魚一般在艙室裡被晃來晃去,中午下大暴雨的時候,前面海圻號上發來了準備攻擊的指令,電鈴聲中潛艇快速的下潛,胡琴齋在海面下等了半小時也沒有聽見海面的炮擊聲,知道這應該是虛驚一場。
這對於潛艇部隊來說確實是虛驚一場,但海圻號上的諸人卻不這麼看,因爲剛纔他們遇見的是日本第三艦隊的主力艦新高號防護巡洋艦。第三艦隊之前便是南清艦隊,是日本人部署在中國不時巡遊長江的艦隊。1908年,南清艦隊改稱爲第三艦隊,司令官是名和又八郎少將,艦隊有新高號防護巡洋艦、對馬號防護巡洋艦,和泉號防護巡洋艦,以及隅田、伏見號炮艦。
五艘戰艦中和泉號太老,已在今年年初除籍,但新高、對馬都是新艦,只是這兩艦排水只有三千三百多噸,主炮口徑也只有六英吋,所以在暴風雨中遇見中國船隊之後,新高號並不開炮,而是尾隨。此艦下水將近十年,其最高航速雖只有二十節,但跟蹤船隊還是無礙的,特別是海圻號鍋爐故障之後正常航速只有十六節,最高不過十八節。
想着日本人正在發電報,而後將有多艘日本戰艦聞訊而來,軍艦上的諸人都心急如焚。和前天擊沉日進號不一樣,這一次總參並沒有授權船隊擊沉新高號。
“吳,怎麼辦?我們不能任由日本人跟着。”莫菲特中將放下望遠鏡,看着留守的潛艇艦隊政委吳凡說道。
“但它對我們暫時並沒有威脅。”商船走遠之後,吳凡心中大定,“我認爲我們應該按照原計劃回象山港。如果日本人攻擊我們,那我們就反擊。”
“我擔心不是日本人開炮,我擔心是會有更多日本巡洋艦聞訊趕來。”雖然離母港只有三百多海里,但莫菲特中將擔心自己難以回港。
他的擔心是正確的,下午四點鐘的時候,第三艦隊的另外一艘防護巡洋艦對馬號出現在船隊前方一萬三千米外,一艘防護巡洋艦船隊不懼,但兩艘卻難說了。只要艦船被擊傷,那麼日本軍艦就會接踵而至。可還沒有等莫菲特中將放下望遠鏡思考如何應對眼下危局的時候,傳聲筒裡就傳來瞭望手焦急的聲音,暴風雨中他發現了跟着對馬號的第三艘日本軍艦,鹿島號戰列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