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之前重建了建制,三人組在拼刺時發揮了更大的威力,他們在進攻時以老兵主攻,新兵抽冷子側襲,而在防守時,三人背靠背拼死互援,竭力扭轉數量上的劣勢。若是在平地,近百號人要想做到這一點幾乎不可能,但在凹凸不平的山脊狹窄處,二十餘組刺刀陣還是達成了這一目的,苦拼半個多小時後,見無望打破守軍防線的日軍只得選擇後退,清冷的月色下,四三三高地再一次平靜下來,平靜的只能聽見西面的炮聲。
“下次怎麼打?”前一次的防守中,江大東沒有參與,拼刺老手老耗子卻帶着人死守西線山脊,這一次他又吃了一刀,被士兵扶下之後,他不由的問江大東的計劃。
聽老耗子這麼問,江大東只是苦笑,他道:“還能怎麼打,死拼只有。哎,要人沒人,要彈沒彈,真的死在這了!”
剛纔戰事緊張的時候,除作爲預備隊留守的四排,甚至包括輕傷員也在營部軍火庫上死勁扒石頭。可那地方畢竟埋的太深,一時半會難以挖到。
“營長。還是開炸吧。”同排的那個一等兵說道,他剛纔負責東面山脊。雖然幹掉不少日軍,但己方也死了十多個人。“再這麼來一次,人死過光也守不住這裡。”
“好!炸吧。”江大東無奈說道。諸人的工兵鏟一時間挖不開,那隻能是用炮彈或手榴彈炸了,只是這樣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將整個彈藥庫引爆。
守軍決定用異常危險的辦法獲取彈藥時,西面退回去的日軍少佐卻面對聯隊長的嚴厲訓斥,‘啪!啪!’兩記兇狠的耳光之後,聯隊長山田虎夫中佐大罵道:“馬鹿!支那人什麼時候會拼刺刀?支那人什麼時候會不怕死!你簡直是大日本帝**的恥辱!”
他罵過之後不再多言,而是對身側說道:“馬上組織下一次進攻。這一次我要親自突擊。”
聯隊長如此吩咐,只讓周圍的軍官一片驚訝,還是參謀加納說道:“山田君,支那守軍這一次拼死抗擊,我看是有原因的。按照片山中佐的彙報,支那軍應該是沒有彈藥才與我們打白刃戰的。山脊寬處也就站一個小隊的士兵,窄處只能佔半個小隊。這支支那軍既然會派駐四三三高地,那一定是支那軍的精銳,硬拼不是辦法。再說我們無法支那高地上還有多少人,我覺得還是先用迫擊炮轟擊,而後在輪番進攻,徹底將他們拖垮最好。”
“不行!”山田虎夫大佐聞言立即否定。“支那軍已經是強弩之末。只要不中斷的衝擊,他們一定會意志崩潰。白刃戰,最關鍵的是要打擊敵軍的作戰意志。只要能讓他們害怕,那麼即便有再多人。也一定會投降!”
聯隊長是最爲崇尚的就是指揮攻克爾靈山高地的乃木大將,他並不認爲用血肉之軀去拼擊鋼鐵是什麼愚笨之舉。反而認爲這是一個帝國武士真正該去做的事情,今天夜晚,他就要用刺刀讓支那人再一次臣服在大日本的軍威之下。
按照聯隊長的命令,全聯隊的拼刺尖子都遴選出來,一支人數不到百人的白刃隊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站在了山田虎夫大佐跟前。|
“滿洲是帝國付出十餘萬忠魂,無數鮮血才換來的。它關係着到帝國的未來、陛下的榮耀,但是今天,卑劣的支那人在米畜的挑撥下妄想將帝國逐出滿洲,他們完全忘記,十年前是誰挽救了東亞危局,又是誰拼死玉碎,徹底擊敗了露西亞人。
諸君,幾個月的戰爭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勝利是陸軍的恥辱;而今天晚上兩次攻擊被失敗,則是第25聯隊的恥辱。諸君,請求你們勇敢的戰死吧!唯有諸君戰死,我們才能洗刷恥辱,唯有諸君戰死,才能報效天皇陛下。諸君……拜託了!”
無聲的山脊上,雕像般聳立的士兵,大佐平靜如常的語氣使得每一個白刃隊員都有了玉碎的決心。大佐說完,身上厚厚的大衣就被扔掉,早已準備好的一根束帶綁在了他的額頭,這一切收拾完畢,身邊的副官將大佐家傳的太刀恭敬遞了過來,山田接過之後,‘嗆’的一聲抽出利刃,而後獨身往主峰行去,這一次,他發誓要親手把支那指揮官的頭顱砍下來。
聯隊長親自上陣,只讓聯隊有些萎靡的士氣瞬間高漲爆棚,旁邊的士兵見此忽然高叫道:“板載!板載!板載!!”
這種歡呼的聲音直上雲霄,聽聞這種呼聲,江大東猛然從山石上站起,他早就想到日軍會馬上發動第三次進攻,不想卻來的這麼快。
“抄傢伙!”他目光掃過正在地上喘息的士兵,大聲的喊道。“兄弟們,彈藥就要挖出來了,可小鼻子不給俺們機會,這一次只要打退他們,那下一次他們再來,就用機槍突了他們!弟兄們!上刺刀,把小鼻子趕下山去!”
見識過江大東拼刺能耐的原二連士兵最先站起,而後是一連的那四十多個人。看着參差不齊、零零散散站在身前的疲憊士兵,江大東真不知道該如何激勵士氣。以前鬍子那套他說不來,像軍監那樣幾句話就點燃士兵鬥志他也不會。尷尬的沉默裡,急智中他忽然大聲的唱到:“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聽聞自己的軍歌。疲憊困頓的士兵猛然挺起了胸膛,開始大聲的跟着江大東齊唱起來。軍歌雖然寫的文雅,但內中每一句的意思任何一個復興軍士兵都是知道的,兩千前年大漢在亞洲大陸叱吒風雲時,小日本還在島上打魚,今日它藉着西洋文明和西洋兵器妄想征服中華、獨霸大陸,那隻能是中華每一個男人死絕。想象着天下布武的大漢,想象着巍巍崛起的中華,主峰之上。甚至連重傷員都艱難的站起,和着歌聲一起高唱。
奇蹟詭異般的,中日兩支軍隊沒有使用任何火力就再一次拼殺在了一起。在聯隊長山田虎夫大佐看來,唯有白刃戰能重建帝國陸軍的軍威,這一戰要的是一對一,公平公正的決鬥,由此徹底打斷復興軍的脊樑;而在江大東看來,前面兩次的勝利已經使日軍士氣到了崩潰的邊緣,只要這一次再把日軍打退。也許整個晚上都能得到安寧。
抱着這裡的心思,兩支殘兵,如同發狂的野獸狠狠撕咬在了一起。在第一輪的衝擊中,守軍憑藉着地利優勢。將衝過來第一波日軍撞下了山崖,而在與第二波日軍的較量中,組隊拼殺的守軍也頻頻獲勝。可人力終究是有限的,一刻鐘之後。原本採取攻勢的守軍開始轉爲守勢,並企圖藉助山勢節省體力。拖死日軍。
一個迅猛的突刺刺倒敵人之後,江大東發現了部下的轉變,頓時心中大急。白刃戰拼的就是氣勢,永遠只能爲攻而不能選守,尤其是己方處於劣勢之下,更應該保持着決死的氣勢。他雖知道,可鏖戰中諸人心智已亂,即便是大勝喊叫也於事無補,無措間他忽然揮舞着刺刀,學着戲文裡那般,大叫起來,“誰敢和俺一戰?誰敢和俺一戰?”
守軍能聽懂連長的呼喊,但他們根本聽不見去,倒是日軍一個熟悉中文的少尉,聞聲忽的一槍此來。江大東叫喊的時候,早就戒備四圍,少尉刺來的同時,他猛的往左一側步,並趁着其槍往左斜胸部暴露的瞬間,快速回擊一記突刺,棱刺如中敗絮一般深入日本人的胸口,日軍少尉就此損命,不過他臨時淒厲的慘叫聲讓交戰雙方都猛然一驚。
江大東結果此人之後,又是大叫起來:“誰敢和俺一戰?誰敢……”這次他話還沒喊完,又猛的跳起,空中連續爆出突刺,將近身的三個日軍刺倒,不過這已經是他體力的極限了,在他落地的那一瞬,腿已經軟的差點站不住,幸好在身邊一直護着、帶上上陣的老耗子扶了他一把,這纔沒有直接倒在地上。
江大東反手將老耗子推開,而後又是狂喊起來,“誰敢和俺一戰?誰敢和俺一戰?”連續的挑戰和刺殺將整個山脊的士兵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而且他前兩次的刺殺極爲利落,山脊上的拼殺漸漸有停止的趨勢。江大東再次出聲挑戰的時候,一個生硬的聲音忽然在日軍中中響來,“我…乾和你一戰!”
說話之人正是山田虎夫,他已經看出整個支那守軍已是垂死掙扎了,也看出那個魁梧的漢子就是整個支那軍的靈魂,如果將此人擊敗,那麼守軍的戰鬥意志將完全垮塌;而任其所爲,他連續的挑戰只會激起支那守軍的氣勢,更可怕的是,當全體支那軍知道今夜戰發生在山脊上的故事之後,帝國以後將面對一個真正的強敵。因此,要想瓦解守軍的鬥志就要先擊殺此人,要想支那軍依然如清軍一般軟弱可欺,就要公平的擊殺此人。
山田虎夫高聲應戰之後,猛然下令全體日軍退出戰鬥。這個命令雖然詭異至極,但在山田看來卻是無比正確的,他記得在十年前的奉天城外,有一支支那軍隊,在決鬥前就是這麼對待己方被圍之軍的,而格殺此人要讓支那人無話可說,那就要給他一個過得去的公平,並且要在場的所有支那士兵看見。
月光清冷,煙塵稍歇,隨着聯隊長的命令,廝殺中的日軍逐漸退出了戰鬥,此時地上全是雙方士兵的屍體和傷員,但沒人去關注死者救助傷者。所有士兵的目光都看着站在兩軍最前方的兩個勇士。
“鄙人山田虎夫,大日本帝國陸軍第7師團25聯隊聯隊長。願意接受閣下的挑戰。”山田虎夫用生硬的中文大聲說道,而後將手中沾血的指揮刀交給副官。再接過一把三十年式步槍,鞠躬之後立馬擺了一個進攻的姿勢逼近江大東。
“嘿!”到現在江大東也想不到日本人真會應戰,還這麼煞有其事的搞了一個對決。只是能有這麼一個摧毀日本人鬥志的機會也沒什麼不好,他也學着日本人模樣道:“江大東,115師343旅685團一營…營長。”話語說完他卻不屑鞠躬,一口吐沫吐過去,身子也貓了起來,眼睛盯着逼近的日本人。
復興軍的刺刀術來自戚少保辛酉刀法的改良,原來是五勢。向左、向右、向上三個防勢和向前、進前兩個攻勢,但因爲白刃戰中刺刀不可能像武士刀那樣下劈,所以防勢中的向上防賊勢改成了向下防賊勢;而進攻中的向前和近前兩勢爲了便於教授只改爲向前一式。雖然做了簡化,可唯有新手才只會向前一刺,歷經搏殺的老手都知道何時該左刺、何時該右刺、何時該下刺,更關鍵是,他們懂得該何時出刺。招式雖然變化,但出槍的戰略卻是沒變的,那就是守在攻前。刺在防後,平時江大東對付那些雜兵,一般是先發制人,但面對刺殺老手。他往往選擇後發制人。
復興軍如此,相比之下日軍的刺刀術卻還沒有統一,日俄戰爭時學習法軍刺刀術的日軍被人高馬大的俄國步兵打的一敗塗地。痛定思痛之後,原本就有創立日本銃劍術念頭的日本軍方開始研習日式刺刀術。此一成果現在已經大成,剛剛加入陸軍劍術教範。但是中日開戰太快,日軍士兵用的還是西式刺殺術。山田虎夫就是研習日式統劍術的一員,雖然支那刺刀術堪稱優秀,可他還是認爲銃劍術能戰勝支那軍的戚繼光刺殺術。
沒有起風,沒有落葉、沒有飄雪,沒有任何後世讚美這場生死搏殺的徵兆,山田虎夫在怪叫之後,出的不是刀,而是踢出了一腿。拼刺時出腿是復興軍所有刺殺教官都沒有教過的,畢竟兇器是刺刀,而不是右腿。所有人、包括江大東都因山田虎夫的舉動吃驚,而山田虎夫要的就是這種吃驚,這是統劍術的附加技——干擾術,趁着對手的吃驚,山田虎夫右腳由踢轉踏,左腳再一個小墊步,而後迅猛的一個上刺。
目光剛由日本人的腳轉向前方,山田的突刺就到了眼前,江大東一聲悶哼手上發力,反向一格想把突刺盪開,但此時突刺已到近前,且其勢又快又重,倉促發力根本蕩不開,他的動作雖讓來刺偏了幾分,但刺刀還是破開棉衣,在他左胸上方紮了一個口子,刀身切割鎖骨的痛楚讓他牙根咬緊,青筋暴起。
山田虎夫刺中之後就急忙收刀,江大東的臂力讓他心驚。剛纔他之所以介紹自己之後就立刻進攻,就是不想疲憊的支那人休息,但現在江大東被自己刺傷,那情況又是不同,不斷的流血只會讓支那人越來越虛弱,最終會被自己完美格殺,到時,他要把江大東的頭顱割下來帶回日本,以徹底擊垮支那軍的士氣。
等着日本人再次進攻江大東見日本人幾次虛招都沒有突刺,頓時有些明白小鼻子的意思,他現在肩上傷口流血不止,半邊胸膛已經溼了,只要不止血,一刻鐘之後就要血盡而死。目光中噴着怒火,江大東在山田錯步的時候,腳猛然向地上一跺,大喊‘殺!’,可他的刺刀卻沒出去,但月色下山田虎夫看不清楚,他以爲江大東是想拼命,於是瞬間往後跳了一米多遠。
兩人的拼刺雖有月色,可雙方的士兵都看不清楚,之前那一次交鋒衆人只看見山田一個突刺,而江大東一個格擋,跟本不知道已分了勝負,自然就無人嘆息無人喝彩,但現在江大東一個殺字就讓日本人後跳一米多遠,中方士兵見此立馬鬨笑起來。
中方士兵鬨笑,日軍那邊則有人大喊‘八嘎’,其實這只是日軍想訓斥無禮的支那人,不想山田虎夫卻以爲雙方士兵都對自己後跳不滿,心中惱羞下遂改變了拖延之意,主動突前以求再次見紅。一陣怪叫加踢腳之後,山田再一次向前突刺,不過這一次不是刺上,而是刺下。這其實才是山田真正的殺着,因爲個子矮,他最方便、也是最擅長的就是刺下,但和勢均力敵者交鋒時,爲了迷惑對手,他往往先刺上、刺左、刺右幾下,絕不刺下,只當對手對下部戒備不嚴時,他才忽然刺下——04年和英軍在滬上切磋刺刀術,他就是這麼勝利的。現在敵人已經負傷,加上對方人高,刺下是最合適的,是以例行干擾之後,山田他一個墊步就猛刺敵人下部。
江大東早知他想進攻,就在山田墊步之時,他右手猛一揮,一個東西飛了出去,月色下山田虎夫看不清楚,以爲是兇器時,江大東已經一個向左防賊式,既防又刺,‘啪’的一聲碰到了他的刺槍。江大東本意是即便不刺中,也能把山田持槍的手打麻,而後再快速突刺將其格殺,不想正在躲避不明物的山田手上無力,這一刺居然把他的步槍打掉,而後三棱刺順勢猛扎進了他身上。
這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守軍只看見連長扔了個東西,而後一個左刺後就聽見刺刀入腔的聲音;日本人也看見支那人忽然扔了個兇器,而後刺刀就從長官的身後透了出來。白刃交戰本是無所不用其極,可現在卻是一場決鬥,支那人扔兇器完全是犯規,一時間‘八嘎’聲一片。眼見聯隊長被刺透的聯隊參謀加納少佐一聲怒吼,擡起手槍就想打江大東,但此時拼刺的兩人沒有分開,一時沒有射角,憤恨間他又打向旁邊觀戰的支那人,‘啪!啪!’兩槍之後,山脊上的場面頓時亂了。
守軍中的年輕人看戲看的多,會信日本人的文明決鬥,但久經世事的老耗子卻是不信,他一見日本人中刺輸了,就立馬把江大東拽了回來。幸好放槍的只是參謀加納,其他日軍之前在看決鬥,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只等槍響,這才舉起刺刀要再來一場白刃戰。不想他們正往前的衝的時候,猛聽一句臥倒,十餘枚手榴彈從守軍後方扔了過來,轟隆隆炸過之後,這一票日軍只搶到倒地不起的聯隊長,就倉皇退了下去。
“閣下!”退到安全之處,即便是月色朦朧,加納信義也能看見大佐軍衣上的血跡在不斷擴大,他忽然掉下淚來,哭着道:“支那…支那人,太卑鄙了!我們,我們一定要爲閣下報仇。”
“不要報仇!爲天皇陛下死…是武士的榮耀!”此時山田虎夫已快不行了,他搖着頭,用盡最後一口氣道:“戚繼光…銃劍術厲害,裡面有帝國…帝國槍術的影子,要改良銃劍……”他一口氣到此就沒轉過來,頭一歪就死去。
大佐玉碎,圍着他的士兵忽然哭成一片,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殺死支那人!”其餘諸人跟着激昂喊道,“殺死支那人!殺死支那人!”
於此同時,被部下撐着回主峰的江大東已經解開了衣服,衛生員正給他的傷口止血,疼痛中他猶自問道:“彈藥呢?挖出來了嗎?”
“挖出了一些手榴彈。”一連長的勤務兵道。剛纔前線白刃戰的時候,他用迫擊炮彈連續炸了兩次,彈藥庫外層的石頭已經剝開。“機槍彈迫擊炮彈已經能見着了。”
“好!好!”江大東高興叫道,覺得自己這次傷的值,不想高興太快牽動了傷口,又咧嘴喊疼。
旁邊老耗子忙把最後一根菸點上遞了過來,只等他享受似的吸了一口,方纔好奇的問道,“剛纔扔的是啥,怎能把那日本人嚇一跳。”
“還能是啥?”江大東很是得意,“那包煙不是沒了嗎,俺扔的就是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