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此,雷以鎮還是對復興軍較爲滿意,畢竟只是兩個師往前推進,日軍是五個師團阻擊,且這五個都是主力師團,雖然己方突擊是因爲步炮間協同的好,但還是值得稱讚的;除此以外,他還認爲此次進攻幫助自己認識了一些關鍵問題:比如第4、第38師帶着四個炮團往前進攻,炮兵雖然有拖拉機牽引,機動能力足夠,但是步炮之間在運動間卻沒有做好協調,炮兵爲了跟上步兵,前移的過程很亂,加上日軍間歇性的對復興軍後方進行襲擾射擊,使得在步兵最需要炮兵的時候,他們往往不能及時提供火力支援。
同時,炮兵摧毀,步兵佔領,是復興軍的標準作戰模式,一旦炮兵跟不上,那步兵指揮官的迫擊炮面對日軍的野炮沒有火力優勢,就有些縮手縮腳了。4師的張富貴好些。38師那邊可是停下來等炮兵上來再打的,如此依賴炮兵,這也是個問題。
雷以鎮在戰後總結上說的這兩點問題。前面那點參謀長徐大純是認可的,但這也是部隊對日軍死戰決心估計不足所致。突擊步兵已經很日軍混在一起了,當時的想法是不消滅他們,而是想趕着他們前進,從而給日軍帶來更大的混亂,但是這幾個師團都是日軍的正規師團,全都死戰不退,使得趕羊之策失敗,並且還因爲趕羊浪費了寶貴的時間。沒有快速的插入日軍縱深;另外就是日軍炮兵不分敵我無差別炮擊,也是進攻部隊難以前進的原因。總而言之,就是對敵之戰意估計不足才使得推進緩慢。
而部隊過度依賴炮兵的問題,說到底還是部隊缺乏作戰經驗,習慣炮兵先轟後衝,沒有炮兵轟擊自然膽氣不足,不夠果決。但以後這種事情遇到的多了,步兵戰術自然能打出來。
雷以鎮認爲38師的錢鼎太軟,徐大純則認爲38師畢竟沒有打過硬仗,之前又反覆在練習步炮協同。忽然沒有了炮兵,自然無所適從。
兩個一個分析客觀,一個分析主觀。倒也很是全面。最後兩人的爭論倒是被剛剛前來的政委範安給攔住了,他來就是帶着總理的話來的,那就是絕對不要把日軍打垮,現在這樣子最好,受傷的野獸最容易失去理智,現在日軍已經被激怒了,就等着它徹底跳進來。
範安把這話說完,雷以鎮和徐大純都冷靜了,屋子裡煙霧繚繞的。三個人也不理外的報告,好一會參謀長徐大純才道:“老範。你是政委,你那條線的消息比我們靈通。先生那邊到底是怎麼打算的,總不能像東北那樣,老是給華北限制吧?”
整個萬曆計劃是分階段、按步驟下發命令的,雖然戰前開過動員會,知道後續的一些細節,但徐大純還是感覺總參的計劃不止於此,只是總參徐敬熙等人嘴嚴實的很,他什麼也沒套出來,所以纔想從政委這條線上打聽。
見徐大純套自己話,範安也不說破,只笑道:“我又不負責打仗,我只管士兵的思想工作。你問我,我該問誰去?我來之前剛好見過先生,他說前面能打好,但是不要太過。我今天順便把這話傳過來,其他就不知道了。難道總參沒有通知你們?”
雷以鎮只抽菸不說話,徐大純卻道:“進攻計劃報上去的時候總參就通知了,八點鐘的時候又交代了一次。要不是大家知根知底,還真以爲總參那班人全是日本人。”
徐大純如此比方,連有些嚴肅的雷以鎮都笑了,他比方完再道:“現在我們已經命令部隊後撤了,還是楊村這個位置好,被兩塊湖澱夾着,再外側還有永定河、龍灣河什麼的,日軍要想佔領這裡,那就用屍體把這地方鋪滿吧。”
“那俘虜呢?這一次有多少?”範安問道。“還有戰果?”
“大概……”徐大純想着前線報過來的大致數據,道:“日軍少有俘虜,只是早上突擊的時候被炮火震昏了不少,加起來有一兩百個吧。從昨天到現在,日軍戰死大概有四千多人,負傷的應該也不會低於此數目,這都是昨天晚上搞側翼攻擊弄的;而我軍的傷亡,暫時還沒有報上來,但估計不會超過兩千人,主要是上午的進攻造出的,日軍無差別炮擊後受損極大。”
徐大純這邊說,範安就拿筆開始記,這邊說完徐大純就笑問:“怎麼,馬上就要見報嗎?要不要多報戰果,禮部那幫人好高興些?”
範安記完之後笑道:“傷亡不是關鍵,估計我們的傷亡還會拉高一兩倍,要不然日本人看了也不相信啊。禮部是要有東西大振民心,但他們要的是俘虜,日本人不是說他們所有的軍人都恪守武士道,都效忠天皇嗎,現在弄些俘虜出來,也好證明日本兵也是怕死的。”
武清縣城復興軍前線指揮內,司令官、參謀長、政委有說有笑,而在幾十公里外的天津日本直隸派遣軍司令部則是一片慘淡。從早上支那軍開始進攻起,司令部的參謀們就忙慌了,如此戰戰兢兢的一上午,等北面的隆隆炮聲停歇了,這些參謀青白青白的臉才恢復血色。丟置在一邊的飯糰也才被塞進嘴裡狼吞虎嚥。只是,等井口省吾玉碎消息傳來,諸人又開始忐忑了。日清之戰不提。就是無比激烈的日露之戰,日本也沒有一個將軍陣亡。可現在,有一個師團長被支那軍炮斃,這怎麼能讓天皇和國民接受?上一回永沼少將可以說是敵軍卑鄙偷襲所致,但這一次還是支那人偷襲嗎?
參謀們惶惶,司令官黑木爲楨卻是從早上下完命令後就枯坐內屋裡不吃不喝,他對前線戰局並不關注,所有的情報都傳到參謀長藤井手上,由他去處理。只等井口玉碎的事情報上來,藤井茂太才硬着頭皮前去彙報。
“支那軍被擊退了?”昏暗的屋子裡,枯坐良久的黑木看着進來的藤井沒等他開口就搶先說道,似乎在惋惜猛攻計劃失敗,經此一役,接下來就要多日之後才能再次進攻了。
“是的,閣下。支那軍被擊退了。”藤井硬着頭皮說道,他沉吟了一會,最後道:“井口君……玉碎了!”
“納尼!”枯坐良久的黑木猛然戰了起來,動容道:“這怎麼可能?”
“是的。閣下!井口君被支那炮兵伏擊,所以……”藤井茂太低着頭,只是提了一個頭就停住了。井口省吾可是兒玉源太郎最欣賞的參謀之一。若不是資歷稍微不夠,怕是這次他已被任命爲滿洲軍參謀長,就這麼一個帝國英才,居然玉碎了。
“哎!彙報給大山元帥吧。”黑木沉默了半響才道。“另外直隸支那軍遠比我們想象的頑固,現在九個正規師團估計是不夠的,現有的火炮和炮彈也是不夠的,要想盡快拿下北京,就需要有更多的部隊,更多的火炮和炮彈。”
“哈伊!”急攻失敗之後藤井也想到了諸多問題。現在聽由黑木親口說的兵力不夠,大炮和炮彈不夠。深爲認同,當下鞠躬之後就出去了。幾分鐘之後。一份電報發向了安東。
滿洲軍司令部對直隸的情況早有關注,本來以爲能聽到直隸攻佔楊村的好消息,誰知道等到天亮才知道原來是支那軍在反攻,司令部對此也極爲不滿,直隸是萬國關注的焦點,真要是被支那軍擊退,那麼陸軍榮譽可就全丟光了。藤井發去的電報終於使得司令部諸人安了心,但井口省吾的玉碎卻又讓人高興不起來。對支作戰,不但毫無戰果,更是連折大將,這消息若傳回到國內,國民們又要非議了。
“看來情況要比預計的更糟糕啊!”參謀長上原勇作長感嘆了一句,對於黑木的急攻計劃他是完全贊成的,這也是他提議黑木出任直隸派遣軍司令的原因,軍內將領中,黑木是擅長攻擊的,卻不想沒攻下來不說,還被支那軍反攻,當真是不可想象。
“閣下,黑木軍已經有九個師團,如果還要增兵那就不能只依靠天津一個港口了。”參謀立花小一郎說道。“這就就勢必要佔領秦皇島,而佔領秦皇島,要想恢復港口設施,就非要一個半月兩個月時間不可。直隸每年七月到八月都有暴雨,如果時間順利,那一切還能趕得及,如果不行,那戰事就要拖到八月下旬甚至是九月了。”
“沿着京津鐵路難道攻不進去嗎?”上原勇作忽然問道。
“從京津鐵路北上是最短路線,但是也是最艱難之路線。直隸雖是平原,可河流衆多,湖澱也不少,楊村的地勢就極爲險要,除了兩側有湖澱相護,湖澱兩側更有多條河流保護,夏季多雨時要想佔領,那在兵力幾乎相當的情況下是不可能的。”立花小一郎道,他只感覺大本營的那些大人們一定是昏了頭了,滿洲是秋季進攻最好,冬季堅壁清野什麼也徵收不到,而直隸則是冬季進攻最好,夏秋兩季河流縱橫,進攻的路線極爲有限。
似乎感覺立花說的對,上原勇作目光掃向地圖,看了又看,只從天津往北進攻就要沿着鐵路北上即可,若是不沿着鐵路,沿着北運河西側的官道也行,但不管是鐵路也好,官道也罷,其交匯點都在楊村。不拿下楊村。根本無法北上;而要拿下楊村,側翼迂迴是不行的,湖澱、河流環護之下只能強攻。東北那麼漫長的防線都被支那軍防的結結實實,楊村正面十五公里防線。那還不被支那軍弄的鐵桶一般?
不走楊村,那就只能從秦皇島、撫寧、盧龍、豐潤、薊縣、三河、通州這條路,由東到西攻擊。雖然從天津沿鐵路可以進佔唐山,攻擊支那秦皇島一線守軍的側翼,如此可輕易佔領秦皇島盧龍等地,但至豐潤往西,就不是那麼好打了,特別是這條路已是燕山腳下。雖然山勢徐緩,山體也零散不連,但這可比其他地方險要的多,特別是薊縣,離北京雖只有九十公里,但自古皆是兵家要地,真有那麼容易攻佔嗎?
參謀長的目光在豐潤以西遊移,特別是盯着薊縣發愣,立花小一郎立即說道:“閣下,整個北京在夏季能通行大軍的道路。除了津京一線外,只有保定一線以及秦皇島薊縣通州一線。保定在遠離天津,深入支那內陸。雖有鐵路直上北京,但和天津間並無大路相通,這裡是不可取的;而秦皇島、薊縣、通州一線,這裡雖然沒有鐵路,但自秦以來就是馳道,清代更是皇帝去奉天祭祖的御路,年年修繕,路寬在十米以上,且極爲平坦。即便支那這裡也堅壁清野,拆除了御路上的橋樑。我們也可以重新搭建,並且這一方向並無大河。
至於薊縣。古稱漁陽郡,支那兵家多推崇其爲制勝之敵,但他們的出發點皆是以防守邊關來考慮的,從未設想過敵軍是從海一側攻來。從天津順着京奉線佔領唐山,而後北上至豐潤,再往西攻佔薊縣、三河、通州。只要攻佔了通州,那津京一線的守軍後路被奪,勢必會退往京郊,只要支那軍退到了京郊,那仗就好打了。對於我們來說,關鍵還是楊村只有十五公里,部隊擺不開,其他地方能擺開,但交通又不便,且河流太多,一旦洪澇,那又要像當年奉天那樣,被洪水圍困了。”
立花小一郎抽絲剝繭,逐漸打消了上原勇作的顧慮,在他看來,進攻北京其實就是兩條路,一是天津北上,這條路冬天可以,但是夏天絕對不行;另外一條就是從秦皇島沿着古官道一直往西,這條路雖然險要一些,但確實是可行的。
“直接修一條鐵路便道從寶坻北上不行嗎?”上原勇作看着古官道上那些山,還是很不放心。
“閣下,寶坻一定不行。”立花小一郎聽到寶坻就搖頭。“此縣每到七月必定洪澇,去年如此,前年也如此。我軍從寶坻攻入北京,勢必要橫跨多條河流,支那軍節節抵抗,等一個月後洪澇,那不但無法進攻,鐵路便道也會被沖毀。
閣下,最笨的辦法就是最穩妥的辦法,取官道雖然遠一些,也險要一些,但這條路支那人走了幾千年,是最穩妥的。以目前的局勢看,華北支那軍戰力極佳、堅韌十足,要想佔領北京,還是要等到冬天纔有把握。”
立花小一郎的這一通言語,最終打動了上原勇作,在與大山岩商議過之後,當天晚上,一封長電就發往了東京,數天後東京回電,旅順第二軍交給福島安正指揮,原軍長奧保鞏移帳天津,專門負責秦皇島一線部隊的指揮,而黑木麾下的第4、10、13、16四個師團,則成立直隸派遣軍第二軍,由奧保鞏統帥。該部在奧保鞏未到之際,就已經拔營北上、攻佔唐山,而第8集團軍何肇顯本想抵抗,卻在總參的命令下直接退往豐潤。果然,在何肇顯退往豐潤之後,日軍並未馬上向北強攻,而是和海軍一起佔領了秦皇島,開始清理重建海港。
在總參的預案中,日軍能進攻北京的路線就只有兩條,一是京津方向,再是唐山豐潤方向。前者是天津港作爲後勤支持,而後者則以秦皇島作爲支撐,只要在唐山和豐潤間佈設鐵路便軌,那麼日軍的作戰物資、重炮等都可以運抵東線,而滿清留下的御路,對於大軍來說實在是極爲便利,若在沿此路鋪上便軌,那麼通行條件並不比南線的津京鐵路差多少。
日軍增開東線之舉使得本應楊村大捷而興奮的國人開始憂心忡忡,很多人甚至開始埋怨滿清,若不是他們要祭祖,這條路也不會修的這麼好,以致爲敵所用。
看到如此評論楊銳只是想笑,國人還是隻敢打死老虎,活老虎一點也不敢碰。若不是列強的種種限制,大沽口、軍糧城、天津,可不會那麼容易被日軍佔領的,正是因爲有辛丑條約的限制,復興軍只得退後守在楊村。可即便如此,列強公使們沒事有事就要照會一番,今天是復興軍破壞鐵路了,明天是炮彈落入天津城外了,反正是煩不甚煩。
列強那邊暫時都是小事,現在擺在楊銳面前最大的事情就是因爲堅壁清野遷出了一百多萬百姓怎麼辦?和東北不同,遼東本就是山地,且東北未開墾的地方多,之前準備好的農具足夠就可以另種新田,至於住,那就只能是移民常用的窩棚解決了。而直隸這便哪有那麼多新田可種,山西的新煤礦在填滿開平煤礦的工人之後,也塞了些百姓進去,但這只是小頭,其他人就不知道往哪安排了。
“我看,還是修水庫吧。”水利司司長武同舉如是說。“直隸本來水患就多,除了種樹之外,上游還是要修水庫的,這樣也不至於每年都有洪澇。有水庫還能存水,旱天的時候也可以澆田,百姓就不要求雨了。”
“我看還是修公路、修鐵路都行。”運部盛宣懷如是說,他鬍子全白,但精神卻是矍鑠。
“我看,山西工業園很多基建工程未完,要完工需要的人可不少。”工部徐華封如是說。
“其實,西北那邊地多人少,那些沒地的百姓,還是可以往那邊移民的。日子肯定比在直隸過的好。”農部的陶成章如是說。銀安殿本無味道,他一坐下滿屋子都變酸了,並且和諸人不同,他穿的還是草鞋。
幾個人說完建議,都拿眼睛瞅戶部的虞輝祖。去年的預算都安排下去了,現在這一百多萬百姓總是要養的,但養也不能白養,總是要幹活,以工代賑是最佳辦法,就不知道這工到底是歸在哪個部門下面。
虞輝祖財神爺當慣了,他對別人的目光也不在意,一直老神在在的坐着,好像今天的事情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一般,
“含章兄,戶部還有錢嗎?”實在是等不下去了,楊銳只有開口討錢。
“啊!要什麼銀子?”虞輝祖回過神了,有些傻楞。
“就是安排那些百姓的銀子,還是以工代賑爲好,但就是以工代賑,除了人工錢,也還是要物料費用的。修水庫也好,修公路鐵路也好,做基建也好,移民實邊也好,總是有錢的。現在戶部能抽出錢來嗎?”楊銳問道。
“沒有了。”在諸人期盼的目光中,虞輝祖想都不想,一口回絕。
“真沒有?”楊銳不死心追問。
“真沒有,最後一分錢都安排完了,現在給百姓買粥的錢都是其他地方挪的。”虞輝祖道,很是誠懇,“總參那些人不知道省錢,我聽說天津那什麼海嘯就用了八百噸炸藥,一下子一百萬元就沒了,這也太費錢了吧。”
一說天津海嘯,楊銳就巨汗,那不是用了八百噸炸藥,而是用了一千三百五十多噸,一百萬是出廠成本價,他親自給天字號那邊打電報才搞定這事情的,不想這事情還是傳到了戶部。他汗道:“那也是做實驗啊,最少這一次驗證了,誰要從大沽口上岸就要掂量掂量了。再說,也安定了京城直隸的人心啊。”
楊銳如此說,虞輝祖也沒再提,只是他道:“竟成,美國那邊的債還能再借麼?美國公使前兩天拜訪過我,說是可以幫我們發行戰爭債券。打仗要錢,各部建設……咳咳咳,也要錢,既然美國人肯借錢,那我們就多借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