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事務的端倪不說張實,即便是華新社的駐外記者也都能看出來,只是這些端倪會發展到什麼地步,最終又會產生什麼變化和後果,同時中國應該怎麼做才最能獲利,眼下就只有楊銳一個人能明確的‘判斷’出來。對楊銳而言,這其實就是歷史,他雖然不相信所謂的歷史慣性論,但歷史事件的發展總是有其相應的背景和條件,背景條件如果沒有改變,事件總會沿着應有的軌跡歪歪扭扭的前行。當然,他的思考中也有對蝴蝶效應的考量,只是這一點就不是他能‘判斷’猜測的了。
俄國突變成蘇聯,這是西方文明一分爲二的大事,更是世界政治格局的大地震,改變整個二十世紀。中國能抓住的,除了趁機收復領土使雙頭鷹變成單頭鷹外,再就是在二戰中務必將蘇聯徹底推入歐洲,最終在戰後形成蘇聯控制歐洲,中國控制亞洲、美國控制美洲三足鼎立之格局,而從現在到二戰結束所做的一切,楊銳私下稱其爲鑄鼎之路。
鑄鼎總要有人祭爐殉鼎,很悲催的是這個角色將有德國人來扮演,以兩國蹺蹺板一般的命運格局看,這是一種命運必然;而以德皇兩次禍水東引,蠱惑沙皇將注意力挪到亞洲的做法看,這則是一種現世報。
只是,想法很美好,變數卻極大,而且更有很多不可行之處,比如,怎麼在砍了毛熊一條胳膊後還和其甜甜蜜蜜?怎麼在和毛熊甜甜蜜蜜的同時,又不惹來一羣麥克思主義戰士?這兩個都是眼下要立馬解決的問題。
“那……,現在布黨的人怎麼說?”想到眼下棘手的問題,楊銳看向張實。
“除了之前要求在被俘的俄軍中發展黨員外,他們並未其他要求。不過這一次季諾耶維奇將烏利揚諾夫的親筆信送過來了,他們也預感到了俄國將發生革命。所以需要軍隊軍火,然後想從西伯利亞打回彼得堡。”張實道。
“絕對不行!”楊銳揮着手拒絕,他絕不能讓全世界人民知道俄國革命是中國資助的。這在那些上等人看來最最不正義的行爲還是讓德國人代勞爲好。“告訴他們,被俘俄軍軍營中已經有數百名英法荷比神甫。他們如果想在其中大規模宣揚麥克思主義是不可能啊;而要從西伯利亞打到彼得堡更不可取,以中國革命的經驗,先佔首都和省會者爲王,所以布爾什維克最好的做法是直接從彼得堡革命,以獲得內線作戰優勢。德*事情報局的尼古拉少校不是和你有聯繫嗎,怎麼不把他們介紹給他?”
“先生,這事情不是要絕對保密的嗎?”張實知道顛覆之後會產生什麼,麥克思主義和歐美資本主義是截然相對的東西。中國真要擺明車馬讓俄國赤化,後果難料。
“不,你並不要正式的和尼古拉少校去談這件事情,你只要委婉的將你所瞭解的一些情況透露給他即可,他會明白這件事情該怎麼做的。”楊銳道。“不管怎麼樣,這些被俘俄軍都會離開中國前往歐洲戰場的,可以答應他們不着痕跡的安插人員,但人數要少,至於從把被俘士兵交給他們,然後從西伯利亞往西打。這必然是不行的。”
“確實如此。”謝纘泰也出言道。“真要我們這麼做了,那就是會成爲衆矢之,航運那邊也別想掙錢了;而且這個政權每存在一天。我們就要被歐美各國罵一天,德國人想要俄國革命比我們迫切的多,這燙手山芋還是扔給他們吧。”
“是這個意思。”楊銳點頭,“要錢要槍都好說,飛機、大炮這些戰略性武器也可以給一些,但完全公開表明支持俄國革命目前是不可能的,其實這對他們革命沒有多少幫助,有錢有槍還不夠他們壯膽嗎?”
“我明白了。”張實答道,心中默記此時;而楊銳因爲謝纘泰的那句航運。開始問他最關心的問題:“美國宣戰了,他們是不是要開始大規模造船了?”
“是。”張實道。“德國潛艇擊沉商船的勢頭驚人。即便我們把商船都調入大西洋,也還是不能彌補英國損失的商船。美國商船估計只有……”張實似乎在想着一些數據。半響才道:“美國宣戰前前我已經找人通知了德奧兩國的商船主,他們所有的六十萬噸商船想來大部分都已經破壞了,就不知道破壞的程度如何,美國能修復多少。如果不計算這六十萬噸商船,那美國商船噸位不超過二百萬噸。”
“怎麼這麼少?”楊銳記得似乎開戰前美國的商船就有一百八十萬噸,這兩年也造了幾十萬噸商船,怎麼還不到兩百萬呢?
“先生,美國船自持政府支持,英法又給高額運價,所以他們是直接將貨物運到英國或地中海。不像我們,只把貨運到西班牙等較爲安全的地方。”張實道。“在威爾遜總統宣佈海軍將爲商船護航之前,敢去英國的美國船隻是少數,宣佈護航後則越來越多了,所以被擊沉不少。現在英國正在說服日本船也直接前往英國卸貨,日本人還在考慮。”
英國商船損失慘重,開戰前的一千三百萬噸的商船已被擊沉了近千萬噸,剩餘的三百萬噸商船,加上從國內、各殖民地蒐羅來的三百萬噸內河船、舊船、帆船勉強着支撐着海運,但以德國潛艇每個月六十萬噸的高擊沉數,這種支撐是堅持不了多久的。
“重安,這就要看你的了。”楊銳笑看向謝纘泰,收回那些亂七八糟權益的談判,正在此時。
“竟成,此事關鍵還在於美國。”謝纘泰知道楊銳要的是什麼,他也一直在爲今天做準備,只是,原來應該支持的美國現在橫生枝節,讓他無法順利實施計劃。
“美國人先扔一邊。海關、英法各地的租界,這些總是可以先拿回了吧?”楊銳道。“日本租界變成什麼樣子了,他們也該有所耳聞吧。”
日本租界交還中國後還是由租界內部納稅人自治,不過日人和華人的等級差別算是沒有了。爲了照顧小日本,自治議會的席位是故意照顧日本人的。其目的就是爲了給歐美等國留一個好印象,不過等全部租界迴歸之後又會怎麼樣,那就另說了。
“可現在英法只願做一刀切的生意,只要我們對德宣戰,只要保證在華僑民生命及合法財產的安全,他們什麼都會同意,他們一直在忍者,哪怕急需華工。”謝纘泰道。“而且雖然沒有說,但英國公使麻穆勒的暗示過甲午前後英國對華政策的差別……”
“嗯。”楊銳想着麻穆勒的暗示,道:“我明白,他是想說甲午前英國是把寶壓在滿清身上,希望他能攔住俄國不讓其南下入海,不想滿清不爭氣,甲午輸了他們只能扶持日本。”
“基本是這個意思吧。月初的那次私下會面,他還談到了幾個月前的中亞大起義,認爲中亞將會是日後我國西域省不穩定的一個策源地,對地區和平很不利。”謝纘泰說道這裡笑道。“英國人做什麼都有一套說辭,將自己打扮的光鮮漂亮,這點。我們得學。”
“那就是說不光是外東北、而且外西北甚至中亞,英國也支持我們佔領吞併?”楊銳也笑道,他心情難得不錯,仙鳳不在後從未動過的古巴雪茄這次終於點着,還高興的拋給謝纘泰一支,張實本來也要給的,但他不要,是以,書房裡只有兩個大佬在吞雲吐霧。
“他們當然希望我們佔領中亞。這樣我們就幫他們擋住了俄國,護住了印度。高興還來不及呢。竟成,我看了情報局和西域楊大人的報告。那地方,也就是,……咳咳…,咳咳咳咳…,”謝纘泰不太習慣抽雪茄,被重重嗆了一口,眼淚都出來了,待半響後他回覆正常,便把那雪茄放一邊,道,“這雪茄很是抽不慣!”這邊說雪茄,可腦子裡想着的問題卻是沒忘的,他接着道,“那地方可真沒什麼漢人啊,政教又是一體,即便是俄國,也不得不準汗國保持一定的權力,我們這麼貿然插進去,圈了那塊地方,要花的代價是極大的,打戰不說,光移民那就要花上無數銀子。這事情我想了好幾次,真值得嗎?”
“很值得。”楊銳肯定道,他又看了看張實和謝纘泰,感覺兩人都是信任的,便道,“我現在說的你們不可外傳!據我所知,全世界的石油天然氣都集中在從中亞到地中海這一圈陸地上,這裡是世界能源的中心。我們要有一條可通往歐洲的鐵路。一來可以在百年鐵路技術發展後,取代部分海運,直通歐洲;另外最爲重要的就是控制好能源通道和產地。重安你也配了公務車,以後若是我國家家都有車,那每年所需要的石油數量極爲驚人。”
“國內的石油不夠嗎?”謝纘泰道,他以前聽過楊銳說過中國不缺油的。
“五十年內估計夠,但五十年後,甚至四十年後就不夠了。再說那裡的油比我們好,挖起來成本也低。只要不是打戰,我們的油井還是封着吧。”楊銳也把雪茄放下了,他喝了口茶再道,“有鐵路那自然可以修石油管道、修天然氣管道,這雖然比水運貴,可若能提前佈局,不管能不能搶佔油田,那些內陸地區所產的石油天然氣最終還是隻能賣給我們。
再說每個國家開國時,軍力、鬥志、雄心都是最盛的,而國際環境隨着歐戰結束,也會越來越文明,所以我們這幾年打下的邊界將是中華最大的邊界,以後要想搶地方那就沒那麼容易了。”
“竟成是說威爾遜所提倡的民族自覺吧?”謝纘泰當下就想到了威爾遜的倡議,這個倡議一出,弱視民族就奉爲圭臬,這也好在美國自己是個移民國家,沒有羣居只有雜居,唯一的印第安人也殺的差不多了,算是抓住了其他國家的軟肋。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楊銳道。“雖然英法因有諸多殖民地,打完仗就不會理威爾遜,可以後就不一定了。中亞那邊不管怎麼處理,先做拿下的準備,以後要自治就自治。要獨立就獨立……,”深深的吸了一口雪茄,楊銳考慮後再道:“還是讓他們獨立的好。那幾個汗國,拿下來很可能惹得滿身騷。”
總參以情報局、楊增新的所提供的信息做了兩套方案。一是實行汗國自治,這基本和俄國治理中亞沒什麼兩樣;再一個則促使這些汗國獨立建國,建國方案也做了兩種,一是以希瓦和布哈拉汗國爲模板,建立政教合一政體;再則是以中華爲模板,建立世俗政體。
獨立建國方案好處是把伊斯蘭教徒隔離了,西域更爲安全,這是楊銳喜歡的;可一隔離又把鐵路給隔沒了。通往波斯的鐵路怎麼走都要經過布哈拉汗國和土庫曼汗國,一旦兩國有變,那交通線立即被掐斷。諸人談論下來的補救措施不再是楊增新曾提過的,將阿富汗邊界通往波斯的這一長條土地佔下來,而是舍下取上,從巴爾喀什湖開始,一直往西到鹹海,再把鹹海到裡海緯線以南地區佔爲己有。
這樣的結果便是國土南面與希瓦汗國、土庫曼汗國接壤,北面則與蘇聯接壤。不和布哈拉、阿富汗兩個國家有牽連,到波斯的鐵路正常情況下將順着原來穿過布哈拉汗國的那條。關係不融洽的話,則可繞路出西域往西,一直到鹹海再拐彎南下穿過土庫曼直抵波斯。
這是最壞的情況。好的情況則是:土庫曼對波斯而言相當於中國的東北,統治者的龍興之地,此地因爲俄國侵佔才最終被放棄,現在有中國這個穆斯林守護者在北方巴爾喀什湖——鹹海——裡海一線擋住俄國人南下的步伐,那這片地方波斯十有*會將其收歸己有,若是這樣,中波便在裡海岸邊接壤了。
只是,舍下取上的方案已將中國放在風尖浪口:從霍爾果斯出西域現有邊境後,經巴爾喀什湖地區到裡海。這條路長有兩千公里;而寬,在鹹海北面最窄處。南北相距不到一百公里。就這麼一條如此狹長單薄的通道,蘇聯坦克軍一個小時就貫穿了。對此。總參強烈要求取‘下’,即穿越帕米爾高原,沿着阿富汗邊境、橫跨布哈拉汗國進入土庫曼,不過,運部和工部依然認爲帕米爾高原上無法修通鐵路和管道,‘下’策是不可行的,唯有取‘上’策。
楊銳的觀點也是選‘上’策,這一來等於是將後世的哈薩克斯坦分成南北兩塊,中國土地是哈薩克斯坦的,和汗國沒有糾紛,而且這裡是草原,地廣人稀,把移民而來的俄國人趕走後,漢人可以移民到這一地區;二來這些地方本來就是要佔領的,現在的問題不過因爲南面的汗國獨立,在鹹海北面縱深缺少而已,在鹹海以東或以西地區都不會這麼窘迫;三則是中國只要現在以戰促和,與蘇聯簽訂邊界協議,那越到以後失去的可能性就越小,中亞本是蘇聯解體後放棄的部分,只要這幾十年移民數量足夠,這片飛地還是能吞下的。
總參的方案一直未定,現在謝纘泰和張實聽聞楊銳在漫長的考慮後選擇讓希瓦、布哈拉、土庫曼獨立,兩人對視一眼,謝纘泰追問道:“這是要取上策啊?”
“當然是取上策。”楊銳道,“下策基本就在穆斯林當中穿過,阿富汗和布哈拉都不好伺候,還有帕米爾高原,那裡修不了鐵路。”
“那土庫曼怎麼辦?”謝纘泰再問。“交還給波斯還是讓其獨立?”
“最好是交還給波斯,反正我們不佔他們一寸地,獨立也行,只是他和波斯的糾紛由我們來調解,以保持道路通暢。”楊銳道。
“那這件事情波斯那邊……”因爲前年的滬上博覽會,中波兩國就已經建交了,在中國刻意恩惠下,此時癟三一樣的波斯認爲中國和德國一樣是自己的朋友,他們的留學生已經派到了滬上和北京,似乎是要來學習先進經驗的。
“可以在閱兵的時候私下和波斯人說一說。”楊銳肯定的道。“不過,我想俄國積威之下,他們是不敢做什麼的,我們還是先看看他們國內各派的反應吧。”
“我明白了。那希瓦和布哈拉兩個汗國也是要聯絡的。”謝纘泰說道,“只是,土耳其總督區怎麼辦,是我們佔,還是交給希瓦汗國?”
“土耳其總督區所屬土地可以交給希瓦或布哈拉,我們只佔俄屬草原總督區。”楊銳道。“但第一不能那麼輕易答應他們,第二則是要和他們簽訂共同對俄攻防協定,一旦俄國進攻,這兩國就要和我們共同對敵。”
“看來竟成擔心中亞甚於俄國人啊!”楊銳的選擇基本沒有動汗國的地盤,佔的都是草原地區,故而謝纘泰有此一嘆。
“我不可不想再有一次回亂。”楊銳點頭道,“我一直認爲只有漢人佔多數的地方纔是我中華真正的領土,當然蒙古西藏兩地除外。你去年提議成立的理藩院極好,漢人以外各族就由理藩院管着,什麼封襲啊、年班啊、進貢啊、宴賞給奉都上,就是……”
楊銳一說就是,謝纘泰便苦笑,前明素來是不和親的,可前清時理藩院是管滿蒙聯姻的,現在中華也成立理藩院,那就等於說要將朱寬肅的女兒或侄女嫁到蒙古。從現實考量來說,這是應該且必要的,不然蒙古那班老舊王公貴族不放心;可從氣節上說,這讓人難以接受,這也是從開國以來就有人提出成立理藩院,但卻未被楊銳允許的原因。
“好了,聯姻之事以後再說吧,未必就要按照舊規矩來。”楊銳說道,並無責怪之意。他說罷又問張實道:“中亞那邊不是大暴動嗎,按照我剛纔說的那個思路,有沒有可利用的?”
“這隻能利用希瓦、布哈拉兩汗國,再有就是土庫曼的部落了,至於土耳其青年黨我們是要務必要壓制的。”張實回憶起中亞的情況,心思有些沉重。漢人和中亞各族長相舉止是有很大差別的,那邊的情報工作並不好做。雖然復興軍是以解放者的身份進入中亞,並不佔土耳其總督區一寸土地,可中亞情況極爲複雜,各國勢力糾纏鬥爭,特別德土兩國間諜頻頻出現在中亞乃至西域,土耳其青年黨則幻想建立大土耳其,這絕對是中國所不容許的。
“先生,若是有可能,希望能借助英國的幫助。”張實想了想之後道。
“英國?”楊銳有些差異,而謝纘泰卻是點頭的,他道:“英國人一直在新疆拒俄,若是俄國發生革命,退出戰爭,那他一定會全力支持我們佔領中亞。英國在西域和中亞經營多年,能得到他們的幫助是最好的,只是在俄國還沒有退出戰爭前,我們要是攻入中亞,英法美等國一定是反對的。”
“重安的意思是等俄國退出戰爭之後再進攻?”楊銳問道。
“是的,也只能這樣。竟成,你可別忘記了,我們的商船全在大西洋上,一旦我們攻入中亞,那商船便有被英美沒收的危險,而日本人,未必會全力攔住他們。”謝纘泰道。
“可真要等到那個時候,那就來不及了。”楊銳想着十月革命,感覺事情真不好辦。
“重安先生,要是我們只拿回失地呢?”張實道,“然後再支持各汗國獨立,造成內亂的表象,那英美等國就未必會和我們撕破臉皮了吧?”
“拿回失地……,支持汗國……”謝纘泰默唸着這兩個詞,良久方道,“拿回失地問題不大;可汗國怎麼支持?要那些汗國相信我們一定會對俄國開戰,又要英美相信這不是我們乾的,這可能嗎?”
“總是會有辦法的。”張實笑道,搞滲透顛覆,情報局已經很拿手了。
“那你,你們何時動手?”謝纘泰再問,有些不安。
看了楊銳一眼,張實依舊微笑,他道,“閱兵的同時,也就是來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