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消失擾動時間沒過多久便是總理任期討論日,知道自己已嚴重擾動了歷史的楊銳處於一種極爲焦慮的狀態,一方面是歷史已發生大的變化,他的‘預知’能力越來越薄弱,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認爲只有他才能在‘變化’的歷史中爲中國摸索出更好的出路;另一方面他也會想,既然歷史已經大幅度變化,那麼換誰上都是一樣的,不一定他就是正確的。
這種思想上的矛盾一直持續到這個月底。常委會前的一個下午,離開銀安殿時他做了一件從來就沒有做過的事情——立在門口回頭望了一眼大殿正廳的紫檀木書案和寶座,這種角度的回望忽然讓他有一種無法捨棄的心境。真要是不再任總理,若是別人施行‘錯’的政策怎麼辦?自己不當總理又該做什麼?
雖然很早以前就構想過,不幹後可以建一個超越都樂、新奇士那樣的水果公司;或者成爲一名大學教授,在滬上同濟大學堂教一輩子書;更或者成爲一個小說家,將原先那段歷史寫出來,同時寫一些的‘硬科幻’小說。這些都是他之前的想象,最後還有就是和程莐雲遊四海、周遊世界。
以前想和現在想是截然不同的,每當想到自己不再是總理,他總有一種莫名的失落和不放心。這個國家彷彿是他的兒子,兒子若是遇上一個好老師,他放心;若是遇上一個蔡元培那樣只會教人搞民主和罷課的壞老師,他整天都會提心吊膽。同時,這個兒子如果有出息、有成就,他這個做父親會感到驕傲,可要是撫養權被其他人剝奪,父親不能成爲父親。那就是他的錐心之痛。亂七八糟的思想充斥着在他的腦海,以致這一天晚上說夢話的時候,程莐把他搖醒了。
“怎麼了。又做惡夢了?”秋冬交替的天氣,女人穿着一件素雅的睡衣。端着一杯溫茶水。她的頭髮溫柔的曲捲下來,被白皙的皮膚襯得烏黑,加上身上所透出一股暖暖的香氣。這個三十多歲的少婦,彷彿一個紅豔且熟透的蘋果,甜脆無比。
“嗯。”喝了口茶後,楊銳低低的應了一聲,手插進女人的睡衣,放在他覺得最舒服的位置。而女人則貓一般半枕着他右邊的胸膛,難言的嬌媚。
“你說要是以後回滬上怎麼樣?”楊銳問道。他不習慣直接了當的把話題說出來,只好迂迴。
“回滬上……”女人低低的想,但一會便醒悟了,微微吃驚道:“下一屆是不是……”
“有這個想法。”楊銳側頭看向她,雖然女人的政治智商一向不高,但除了身邊的女人,他能說這種事的人不多。
女人眼睛眨巴了好幾下,如同考試遇上一道複雜的數學應用題,好一會才她說道:“下一屆不做的話。那以後呢?”
“以後,下一屆不做,還有以後也不會再做了。”楊銳眼睛看着天花板。他相信自己下野後。那些反對自己下野的人一定會對此高度讚揚,以此建立道德壁壘將自己永遠擋在紫禁城之外——銀安殿是他的國公府私宅,一旦下野,總理府將挪到南海子或紫禁城裡。
“不會出事吧?”女人再問。京城演戲說書的多,無事時她和女子復興會的人常在茶館。以歷史看,開國功臣除了宋朝其他都難有善終。楊銳此時握着天下大權,但以後會變成什麼樣誰也不知道。
“能出什麼事?不會出什麼事的。”楊銳明白自己的在整個國家中的影響力、在將領中的影響力、在民衆中的影響力。接班人不管是誰、不管什麼派系,都不敢加害自己,他們最可能做法是將自己牌坊一般的供起來。
歷經二十多年。他已經很瞭解這個社會,這本就是一個以德自居的社會。爲什麼民初大帥打不過通電即可下野?爲什麼段祺瑞後半生會念佛吃齋?皆因如此。或者換個角度,從商業看。雖然頒佈了公司法,可真正註冊有限責任公司的人很少,大多人領的都是個體工商執照。他們無法接受後世以註冊資金爲限的‘有限責任’概念,而是認爲如果是自己違約,那麼責任絕對是‘無限’的,即使自己無法清償債務,後代也將繼續清償。
這本是王朝兩百多年所積累起來的道德遺韻,使得人們會不自覺遵守之前的規範。當然,用後世的革命用語,這叫迂腐或者落後,孫汶常凱申等人正是藉此而上位的,不是他們強大,而是其他人都被‘舊道德’束縛了手腳。而當國民黨因爲不遵守道德取得勝利時,舊道德就急劇崩壞,最終,比他們更不遵守原則的人將他們取而代之,而後,統一的王朝重新養成新的道德,文明再次出現,一切都似乎是一個輪迴。
除了在嚴州,復興會上位時並沒有破壞這種道德遺韻,這也是開國後易於統治整個國家的一大原因。楊銳之前刻意提防的抱犢崮響馬、西南土匪都沒有出現,其實按照歷史,他們也不是在民國起始時便有的,而是在國家持續混亂數年後纔出現的;至於歷史上的白狼起義,那只是官逼民反的產物,而在中原破敗的農村,叛亂者要想找到志同道合者並不困難。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道德下,政客們只要宣告下野,那就有絕對的安全,更何況是自己主動下野以維護憲政。
“你會不習慣的。”女人不知道男人心裡想的是什麼,她憧憬了一下楊銳下野後的生活又回到了現實,自己的男人只顧事業不顧家庭,這是她很早就知道了的。
“可以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只是換了一個天地而已。”楊銳笑道。
“可你自己心裡不願意啊。”程莐是想男人下野的,可不憧憬未來的她很容易就能感覺到男人的真正心思。他此時的詢問,似乎是爲了尋找不下野的理由。
“是有一些。我擔心他們把這個國家玩壞了,失去難得的機會。”楊銳道。他想伸手拿煙的時候,女人也伸手把他拉住了,這麼一動作,她睡衣的領口露出一片晃眼的白。
“像歐洲大戰那樣的機會嗎?”程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忽然拉着他的手從自己睡衣的領口插進去,任其把玩裡面的一切。
“嗯。”一心明顯不能兩用,楊銳應付似的嗯,另一隻手也插入了睡衣,談話就此結束。
數日後,面對着書房內的幾張熟悉臉孔,楊銳最先問蔡元培:“孑民還是說說你的想法吧。誰做總理不重要,關鍵是不能耽誤這個國家。”
“我並沒有特別的想法,我也不想坐那個位置,更做不來。我只是希望竟成你能爲後來者立下規矩,如果你一任就是二三十年,那後來者很有可能接着坐二三十年。我們大家都相信你,你問心無愧、毫無私心,確實在爲這個國家好,但以後的人會怎麼樣就難以預料了。”
蔡元培的甜言蜜語真是把楊銳嚇了一跳,很懷疑他是在美國吃多了糖。在楊銳疑惑間,蔡元培接着道:“本朝……,也不僅僅是本朝,其他任何朝代,都有敬天法祖的傳統,開國時立下的所謂祖制,後代絕不可逾越。如果前人立下了不好的規矩,那麼後人就會繼承這些不好的規矩。我國雖不是美國,可總統也好、總理也罷,都是競選上來的……”
“孑民,竟成若不任總理,誰還能做得來?”徐華封插言道,他在意的是正在建設中的工業和實驗室那些驚天動地的項目,任何人敢破壞之,他就要與其拼命。
“華封先生就可任下屆總理。”蔡元培道。“先生年歲最高,做總理無人不服。”
“我做不來!”不作絲毫考慮,徐華封就笑着回絕了蔡元培,他再道,“治國不僅僅是治理好這個國家,還要理順這個國家在整個世界中的位置,看看我們和日本,再看看法國和德國就知道世界大勢的重要。我做不到像竟成那樣,能準確找到機會,讓國家在列強中左右逢源。你看,以前英國人不待見我們,可如今卻越來越倚重我們。
我們能走到現在,大家都覺得是水到渠成,可回頭一看就會嚇一跳,能到這一步絕不是機緣巧合,而是事前就有充分計劃,這一點大家可以問重安。”
話題轉到了謝纘泰那邊,他很認真的道,“我之前不喜歡竟成干涉外交,可到最後我常常很痛苦的發現他纔是對的,而我是錯的。他說歐洲一定爆發大戰,歐洲就爆發大戰了,他說美國一定會參戰,美國就參戰了……
大家都聽過南轅北轍的故事,對咱們這樣的國家來說,方向最爲重要、機會更爲寶貴,若是錯過那麼一絲縫隙,革命就不會成功;若是歐洲大戰前像日本那樣遲鈍,國庫就不會像今天這麼充裕。這些都是竟成在決定方向。孑民說的是有道理,可問題是竟成不任總理,誰能把握國家的方向和寶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