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雖然在嘴裡說麥克思,可心中想到的人卻是楊銳——以斯拉夫人的本性,只有曾然給自己帶來嚴重損失的對手才值得尊敬。察裡津問題上被中國人擺了一刀,他對此可是永世不忘,因此,楊銳所有的著作和講話都是斯大林同志夜間讀書時研究的對象,經濟危機的預言就是其中其一。
正如資本論所說,經濟危機是資本主義不可治癒的頑疾,可蘇維埃此時的建設卻極其依賴着資本主義世界,特別是出口的木材、石油、糧食等物資,是換取五年計劃中所需設備和技術的根本。一旦發生經濟危機,那麼這些產品即便不滯銷,也會價格劇跌,而價格劇跌的結果就是外匯不足,無法支付外國設備和技術的賬款,第一個五年計劃必將大受影響,最後說不定已經投降的布哈林等人會藉機逆境重生……
想着這一切的後果,斯大林打發走明仁斯基後咬着菸斗坐在椅子上沉思起來,他此時才猜測到正在俄國各地工廠參觀的中國特使爲何不着急談自己的來意,人家等的就是經濟危機,一旦如此,嚴峻的局勢將是中國人最好的籌碼,可他們到底想要什麼呢?
與斯大林的沉思不同,正在下諾夫哥羅德城參觀汽車廠的楊度受到消息後興奮的顫抖,這下終於可以前往莫斯科和斯大林總書記談運河了。
“佩忍先生,斯大林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回到莫斯科大使館,楊度開始做交談前的準備,希望從陳去病這裡得到一些有用的幫助。
“什麼樣的人?”陳去病沒想到楊度會拉着自己專門談這個,頓時笑了,“在我看來。斯大林可以說是一個好人。”
“好人?!”楊度有些驚訝,以他的認知,布爾什維克真不是什麼好人。而斯大林鐵血的槍斃了無數富農,簡直可以說是殺人如麻。
“真是一個好人。除了……除了脾氣有些倔強。”陳去病說道,他說完眼睛瞪在楊度臉上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道:“其實斯大林和總理很像,性格、喜好、處事,這些都像極了,唯一的不同有二:其一,總理的格局和眼界是斯大林無法相比的,這種東西幾乎是天生的。沒有的人即便再努力也難有那樣的領悟力;再一個不同就是斯大林不懂科學,不會會發明東西,可總理古今中外、天上地下,幾乎沒有不知道的。”
陳去病說了一堆話,可幾乎全在說楊銳怎麼怎麼好,要不是知道他不是阿諛奉承的人,楊度幾乎要以爲他這是在拍馬屁。他這邊想着,陳去病卻接着道:“除了這兩點,總理和斯大林再無不同了。兩人的脾氣都不好,可做事執着。待人誠懇踏實,對了,這裡又有個不同。在總理那裡,幹不好的人他會不講情面,全部解職;但在斯大林這裡,幹不好的人可不是解職了,那是全部槍斃。
總理和斯大林都不喜歡奢華、虛飄飄的東西,即便總理寫了那些多書,斯大林信仰了布爾什維克主義,但他們做事考慮的都非常實際,吃穿用度也很是簡樸。對百姓真是發乎內心的好——我知道國內有人詆譭總理,說總理對百姓好只是讓百姓去送死。可身爲一國之長,爲大局計。想的和做的肯定會自相矛盾的地方,什麼是輕,什麼是重,他心裡最是清楚。
皙子要和斯大林這樣的人談事,最好的辦法就是有一說一、實話實說,不要哄騙欺瞞,不然再好的事情也會搞砸。他們都討厭那種自以爲是、花裡花俏的人,喜歡踏實認真的人。運河這事情我想你還直接和斯大林說——我們能給什麼,要什麼,全部擺在桌子上說明,萬萬不可提經濟危機之類,斯大林還很討厭別人的要挾,要是他倔強脾氣上來了,事情很可能會談不成。”
“啊!”楊度有些傻眼,他本來是打算好好說說經濟危機的危害,可不想卻說不得。
“不要啊了,皙子。總理和斯大林一個牛脾氣,那就是深信自己能幹成一切事情,且不需別人幫忙。他們骨子裡屬於泥腿子那樣的實幹派,是不會去求人的——他們放不下面子去求人。他們反而喜歡別人去求他,如果你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說出來,讓他發善心幫忙,事情就基本能有譜了,你要是斤斤計較、遮遮掩掩,那事情肯定不成。”
陳去病撫着鬍子,談着心得。“斯大林這樣的人,你要拿出真心去談,讓他覺得他是大人,他在控制這這一切,你只要能讓他這樣想,事情就成了一半,用總理的說法,這叫態度問題。事情成不成的另一半,那就是很實際的問題了,成與不成在於俄國要付出什麼,又能得到什麼,如果俄國得到的多而失去的少,那事情就成了。
以我看,歐亞運河對俄國來說,就是可以順利的將伏爾加河的物產順利運入地中海,這也是他們想修伏爾加—頓河運河的原因,畢竟這邊有石油、有木材、有糧食礦產,運河修通對俄國肯定是大大好處的。可壞處也有不少,其一是水位上升,油田、城市、良田都會被淹掉不少,這其實是很好解決的,俄國人缺的是外匯,只要我們肯出錢,他們一定不在乎這點損失;
真正難的是第二點,那就是歐亞運河和西伯利亞大鐵路是競爭的。雖然西域—波斯鐵路如果能和巴格達鐵路相連,也會與西伯利亞大鐵路競爭,可這哪有水運便利啊?西伯利亞大鐵路上運的可不僅僅是俄國人自己的貨物,有很多是歐洲運往亞洲的貨物,雖然現在西域—波斯鐵路一建,貨運量大爲減少,可再怎麼減少,北歐一帶的貨物還是有的。
但如果歐亞運河鑿通,那麼貨物可以從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上岸,再走鐵路運至北歐,這可就會威脅西伯利亞大鐵路的收益了。斯大林肯定能想到這一點。他真正顧慮的也是這一點,運河修通後,西伯利亞大鐵路的價值就去掉一大半。只能成爲俄國聯通亞洲的國內鐵路而已。
現在對事情有利的是經濟危機時期俄國的外匯收入肯定會減少,另一個就是現在西伯利亞大鐵路的貨物不多——全世界幾乎都敵對蘇俄。他們寧願從西域—波斯鐵路換船,或是坐汽車從波斯到巴格達,然後再坐火車前往歐洲,也不想走西伯利亞大鐵路。這勢必會讓斯大林低估西伯利亞大鐵路的損失……”
陳去病說的問題全在點子上,有些持才傲物的楊度全聽在心裡,不過陳去病最後的擔憂讓他的心有些冷。“皙子,你說,如果斯大林真的同意了我們的條件。英法等國會怎麼看?”
“英法……”楊度思索着,“他們肯定不想事情談成,所以我才秘密的來。”
“修西域—波斯鐵路的時候,大家都說德國人當初觸怒英國的原因,除了海軍造艦,這3b鐵路也是其中之一。歐洲大戰前,雖然英國和德國簽了協議,同意3b鐵路修到巴士拉,德國也想盡一切辦法,可巴格達到巴士拉這一段怎麼也修不通。歐亞運河則不同。只要斯大林點頭,那不存在任何政治問題,而以奧斯曼土耳其對我們的好感。只要不是軍艦,商船定可以自由出入博斯普魯斯海峽。我就擔心這運河……”陳去病辦外交已有二十多年,對世界格局還是看得清的,他就擔心歐亞運河和3b鐵路一樣,會給中華帶來災難而不是福祉。
“佩忍先生擔心的對,只是3b鐵路於英國而言,是有被德意志侵入埃及殖民地和印度殖民地之憂,這也是歐戰大戰後英國要控制伊拉克的原因,這裡雖然貧瘠沒有什麼收益。但卻是埃及和印度的中心,況且鐵路和運河不同。運河僅僅是運輸,沿途並無太多城市;鐵路則途徑所有大中城市。一旦建成,商品銷售也隨之而來,英國的商業利益必會大損,所以英國是不會同意德國人把手伸到西亞和波斯灣的;
而歐亞運河,不說英國沒辦法反對、不可能阻撓,對埃及和印度乃至整個西亞的的市場都少有影響,帶來的損失無非是蘇伊士運河少收些過路費罷了。”楊度早就考慮過英法對歐亞運河的態度,他認爲這對英法的利益觸犯不大,畢竟現在的中國商品都由中國商船運輸,同時中華海軍也不可能借助這條運河駛抵地中海,對英國的海權影響極爲有限。正是因爲有這些考慮,他才主動前來蘇俄做這個說客。
紐約股市跌到谷底、全世界金融界都紛紛擾擾之際,楊度於克里姆林宮與斯大林會面。身着紅色綢制官袍的他與身着俄軍無銜軍裝的斯大林相比完全是兩個極端,一個華麗無比、一個黯淡如灰,但兩國官員的制服本就如此,誰也沒有在意。總書記斯大林同志照例乾巴巴問候他參觀的感受和所得後,正題立即開始。
“尊敬的斯大林同志,在下此次前來是想跟貴國談一個合作。”楊度在斯大林果不其然的目光下開口,他聽取了陳去病的建議,直截了當的拿出一份準備好的地圖道:“我國希望能鑿通連接黑海和裡海的運河,這對貴我兩國的商品經黑海進入地中海都極爲有利。”
“哦,是嗎,一條運河……”明白對手底牌的斯大林微笑起來,他最喜歡的就是對手像小動物一樣把自己的屁股和心思在自己面前展露無遺,而後等着他的發落。
“是的,尊敬的斯大林同志。”楊度陪着笑,“這條運河可以藉助庫馬-馬內奇盆地,聯通亞速海和裡海,屆時,伏爾加流域的木材、糧食和礦產,以及巴庫油田的石油都可以藉此運出裡海。”楊度一邊說話一邊細觀斯大林的神色,見其微微點頭後,又接着道:“這條運河長約一千公里,保守估計需投資二十至三十億新盧布,所以我國政府願意和貴國聯合組建運河公司,我國出資、貴國出地,雙方各佔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這個運河公司除了負責開鑿運河外,其餘的工作就是維護運河,維護的費用則從過往船隻收取。但這個收費僅僅是維護運河,並不需要收回之前的成本……”
“這就是說。貴國出錢修運河,而後獲得免費的通行權?而我國只要提供運河經過所需的土地?”並不想問題太複雜,斯大林簡單的問。
“大概是這樣。尊敬的斯大林同志。”楊度笑着,力求自己不那麼緊張。“有一個補充就是:運河因爲沒有船閘,修通後黑海海水將流入裡海,裡海的海平面很可能上升二十米左右,這就會使貴國裡海沿岸的一些土地和……和一些油田淹沒。對於這個損失,我國願意支付油田、城市重建的費用,畢竟中蘇是友好之邦、兄弟之邦……”
“我會考慮這件事情的……”斯大林不置可否的點頭,菸斗咬的越是緊,煙霧也越是濃。雖然對手沒有玩什麼花招。可這條巨大的運河會帶來什麼影響,他還需要考慮。
“楊皙子閣下……”一邊陪坐的莫洛托夫看了斯大林一眼,而後再道:“我國政府已經有了一個溝通黑海里海的方案,那就是連接伏爾加河和頓河的運河,這條運河雖然需要修建船閘,但距離只有短短的一百一十公里,你們爲何一定要在裡海岸邊,挖一條一千公里長的運河呢?”
“哦,貴國居然有運河方案了?”楊度假裝從未聽說伏爾加河—頓河運河,“那請問。這條運河能通行多大的商船?”
“這……”莫洛托夫知道的僅僅是運河,至於運河的細節他是不知道的。
看他回答不上來,楊度則道:“運河挖在裡海岸邊。雖然長,但是因爲沒有船閘,通過成本極爲低廉,同時,運河可以通行數萬噸商船,我想伏爾加河—頓河運河怕難以相比吧。”
其實不管莫洛托夫知不知道伏爾加河—頓河運河能通行多大的商船,單單看海與河的差別就知道兩條運河運量的差別。真要修建黑海—裡海運河,那肯定是要通行數萬噸的海運商船,不然這二三十億盧布的投資根本無法回收成本。可以說。這將是與蘇伊士運河、巴拿馬運河所媲美的世界第三大運河,保守估計。其通行的商船不會低於五萬噸。
既然已經把問題擺明了,接來就沒什麼好談的了。楊度和陳去病一會就告辭。會客室內只剩下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兩人。
“斯大林同志,中國人不會有什麼陰謀吧?”莫洛托夫並未看到運河修建的壞處,反而覺得自己白撿了一條運河,如果那個運河公司完全由蘇聯人掌管,那就更好了。
“他們能有什麼陰謀?”斯大林抽着煙,不以爲然的說道。“他們僅僅是想要一個出海口,通往歐洲罷了。如果波斯鐵路往巴格達修,英國人一定會反對,而修黑海—裡海運河,英國人是無法反對的,這畢竟是在我們土地上修建。”
“既然沒有陰謀,那麼我們是不是……”雖然這樣的大事必須經政治局討論決定,可現在政治局除了和布哈林一派的李可夫和託姆斯基,以及老好人加裡寧外,其餘包括斯大林和自己在內的五人完全可以決定這樣的事情,更何況布哈林等人已經投降。
“也不是說沒有陰謀就應該同意。”斯大林站起來邊抽菸邊走動,他喜歡這樣思考問題。“運河開通後淹沒的土地和油田不是大問題,真正的問題是西伯利亞鐵路的運輸能力將進一步削弱,以後貨物都將在裡海東岸上岸,而後經中國的西域鐵路運至東方。”
“可現在東方的貨物也是經西域鐵路運至波斯灣和巴格達……”莫洛托夫對西伯利亞的貨運減少並不擔憂,他反而慶幸俄國南部有這麼一條通路。“運河聯通的只是地中海沿岸,而西伯利亞鐵路聯通的則是波羅的海沿岸,同時運河修通後我們的石油、木材、糧食可以非常便捷的從運河運入地中海,這對我們是有利的。”
“這需要考慮!”斯大林謹慎的道,“最少我們需要知道這會對西伯利亞鐵路的貨運有多大的影響,這個損失要加進去。我們還要請科學家考察一下,運河修通到底需要花多少錢。”
除了可以免費得到一條大運河,經濟危機外貿縮水,從挖運河中獲取大量外匯去進口中國、美國、德國的機器設備,對五年計劃也是既有幫助的,這正是中國人要等經濟危機後纔開口相求的原因。俄國南部的貨物順利出口、華元外匯,最後一個好處則是送上來的把柄——這條運河完全修在俄國境內,就如西伯利亞鐵路完全在中國境內一樣。斯大林此時並未看到歐亞運河與德國3b鐵路的類似之處,也想象不到英國人對此的擔憂和恐懼。
數個月之後的倫敦,軍情六局局長休.辛克萊爵士放下一切事情,匆匆趕往唐寧街十號,他不顧禮儀的對首相秘書大聲喊道:“我有緊急事務要馬上見到首相先生!馬上!我有緊急事務……”
“爵士,首相正在會見意大利大使……”秘書看着想要闖入的辛克萊爵士,立即攔住了他。
“我有緊急事務……”聽聞是意大利大使,辛克萊爵士繼續叫道,他並不認爲意大利大使有什麼重要性,他所得到的消息纔是最重要的。
辛克萊爵士和秘書爭執間,首相鮑德溫意外走了出來,他嚴肅的看着這個昔日的花花公子、海軍少將,嚴峻而帶有禮貌的道:“休,如果不是有人要對大不列顛宣戰,那請你坐在那裡安心等待,我和意大利大使商議完將第一時間聽取你的重要彙報。”
“是的,先生。”見首相溫怒,辛克萊只好暫時坐下。半個小時後,會見完意大利大使的鮑德溫又接見了美國大使,直至下班前十五分鐘,辛克萊爵士才被秘書帶入辦公室。
帶着深沉的困境,抽着菸斗的鮑德溫沙啞說道:“休,你說吧,到底有什麼重要事務?”
“先生,中國人和俄國人打算修一條大運河!”辛克萊爵士等得已經麻木了,但一提到情報,他立馬全身激動,將帶來的地圖置於首相辦公桌上後,他指着黑海和裡海的位置道:“從莫斯科傳來的情報,中國人數月前提議由他們出資,順着庫馬—馬內奇盆地開鑿一條運河。運河投資三十億盧布,建設週期爲十年,建成之後十萬噸油輪可直接從裡海駛入黑海並最終進入地中海。首相先生,這等於是繞開了馬六甲海峽和蘇伊士運河,中國人將直接獲得地中海的出海口,這將危極大不列顛的貿易和海洋霸權……”
“休,中國海軍會從裡海經黑海駛入地中海嗎?”鮑德溫拿着簡要地圖,問了一句。
“應該不會。”辛克萊爵士當然明白中國海軍不可能由此進入地中海。“可我們的貿易依然會大受影響。當初以爲只會運出原料的波斯鐵路現在正大規模運出棉布和其他商品,中東遍地都是中國貨和日本貨,他們不但便宜,而且還比……”
“夠了,休。”鮑德溫打斷道,“我要聽的是你的情報,而不是你的猜測,外交大臣和殖民地大臣自己會評估運河將對大不列顛帶來哪些危害。我現在想知道的是:運河將在什麼時候開鑿?俄國人爲何要答應中國人?”
“先生,運河很可能在勘測之後就進行開鑿,時間不會晚於明年年底。至於俄國人爲何要答應中國人,裡面有什麼條件,我正在想辦法獲知,但我想對這兩個警察國家而言,要想知道全部條件恐怕沒有可能。”辛克萊爵士道。
“那就去問問日本人!”鮑德溫放下菸斗,他感覺套在中國脖子上的繩索確實應該拉緊了,真由他發展下去,肯定是另外一個美國。只是可惜的是,本屆內閣馬上就要倒閣,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