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秋終於過去,皚皚白雪再次覆蓋整個京城。在這寒冷的日子裡,文華殿內,沈鴻烈中將卻如前月於稽疑院被那幫老爺們質詢般汗流浹背。上一次被質詢可以說是中華海軍的醜聞,一艘主力航母居然被意大利海軍的老舊巡洋艦擊傷而沉。雖然當時是在狹窄的亞丁灣,雙方猝不及防的遭遇,可再怎麼解釋也無法掩蓋航空母艦裝甲火力雙雙貧弱的事實,正因如此,建造兩艘排水量超六萬噸、主炮口徑大於的超級戰列艦之議案纔會拿到稽疑院討論並準備通過,可這,卻不是他願意看見的。
這除了會再次引起與美國的軍備競賽不說,如此巨大的戰列艦,要想跟隨整個艦隊行動,航速必定超過三十節,而超過三十節其主機輸出功率最少要在十八馬力以上。先不說船艙裡塞滿鍋爐,就憑這動力系統其造價就會超過一億五千萬華元。兩艘造價超過三億,這幾乎是四艘航母的價格,真要拿去造戰列艦,實在是太可惜。但沈鴻烈卻沒有辦法說服眼前的總理和兩位總長,所以只能是乾着急。
“各位稽疑院大人的想法就是這樣,我這個做總理的也令不清那頭是好那頭是壞,不過他們既然想造,那就造兩艘吧。”面對着身前一副標準軍人儀態的總參謀長徐敬熙上將、總後勤長周思緒上將以及海軍辦公室的沈鴻烈中將,總理穆湘玥有些惋惜的說道。
當然,他不是惋惜不造航母,他惋惜的是那麼多錢都要充作軍費燒掉——按照總後和戶部聯合研究的結果:每增加額外十億華元軍費,則要減少二點九二億華元的投資,並且每年永遠減少零點六二億華元收入【注155】。作爲將國民經濟從蕭條中拉出來的策劃者和指揮者。穆湘玥實在不想經濟轉入戰時,因爲這不僅會中止蓬勃發展的經濟勢頭,還會燃燒全國民衆二十多年辛辛苦苦積累的億兆財富。
“總理。海軍的軍備要加強那自然是無話可說,稽疑院老爺們的想法也沒錯。”周思緒想着稽疑院那幫混蛋,嘴上卻是笑着的,“造兩艘大號戰列艦,一艘護衛京師,名曰‘天津衛’;另一艘護衛江浙,名曰‘滬上灘’;兩廣那邊也不知道是怎麼想,居然不想造大艦,只想造百十艘魚雷艇。這大概是爲省錢吧。總得說,這想法不錯啊!”
周思緒邊說邊笑,待說完稽疑院那幫蠢貨,他才正色起來:“總理,海軍那邊如果增加軍費,陸軍和空軍也不能少啊。其他不提,陸軍的槍械全是二十年前的東西,新式的半自動步槍只裝備了海軍陸戰隊,陸軍連影子都沒看到,總不能讓他們拿着二十年前的槍去打仗吧?半自動步槍、衝鋒槍、輕機槍、通用機槍。這些最少要先裝備一批,更要下發到全國各縣的預備役局,好讓士兵提早熟悉槍械……”
周思緒說的卻有道理。可穆湘玥越聽腦子就越不舒服,他摘下眼鏡揉揉眉心,待周思緒說完才道:“你說吧,這次重整軍備要多少錢?給我個實數。”
“陸軍的輕武器大概需要兩個億,這基本能滿足一百個師的槍械。裝甲師那邊……”周思緒拿出本本子,模樣讓一邊的徐敬熙發笑——他越來越感覺光庭被稽疑院打磨的越來越像個市儈的生意人,最會討價還價。
“一百個師?”穆湘玥嚇了一跳,身上的肉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讓人感覺到在明顯的抖動。“我們哪有一百個師?槍械就要兩億。那算上重武器、還有裝甲師,這豈不是要二十個億?!沒那麼多錢!沒那麼多錢!光庭。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啊!”
見穆湘玥反應這麼大,周思緒毫無所動。他道:“總理,歐洲結束後的這十六年,國家除了提供衣食,連訓練彈藥都摳了又摳,每名士兵打靶的子彈還不到一百發,現在是補課的時候了。咱們是沒有一百個師,可預備役有啊。每個縣雖都達不到一個團的規模,但一個五百多人的營總是有的,一千三百多個營就是一百個師出頭……”
這一次周思緒說的倒是實情,軍改後部隊以地域編制:一個鄉預備役額度爲一個排、一個鎮爲一個連,一個縣則是一個團,四個縣爲一個標準師。平時的訓練大部分在縣內,即便是師級以上的訓練,也僅僅是在臨近幾個縣。戰前戰區司令部會補充炮兵、通訊兵等技術性兵種,使其處於滿編狀態。因爲徵的都是大戶人家和有產人家子弟,家事清白、軍紀交好、士兵素質也大大高於那些吃不飽來當兵的農兵,且因是同宗同鄉同村,鄉里鄉親,內部凝聚力高。
這十幾年雖然軍備廢弛,可每個縣依舊保持了一個營以上的預備役,四至六個縣(偏遠地區人口少的縣需六縣一標準師;少民沒有服役義務,但人頭稅加倍)爲一個師,算下來確實有一百個師。可這一下子武裝一百個師,實在是太……
想到這一點,穆湘玥的頭搖的像撥浪鼓,他道:“哪怕真有一百個師,也沒有必要一下子備齊槍械吧。以前的槍械總可以用一用吧。再說,你輕武器就要兩億,那重武器要多少?裝甲師又要多少?太多了!太多了!即便我同意了,稽疑院那些大人們會同意嗎?”
“總理,現在就是有不少內陸省份的代表不滿於光沿海省份造艦,他們無艦可造總能把子弟兵的舊槍換一換吧。”徐敬熙幫腔道。“火炮等重武器,還有新一代的戰車都還沒有定型,定型列裝那可後兩年的事情,現在先把輕武器列裝,這樣後兩年再列裝火炮、戰車時,分開看起來錢少些,稽疑院那邊也好通過,真十幾二十億湊在一起……”
徐敬熙說的委婉,可這十幾、二十億一提。穆湘玥又使勁揉眉心了。他看了剛纔竭力聲明戰列艦不可造的沈鴻烈一眼,道:“除了這兩艘大戰列艦,海軍沒其他要錢的東西了吧?”
“報告總理。目前沒有。”沈鴻烈答道,他再次強調道:“總理。卑職還是要說,花三億多去建造兩艘毫無作用的戰列艦,真真實實、真真實實是一筆虧本買賣!”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穆湘玥道。“可現在稽疑院的大人們害怕!他們覺得沒有戰列艦就沒有安全,有戰列艦纔不怕美國艦隊打過來。”
“可爲何要造戰列艦,找些淺水炮艦不就行……”沈鴻烈還是想不通稽疑院老爺們的意思。
“好了,成章!”徐敬熙聲音不大卻不容置疑的將他的話打斷,“稽疑院大人們有稽疑院大人們的考慮。既然他們願意造,你瞎費什麼心!”
徐敬熙究竟是沈鴻烈的直屬上司,被這麼一說他不得不低頭。打斷完沈鴻烈,徐敬熙又道:“總理,除了三軍都要軍費外,臺灣、特別是臺南的防禦也要跟上,還有太平洋上的硫磺島也由日本轉歸我們管轄,這兩地的防禦工事大概需要三個億……”
“這麼貴!”穆湘玥失聲,海軍三億多、陸軍兩億、空軍據說也要一億,這就是六億多了。再加上這三個億,還有補充軍費,妥妥的十個億了。“法國的馬奇諾防線。人家雖說是五十億法郎,可也不過四億多華元嘛!可人家防守那麼一大片地方,你就這兩個島……”
“總理,法國的馬奇諾防線並不只花了五十億法郎,總共算起來花了一百個億。”見穆湘玥拿臺灣和硫磺島和法國的馬奇諾防線對比,周思緒當即糾正。旁邊的徐敬熙與他配合默契,待他說完緊跟道:“總理,這兩個都是秘密工程,因爲秘密。修建起來自然要大費周章,臺灣這邊主要是貫通全島的高速公路貴。還有山區工事。”
“那硫磺島呢?那裡都還不算我們的領土呢。”穆湘玥道。
“總理,如果硫磺島失守。那滬上以及沿海城市,甚至是武漢都在敵人重型轟炸機的轟炸半徑之內。本來我們還想問日本人要小笠原兩島的,但日本表示小笠原由他們負責。”徐敬熙解釋着硫磺島的情況。硫磺島因爲面積狹小,不能像馬里亞納的塞班、天寧、羅塔那樣使用庫存燃油發電(一旦發現煙囪,美軍轟炸機自然能破壞柴油發動機)。
總後認爲要想守住此島,只能採用地熱發電,並構築淺層十米、中層五十米、底層九十米三層防禦工事。這基本要把整個島掏空,且第三層九十米處的防禦工事已不再島上,而在島外側的海底。這就杜絕了美軍工程兵用水泥和鋼鐵把整個島二十平方公里的每一寸土地都鋪一遍堵住坑道出口的可能。如此構建工事,造價自然昂貴,但徐敬熙接着道:“日本政府爲防守馬里亞納,也將撥出六到八億用於島上防禦工事……”
“日本人可是有名的小氣,他們會把錢扔到海里不拿去造艦?”聽聞日本人出的錢比自己還多,穆湘玥稍微得到了些安慰,以致有心情取笑一下。
“我們造一艘艦,美國人就造兩艘,這還不如不造。此種邏輯日本政府當然是明白的,再說大家都不造艦,說不定戰爭就打不起來了。”徐敬熙道,他說罷又強調道:“總理,臺灣和硫磺島的防禦工事比三軍軍備都重要,此時如果不抓緊時間修建,戰時就來不及,還請總理務必要說服稽疑院,務必在這一屆稽疑院內通過。”
“好,我知道了。”穆湘玥無奈的的點頭。本年又是稽疑院選舉年,若本年不通過,等下一屆稽疑院表決就要到後年纔開工了,那樣確實太晚。想到此穆湘玥又想到了楊銳,此種大事最好是與他商量,可他此時估計剛剛到莫斯科,按行程等回來就年關了。
北京白雪皚皚,莫斯科自然是冰天雪地了。在柏林待了半月後,楊銳起身北行,從海路前往彼得堡,而後經鐵路前往莫斯科。
作爲斯大林親信的莫洛托夫在彼得堡爲他舉行了等同於國家元首的盛大歡迎儀式,看着滿城揮舞着大中華國旗的人民羣衆以及向他鮮花的俄羅斯小學生,他倒有些懷舊了:讀書時。學校每次來領導搞什麼檢查,學校基本是這種作態,而每當那些外來領導掏出厚厚的稿紙對着話筒咳嗽時。就預兆着他們要在太陽底下的操場上呆半天……,真是萬惡的官僚主義!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楊銳臉上卻微笑,並恰到好處的讚賞斯大林領導下布爾什維克所取得的社會主義建設成就,讓接待他的布爾什維克官員們眉開眼笑——按照之前真理報的文章,他們知道來人是一個知名的資產階級唯心主義哲學家,他完全背棄了當年曾對偉大導師列寧同志所許下的‘解放殖民地被壓迫人民’的承諾,和資本主義國家打得火熱。好在此人並不敵視偉大的蘇維埃聯盟,要不然他們真的不知如何統一接待口徑了。
從彼得堡到莫斯科並不太遠,彼得堡下船後的第四日楊銳便到了莫斯科。再一次經歷火車站的熱烈歡迎後,克里姆林宮宮內,他見到了斯大林。
此時,身着米色軍裝的斯大林正在微笑,左手拿着菸斗。和之前楊銳想象的一樣,他即使是客套的微笑,眉目間依舊凝重、嚴肅,並不明亮的目光則有着常人所沒有的冷冽和堅持,這是一個鋼鐵強人,但若將目光退後數步。由他的臉龐轉向全身,則會從他微駝的背和故意減短卻無法掩蓋的白色鬢角中感覺到:這是一個正承受重擔的人、一個生活得並不快樂的人。
楊銳打量着斯大林,斯大林也打量着楊銳。這個一直想見卻一直沒有見到的中國人。比他所見過的所有中國人都高大,一身中國式的裝扮,雖然怪異,卻也沒什麼變扭。最讓斯大林詫異的是他的神色——兩個月前倫敦海軍談判失敗,中美關係驟然緊張。以羅斯福私人特使訪蘇的表示看,蘇聯和中國的外交態勢正在逆轉:以前是蘇聯求中國,之後則應該是中國求蘇聯。在這樣的形勢下訪問蘇聯,神情中卻見不到半點討好的意味,難道真不擔心兩線作戰嗎?
“終於是見上面了!斯大林總書記。”楊銳微笑道。雖然他心裡很想和鋼鐵同志握手。但這真不是握手的時候——握手很可能會被認爲是一種示好,示好基本等於示弱。而對於布爾什維克,永遠不能示弱!
“您好。楊竟成先生!”斯大林聲音不大,卻一句一頓,非常清楚。
因爲楊銳所熟悉的布爾什維克都在被清洗或正在清洗中,所以此次會面只有斯大林和莫洛托夫,而與楊銳同行的是楊度和駐蘇大使伍朝樞。楊度這是第二次訪俄了,楊銳要他來主要是擔心自己和斯大林之間太過冷場。
互相致意後,雙方站在一起讓記者拍照,此時,楊銳才發現斯大林並不矮,可這是爲什麼呢?
“請坐,楊竟成先生。”作爲主人的斯大林招呼着。會客室極爲簡單,一排塗着清漆的椅子正靠着牆,椅子中間間隔着些小桌子,中蘇雙方人員以牆上的馬恩李寧像爲中點,分坐兩邊。當大家坐下後,斯大林點着自己的菸斗後道:“旅途愉快嗎,楊竟成先生?”
“非常好。”楊銳也點着了香菸,“貴國同志非常熱情,賓至如歸。”
“作爲貴國的友邦,我注意到倫敦裁軍會議後中美之間一直有關於戰爭的傳聞……”斯大林並未像楊銳估計的那樣冷場,而是主動說起了國際局勢。
“在資本主義國家,經濟着決定戰爭。”楊銳聽完通事的轉述答道。“全世界也就只有三個國家希望向對外發動戰爭,轉嫁國內矛盾了。貴我兩國以及其他愛好和平的國家在東非聯手已經將其中一個消滅,相信另外兩個一定能由此得到不少教訓。”
“哈哈……”斯大林本想試探楊銳對中美交惡的反應,不想卻被他拉在一起,回憶聯手幹掉意大利墨索里尼的事情。他淺淺一笑後問道:“您認爲國際聯盟能消除戰爭威脅嗎?”
“國際聯盟其實就是我們自己,如果我們不能消弭戰爭,那世界就會演進到一種很可怕的境地。那時候只會有兩種********,一種是以麥克思、李寧主義爲核心的共產主義,另一種則是……,這裡有兩種可能,一是意大利德國式的納粹主義,另一種則是修正後的資本主義。”楊銳笑道,“如果真到那一步,那不管後一種是哪種,都是個非黑即白的世界,對貴我兩國會是一場災難。”
“修正後的資本主義?”斯大林咀嚼着這個詞。“請問這是什麼?”他問。
“就是美國現在所實行的羅斯福新政。”楊銳道,“運用稅收和國債將有產者的資產部分沒收以救濟窮人;學習貴國的五年計劃,對自由經濟進行整體性干預和計劃,並限制企業的部分利潤;另外再讓部分骨幹工人持股,以混淆資本家和工人的界限,諸如此類……”
“這真是太有欺騙性了。”斯大林還沒有說話,莫洛托夫氣憤的說了一句。
“欺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是他們將整合整個歐洲、乃至全世界的資源。”楊銳道,“說句實話,貴我兩國都被他們視爲異類,如果整個世界的剩餘部分被整合起來,對我們是極爲不利的,而維持當下這種混亂的、各自爲政的局面,我們勢必能得到更好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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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認爲另外一種……,到底是納粹會勝利,還是修正後的資本主義會勝利?”斯大林想一個老話務員一樣一句一頓的播音,神色上卻帶着不少懷疑。
“這個難以預料。”楊銳直言道。“這裡面有太多變數了。雙方都有機會,所以維護現狀、也就是維護當下的世界和平是第一重要的,我們都需要時間。”
楊銳最後‘我們都需要時間’這句讓斯大林眸子一寒。都需要時間就說現在時間不夠——第二個五年計劃今年剛剛結束,這雖然取得了重大成就,但因爲大部分項目因爲由他國技術人員援助所以只建設了民用工業。明年開始的第三個五年計劃則着重於軍事工業,即將前期建設的那些民用工廠逐步轉爲軍用,楊銳說‘我們都需要時間’,難道是知道蘇聯第三個五年計劃的真實目的——應對戰爭嗎?
斯大林的變化楊銳沒有看到,可卻被莫洛托夫看在眼裡,他當即笑着引開注意力,並道,“閣下,如果貴國和美國交戰,誰會勝利?”
“贏也贏不了,輸也輸不掉。”楊銳沉聲答道,“這種戰爭不會勝利方。”
“可是美國有全世界最強大的工業,中國和日本加起來的機牀都沒有美國多,所生產武器的數量將遠遠不如美國。”莫洛托夫繼續加壓道——揭對方的傷疤或隱痛讓對方着急,着急一不小心就會流露出真實的反應。莫洛托夫深諳此道,不過看在中蘇友好的份上,他最後又畫蛇添足道:“請原諒我的直言不諱,我僅僅是處於對貴國的擔心才這麼說。”
“不必保抱歉。”楊銳笑。“以機牀數量判斷戰爭的勝負應該適合陸上站在而不是海戰。衆所周知的是:海軍的戰鬥力來源於戰艦,而戰艦並不是機牀廠製造的,而是造船廠製造的。如果今天貴國撥款十億盧布擴大紅海軍,那肯定要在兩年後才能看到戰列艦下水,加上訓練,沒有兩年半的時間,艦隊難以形成戰鬥力。如果是陸軍,兩年半的時間戰爭早就結束了,所以說機牀數量決定不了海戰的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