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小時前,從b-17轟炸機上扔下的炸彈猶如暴雨般沖刷廣州城,連綿不絕的爆炸地面把所有房屋摧毀、粉碎。與上次轟炸一樣,爆炸引起的火光毫不費力的把炸的破破爛爛的木頭斷牆點燃,整個城市都赤熱、橙紅起來。之後,最讓人難以驚恐的事情發生了:一聲巨大的爆炸後,破碎的房屋殘屑被一股無形的氣浪衝到四千多米的高空,不到一瞬,這道氣浪便被下面的大火點着變成通紅的火柱。兩架捱得極近的b-17被氣浪掀翻,它們在空中劇烈翻滾幾次後解體墜落,飛行員無一倖存。
江裡是鰻魚,廣州城內的各個防空洞就是烤爐豬,在火龍捲風颳起的那一刻,因爲缺少氧氣,十幾萬人就因缺氧而死,可折磨還未結束,他們遺留的屍體最終在大火的燻烤下向往滲出股股屍油,發出誘人的芳香。
一夜火災後,恰巧搭機回城看望家鄉父老的稽疑院廣東代表陳廉伯走到小北門就癱到在地,跪着的他一邊捶地一邊捶胸,眼淚是想哭哭不出來,但嘶吼卻是撕心裂肺的。在這野獸般的哀嚎裡,不但有哀傷、悲痛、更有悔恨——他,投過翁文灝上臺組閣的票;他,投過退出東亞同盟的票;他,投過不對美國宣戰的票。他能做的都做了,可結果就是家毀人亡,但他的本意明明是要保全家業、保全家人、乃至保全廣州這座南中國最繁華的城市。爲何如此?爲何如此?!
陳廉伯在廣州悲痛,稽疑院議長吳景濂則在京痛斥管制通訊的國安局局長施承志,隨即,廣州火災慘狀的照片通過傳真網發至京城。在召集所有在京代表後,稽疑院當即進行新內閣組閣投票,被照片和傷亡震驚的各省代表全身發寒,在國家黨黨魁梁啓超連哭帶淚的鼓動下,他們幾乎全數投了贊成票——神武二十七年七月廿九,鍾觀光就任大中華第五任總理,翁文灝內閣倒閣。
當日,京城百萬民衆、於城內城外入京請願的十數萬學生當即遊行,歡慶賣國內閣垮臺。徹底的歡呼後,學生中傳出的哭聲猶如風一般的卷遍整座城市,廣州劫難死傷的民衆都是華夏同胞,想到他們才慘狀,沒有人不落淚。百萬人抹淚間,京城內外所有寺廟的大鐘同時敲響,次日正是閏七月初一,全國所有城市黑紗素裝,所有寺廟舉行法會爲廣州三十餘萬死難民衆超度祈福。
閏七月初三,楊銳於庫頁島飛抵京城時看到的是一個非黑即白的世界,民衆和學生分立道路兩側,迎接他的是不是鍾光觀、不是皇叔朱訪侖,而是一個垂垂老者和他不太會說話的孩子。在楊銳車隊駛進永定門前,老者就帶着孩子跪在寬敞無比卻空無一物的馬路上。
明白什麼事情的楊銳當即下車急忙相扶,可老人雙手捧着數件衣物一邊哭一邊說話,他哽咽着、全身抽搐,說的也全是白話。其實不需言語,楊銳也明白這是他於廣州家人子女親眷的衣物。廣州慘劇,全家只剩留在京城的一老一小,子女兒孫全數遭難。舉國那麼多人,他不去大理寺哭訴、不去中華門哭訴,只待楊銳抵京他才默然的、老淚縱橫的長跪在永定門外,他期盼着楊銳給他做主!
火燒漢堡、東京是美軍裝備燃燒彈之後的事,不想過於繁華的廣州會因普通炸彈而燃起如此大火。根據事後的調查,釀成大火的主因是城西天然氣公司管道被炸,衝上四千米高空的是廣州天然氣公司儲存的天然氣。
“阿伯……”楊銳拍着老人的背,想說什麼卻找不到任何言語去安慰。他最終接過他送過來的衣物,也雙手捧着,在老人被下屬勸開後大踏步往前。
無數市民學生的矚目下,稽疑院代表就在城樓下,皇叔朱訪倫也在,剛剛履任總理一職的鐘觀光也在。與微笑的鐘觀光、王季同、朱訪倫、郭弼、日、朝大使等人不同,稽疑院代表全躲在理藩院代表後方,當他目光橫掃過去時,一個個閃避着以免目光與他相交。當然,唯有站在最前側的梁啓超除外,他是笑着的,模樣坦坦蕩蕩。
“竟成,這麼多人……,你還是說些什麼。”鍾觀光在楊銳與諸人見禮後微笑着道,他大概是準備好了讓楊銳講話,於永定門城樓上安排了一切。如果上去講話,京城門外都能聽到楊銳的聲音,甚至,整個國家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手上捧着的衣物楊銳沒有交給身側的人,這衣物雖然很輕,可他的心卻被它重重壓着。此時見鍾觀光的要他對民衆講演,他真是心有意而力不足。只是,這是新內閣執政的第一天,兩天的哀悼後,全國民衆都想聽見他堅定、自信、充滿勝利的聲音。
高高的永定門城樓上,無數民衆學生仰頭相望,這情形讓楊銳觸電般的似曾相識——他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夢裡,自己似乎夢見到這一幕:夢中,也是一個高大的人在衆人簇擁下,站在高高的城樓上對着底下無數的人講話。
碧空如洗,夏末滾燙的陽光曬在他冷峻的臉龐上。他的聲音響了起來,傳的很遠、很遠……
本卷終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