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女臉色一變,稍一思量便明白,陳牧馳是在諷刺她們粗陋之意。
一個身着白衣的女子平靜的聽陳牧馳說完,倒覺得此人蠻有趣的。她在一邊打量陳牧馳的目光實在明顯,陳牧馳不由轉頭看了她一眼。只見此女眉目如畫,白衣勝雪,整個人似帶着股仙氣,飄飄欲飛。
看陳牧馳看他,女子也不做作,頷首笑道:“小女子宛璃,先生有禮。”
“姑娘客氣。”拱手虛禮,陳牧馳的目光又開始遊離在整個會場。
“先生可有良人爲伴?”女子笑着在他身邊坐下,也不避嫌。
雅部南休看到的便正是這一幕,他怒目而視,卻又不能毫無理智的衝過去將那個女人推開。眸光明滅閃爍間,他突然看到斐源古出現在陳牧馳身邊,他不知對那女子說了什麼,那女子看着他許久,臉色羞紅的便點頭離了。正好斐源古並未立刻離開,他便起身向着兩人身邊走去。一到近前便聽陳牧馳道:“王爺何必衝動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子。
“你何曾知道我不喜歡他,還是說你自己看上那女人了?”爭鋒相對的氣氛,讓雅部南休不由暗自皺眉。
“牧馳倒是說說,你如何知曉皇兄不是真心呢?”隨口問出,雅部南休順勢在陳牧馳一旁坐下。
周圍的大臣們注意到雅部南休的去向,不由暗自肺腑,陛下對這他國之人實在遷就,只不知留這樣一個文弱書生在身邊能有何用?思緒飄着,便又想到了先皇與冷霄的事上,不由收回視線,瞥向別處。
去了樑從回,萬重山便是碣曦堂堂的宰相大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深通爲官之道,臣子,該謹守本分,只要上面的那個人沒什麼大過錯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至於阿薩邑威的事情,畢竟是鬧得天下皆,他本想勸諫,卻不想反而親眼見證那一幕慘景。
掩去眼中多餘的情緒,他低頭飲酒,神色間無喜無悲,似是遊離於衆人之外。
而雅部南休那邊,其實自坐下他便隱隱覺得胸中有口說不出的氣悶。他聽斐源古承認對那名爲宛璃的女子有意,不知爲何有些不舒服。他扭頭看着斐源古,只見他一杯一杯飲酒,臉上是如今已有些習慣的冷漠。
心裡有些莫名的味道,壓下那不知滋味的情緒,他轉頭對陳牧馳說:“今晚還有許多餘興節目,牧馳看看可如何。”語罷,對身邊伺候的歸福海道,“下去安排。”
歸福海不敢怠慢,趕忙下面吩咐。
不多久,好戲開鑼。琴棋書畫,歌舞昇平,好一番讓人失魂的美人圖。除了這些,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節目,看着倒也覺得稀罕。衆位大臣大聲喝彩,各家閨秀則是矜持觀看。陳牧馳畢竟自小生活貧寒,並不曾看到這麼多有趣的事情,因而一時看着也看的目不轉睛。雅部南休難得看到他對某事如此着迷,神色不覺溫柔許多。斐源古對那些表演並不如何感興趣,他偶爾偷瞥一眼雅部南休的神色,看到雅部南休看着陳牧馳的變化,神色不由一黯。
陳牧馳全神貫注的看着場中的表演,深思本還沉浸在之前的歡喜中,眼眸卻驟然被那闖入眼簾的寶劍俠影吸引了全部心神。
那一襲黑衣寬袖舞動着一柄寶劍,劍只是一柄臨時充數的木劍,但在那人手中,卻似並無任何分別,一刺一轉,如同可以遐想到的江湖人之英姿。時間愈久,便愈發覺得那劍那人震懾心神。他呆愣的看着一劍舞完才發覺,那人臉上帶着一張白色夾雜着黑色詭異文圖的臉譜。
“看來倒也有些功夫,不然舞不出那份劍意,卓爾不羣。”雅部南休看着那退場黑衣,笑着說道。陳牧馳頷首,“的確很精彩!”
看了陳牧馳一眼,雅部南休點點頭不再說話。
又上來了幾個節目,陳牧馳看完了便藉口出恭,悠然離開。雅部南休看着陳牧馳離開,目光閃爍。
走到僻靜之處,陳牧馳便帶着些許急躁,他雖在皇宮中居住許久,卻並不熟悉。如今,在這宮中找到剛纔那人更是不知該如何過去。宮中守衛森嚴,萬一被雅部南休撞見,卻是一件麻煩事。
正自急惱,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牧馳。而後身體便被一個寬厚有力的懷抱所包圍。深吸口氣,陳牧馳轉身便看到那張如何也無法忘記的臉龐。
“真慶幸活着。”千言萬語,卻只說出這麼一句,但唐以青似乎能夠明白他的意思,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久久不能言語。
待那激動的心情稍稍平復,陳牧馳便道:“你是如何出現在此?”
“我躲在於銃嚴家中爲僕,今日運氣好被帶進宮。我想這次便是個機會,至少我要見你一次才能安心。”唐以青上下打量着近在眼前的陳牧馳道,“幸虧還與那時候的摸樣差不多,否則抱你時可就不舒服了。”這話幾乎是貼着陳牧馳耳根說的,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耳邊,心便不由自主的砰砰直跳。
陳牧馳耳根有些泛紅,不由反駁出口,“換個舒服的便是。”
唐以青一臉苦色,他卻不覺哈哈笑出聲來。
兩人相視,眸中帶着一種久違的溫暖。
看了眼不遠處燈火輝煌的情景,陳牧馳簡單與唐以青說了會話,便催促着他趕快離開。唐以青不悅道:“要走一起走。”
“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會自己想辦法出宮的。我們兩人一起必定逃不過皇宮重重守衛,我只能拖累你。”看着陳牧馳簡單的眼眸,唐以青卻不爲所動,“我來便是打定主意要帶你走。”
陳牧馳有些着急,“不要意氣用事,我不想看到連你也搭進去。”
“你讓我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放在這危機重重的皇宮,來碣曦我見過你與雅部南休在一起兩次,他看你的眼神讓我不舒服。”
陳牧馳聽他有些吃醋,一時好氣又好笑,“我最多隻當南休是兄弟朋友,以前他答應過我會還我自由,我相信他不是失信的人,你先離開好嗎?”
“既然不想離開,便留下吧。”寒冷的聲音突兀的在兩人耳邊炸響。
雅部南休留意到陳牧馳離開的身影雖竭力保持着平靜,卻仍舊有些急切。幾杯酒水下肚,仍舊不見陳牧馳歸來,他便隨意說了個藉口離開,斐源古眼神有些黯淡的看着他,但也只是瞬間的事。斐源古隨意的點頭,視線轉向場中換上的舞姬身上。雅部南休向着陳牧馳離開的方向走去。待感覺雅部南休離開了一段距離,斐源古緩緩扭頭直勾勾的看着雅部南休的背影,想要揚起嘴角,卻只能苦澀的垂下。
一路走過去,夜色幽暗,他獨身一人前往,只希望看到陳牧馳一個人。可惜,並不是。
他身邊站着他曾經的敵人,他站在夜色下,看着兩個相擁在一起的人覺得格外扎眼,他聽到陳牧馳說當他是兄弟朋友時,心底涌起一股濃濃的失望。看到陳牧馳眼中只有那一個人,他仍不住嘲諷,“既然不想離開,便留下吧。”
陳牧馳臉色一變,唐以青護着陳牧馳冷冷看着他,絲毫不懼。
“陛下,你曾答應過讓我離開碣曦的。”陳牧馳沉聲道,此刻已容不得他再多等,他更不想唐以青折在這裡。
臉上掠過一絲怒容,雅部南休惡狠狠的看着唐以青,唐以青毫不示弱的回以可以凍住火山的冰寒。
“好,很好。”說完,雅部南休轉頭看向陳牧馳,“你對我有沒有一點點動心?”
陳牧馳看着雅部南休,眼裡閃過複雜的情緒,“你我亦友亦君臣,除此無它。”
唐以青眼神淡淡地掃向四周,雅部南休過來時並未帶僕從,此刻卻是下手的好時機。
神色間帶着難得一見的哀傷,雅部南休靜靜看着陳牧馳,良久苦笑,“早該清醒,早該明白。真不懂,爲何,會走到這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只雅部南休一愣神的瞬間,唐以青突然奮起衝向雅部南休,雅部南休雖然有些受打擊的摸樣,反應卻也極快。兩人瞬時交手到一起,你來我往,下手都是極重,不一會兒衣衫有些凌亂,身上臉上都有青紫交加。
陳牧馳在一邊暗自着急,他生怕這裡的動靜驚動了皇宮的守衛。可是兩人打到一起,仿似視對方爲難以化解的幾世仇敵,他根本無從插手。到底是唐以青先出手佔了先機,兩人實力本不相伯仲,唐以青卻是不顧性命一樣招招狠絕。因爲在皇宮,雅部南休並未帶兵器,不一會便落了下風。當唐以青的劍架上雅部南休的脖子時,他終於開口,“爲何不叫人過來?”
“對付你,用不着別人。”冰冷高傲的音調一如初見時的冷漠,他是不屑,在爭奪自己所愛之人時,他只要靠自己的雙手足矣。
冷笑着盯着雅部南休,唐以青嘲諷,“只這一點,你便不配與牧馳在一起。”
心猛地一震,雅部南休凝目看去,唐以青面色間淡淡的,沒有多餘的神情。他怔怔看着他,又看向陳牧馳道:“爲何?”聲音不覺有些沙啞。
“如果我是你,我會在看到你與牧馳在一起的瞬間便悄悄喊來守衛。你太驕傲,你以爲這是該以你自己的雙手來爭取,但是在真正愛一個人時,你會選擇不擇手段,沒有理智,不論尊嚴。”不大的聲音,卻讓雅部南休有些呆滯。
“既然進宮了,這次我一定要帶牧馳離開。還煩勞隨我走一趟。”唐以青的劍緊貼着雅部南休的脖子,似乎只要一個“不”字出口,那劍就會壓進一分。
“你不怕引起兩國紛爭?”斜睨着唐以青,雅部南休雖然有些受挫,卻並不減絲毫氣勢,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劍便似無物一般。
唐以青嗤笑,“那是龍宣天該擔心的事情,與我無關。”
看唐以青似是不像在說笑,雅部南休盯着他許久,點頭道:“好,我放你們離開。”
“還是請陛下與我一同走一趟吧,我可不會將籌碼壓在你的誠信上。”冷冷說完,長劍換做匕首,正是那血璧鴛鴦中的另一柄。
三人一起,寬大的衣袖掩住了緊挨着雅部南休腰部的匕首。因爲有雅部南休在,一路上可以說是暢通無阻。
走了許久,快接
近宮門的時候,雅部南休回頭看跟在他身後的白衣男子,他時不時的會將目光轉到唐以青身上,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陳牧馳衝着他淡淡一笑。有時候他也不明白,一個如此岑弱的人,爲何總能笑的那麼自然。他沒話找話,“牧馳可曾怕過?”
陳牧馳一頓,看着在兩邊燈火照耀下變的明亮的馬路道:“是人就會有害怕的時候。”
唐以青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只因顧忌雅部南休瞬間便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匕首上。
雅部南休道:“外表倒是看不出。”從來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這個人要麼是沒心沒肺,要麼便是心理承受力強的驚人!
陳牧馳也不介意,直言不諱道:“怕,是因爲擔心失去。失去多了,便成了一種習慣。但是,習慣卻不等於沒知覺,所以,還是會有怕的時候。”
兩人看着陳牧馳,心底轉着不同的心思。皇宮大而多道,他們一直行了快半個時辰纔到了城門口。有雅部南休在,自然輕易被放行。
三人全都站在皇宮外時,唐以青一直緊蹙的眉頭才稍稍平緩。他看了站在身邊的陳牧馳一眼,收起匕首道:“後會無期!”
雅部南休站在高大的皇宮外突然覺得有些孤寂,這麼久,或許只是想找一個可以靜靜陪在自己身邊人。他以爲找到了,卻原來並不屬於他。
陳牧馳與唐以青出了宮門,便疾奔向城外。一到那荒無人煙,四處漆黑的地方,唐以青打了個響亮的口哨,手剛放下,便聽一聲高昂的馬嘶聲傳來。不多久,那匹全身棗紅的駿馬便飛奔到他身前,親暱的拿頭蹭唐以青的身體。
陳牧馳摸着馬兒身上光亮的皮毛讚道:“此馬真是有靈性。”
話剛落,身體便被緊緊摟住,他推推唐以青,“怎麼了?”
埋頭在陳牧馳肩膀,唐以青悶聲道:“其實我也怕。”
陳牧馳好笑的摸着唐以青的腦袋道:“你怕什麼,一個人獨闖皇宮劫持異國皇帝,還有什麼可以讓你害怕的。”
“你在雅部南休身邊幾個月了,他待你定是極好。而你我,不過相處短短一兩個月時間,期間除了那麼幾次爲數可數的身體交流,平日裡並無過密交談,我又不夠細心,雖然相信你不是善變之人,卻難免會擔心雅部南休在你心中留下影子。”此話別扭至極的說到最後,唐以青的聲音已變的更低更沉。
心裡長久的空隙終於被感動所填充,也許面前這個人不會對自己說什麼甜言蜜語,但他的心卻是真誠的讓他淪陷。
“還是趕快回明毓吧。”推開唐以青,陳牧馳眉眼之間皆充盈着淡淡的開懷。
夜,漆黑如墨,卻並不寒冷。或許,只是因爲,身邊有一個人在,心就變得光芒萬丈。
兩人一騎,快如疾風。不多久,便只聽到得得遠去的馬蹄聲迴盪在夜裡。未來或許還不夠安定,但至少,他們開始重新走上屬於彼此的軌跡,只要堅持下去,便一定能達到彼岸。
同一片夜,有人歡喜有人愁。自看着陳牧馳兩人離開,雅部南休便有些低迷的向回走去。只是沒走幾步,便看到站在拐角處的斐源古。他強笑着扯起嘴角,“皇兄不好好飲酒作樂,到這裡來卻是做什麼。”
“爲什麼要放他們走?”斐源古看着臉色驟變的雅部南休仍舊毫不退讓的注視着。
“朕的所作所爲還輪不到皇兄來管吧。”說罷,甩袖從他身側走過。
“南休。”輕柔的語調和稱呼讓他頓住腳,他轉身看向斐源古,只見他半邊臉隱在陰影中,表情看不真切。他看着雅部南休回頭,帶着些許苦澀道,“爲何你從不曾停留下,看看身邊。”
雅部南休看着那半邊露在燈火下的臉,只見那隻盯着自己的眼眸,迷戀而柔軟,仿似一根細針慢慢刺入身體,疼卻帶着難以磨滅的知覺。
他忽而憶起那夜他們肢體交纏親密無間的姿態,那時的斐源古眼神迷亂,帶着讓他無法形容的莫名震撼。也因那一夜,斐源古幫他除去樑從回,他整個人也變得更加冷淡低調。他們本來只是簡簡單單,貌合神離的皇家貴胄,卻因一個混亂的夜晚變得微妙起來。
心念一動,雅部南休突然問道:“那日你去萬覺寺在那方祈福牌上寫的什麼?”
“你。”斐源古驀然一驚,臉在暗夜中驀然變得燥紅。
“休得吾愛?”雅部南休揚眉。
“休,得吾愛。”低沉的聲音在兩人之間升起又落下,帶起詭異的靜謐。
雅部南休好笑道:“我們是兄弟,莫非你想走父皇與冷霄的路?”
“那又如何?”斐源古絲毫不怯。
雅部南休刁難,“你要娶宛璃?”
“你若不想我娶,便不娶。”回答堅定有力。
“隨你。”說完,毫無留戀的轉身離開。
斐源古看着雅部南休的背影久久出神。其實,他早料到,沒有那麼輕易便可得這人的心,只是心裡總還抱着一份期盼,現實,總是容易破碎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