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面前這波瀾不驚的怪人,書玉心裡就來氣。
心裡火氣越大,面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
“荒山野嶺的我能去哪裡?”她笑盈盈道,“只不過幫這兩位小姑娘完成一件心事。”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她既然能聽到門口倆姑娘的談話,mr.x一定也聽到了。
mr.x道:“讓陽一陪你去。”
書玉暗暗咬牙,笑道:“就在這旅店裡,不用麻煩陽一了。”
mr.x頓了頓,淡道:“我不擔心你會跑,我只是看你半點自保能力也無,如果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豈不是得不償失?有陽一在,至少有個保障。”
書玉真真是怒極反笑了,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好像他多緊張她似的。
“啊,你說得有道理。”她看上去溫和極了,“也許我一個不小心踩空樓梯掉下去,陽一還能給我墊個背。”
mr.x蹙了蹙眉,認真道:“陽一的價值比你高,如果真的出現了這種情況,你最好能給他墊背。”
書玉:“……”
扎麻花辮的姑娘忽然急道:“算了算了,不麻煩你了,我自己去。再說下去水都要涼了。”
書玉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熱騰騰的洗澡水一顛一顫地遠去了。
砰。mr.x的房門關上了。
書玉轉過身來,大力拍了拍剛剛緊閉的房門。
“什麼事?”mr.x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給我一個金條子。”
裡面沉默了半晌:“幹什麼用?”
書玉面無表情地答:“賄賂旅店的小姑娘,讓她們也給我弄桶洗澡水。”
屋內徹底沒有了聲音。
書玉壓着股邪氣回了屋,奈何她房間的窗口正對着三樓那貴客的房門,偏叫她將那倆小姑娘送熱水的整個過程看了遍。
令她心情瞬間回升的是,那扇房門一直沒有開。
貴客的屋內燃着燭燈,但那扇木門始終緊閉。
小姑娘期期艾艾地在門邊磨蹭了半天,放下裝着熱水的木桶走了。
木桶孤零零地立在廊上,看得書玉心癢癢。
放着也是浪費,她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它拿到自己屋裡豈不好?
她當即推開門,躡手躡腳地上了三樓。
三樓的掛燈昏暗,但這已經是整個旅店最好的掛燈了。
書玉走到貴客門邊,卻發現門口空空蕩蕩,哪裡有木桶的影子?
怎麼回事?她老眼昏花了?
她蹲下來摸了摸地板。地板溼漉漉的帶着水漬,這裡先前分明放着洗澡木桶!
這樣看來,屋內的貴客到底還是把那木桶搬回了屋子。
書玉盯着房門看了半晌,忽而惡向膽邊生。
連日來的鬱卒和氣悶達到了頂峰,她今天還非要洗這個澡不可了。
她思忖着,幾秒鐘前木桶還在門外,就算裡頭的客人把它搬進去,此刻也該還沒入浴。
趁這個時間差,她從窗子摸進去,擡着木桶就走。
想罷她就去推窗子,哪知手還未觸到窗子,一旁的房門倒自動開了。
門內跑出來了捂着臉低啜的麻花辮姑娘。
書玉愣了愣,眼見那姑娘半點也沒有注意到她,徑直掠過她跑了開去,獨留那木門依舊半開。
嚯!原來這姑娘根本就沒走啊,倒是一副七竅玲瓏的心思。只是看樣子在屋裡頭碰了壁。
書玉揚眉看向半開的木門,心情大好。
老天都助她,她也很爲難呀。
貴客的屋子比書玉的那間小單房不知大了多少,裡頭居然還有個套間。
裝了洗澡水的木桶就放在套間和外間的交界處。
木桶內水氣氤氳,桶內並無一人。
書玉大樂,雙手拎住木桶邊緣就要撤退。
腳步剛挪動半寸,就聽內間傳來一陣腳步聲。
“還沒走?”一道聲音傳了出來,帶了不耐煩的味道,“我說了,不需要……”
從聲音響起的第一秒起,書玉的大腦就有些發漲。
難不成這兩日來太累了,以致出現了幻聽?
腳步聲越來越近,那聲音也越來越不耐:“如果你再隨便進我的屋子,我……”
那聲音戛然而止。
“你待怎樣?”書玉直了腰桿,斜了眼去看來人。
那人褪了外袍,只着一件單衣,面容有些憔悴,嘴邊竟生了淺淺的鬍渣。
不論是什麼樣子,都是她最喜歡的模樣。
辜尨難得地愣了好一會。他忽地往前走了幾步,一把將她圈進懷裡。
“還好。”他似鬆了一口氣,“還好。”
她推他:“我身上髒死了……”
他不爲所動,雙掌摩挲她的脊背,像撫着失而復得的寶貝。
“mr.x住在旅店二樓,就在我的隔壁。陽一跟着他。”她徹底放鬆了下來,笑眯眯道。
“嗯。”
“江南也來了,喬裝成裘老七的樣子。”
“嗯。”
“廖神醫也在,不過裝着不認識我。”
“嗯。”
“mr.x不知道我血液裡頭有什麼古怪。”
“嗯。”
“我想洗澡。”
“嗯。”
她擡眸,這才覺察出他的心不在焉,不禁皺眉:“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他看着她:“這些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她安然無恙地回到了他身邊。
她又絮絮叨叨說了這兩日探得的消息,末了離開了他的懷抱:“我先回去了,久了mr.x要生疑。”
他蹙眉:“回去?”
她答:“這裡只有你一個,mr.x還有陽一。”廖神醫不知是敵是友,江南來意成謎,都不是可靠的幫手。她若不走,只會是累贅。
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他落在mr.x的手裡。
他沉吟了半晌,道:“你要小心。”此番,他意欲結果mr.x的性命,她在他身邊的確更不安全。
頓了頓,他又道:“今夜先暫此,明日我讓韓擎帶你走。”
她一愣:“爲什麼不是你帶我走?”
他摸了摸她的長髮:“聽話。”
她難得順從地點了點頭。
她正要轉身離開,冷不丁又被他圈進了懷裡。
一擡頭便見他嘴角噙了抹笑意,她微挑了挑眉,就聽他道:“不是要洗澡嗎?”
她呆了呆,繼而睨了他一眼:“只夠我一個人洗。”
他舉手投降:“你洗,我不亂來。”末了又補充,“真的不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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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玉速戰速決地洗了澡。回到自己的屋子時,她的臉依舊掛着微微的坨紅。
她下意識擡眼往窗外望去,正望見天井另一頭辜尨的屋子。
屋子裡依然點着燭燈,看着莫名地令她心安。
她知道,今夜,他屋裡的燈不會滅了。
他從來將她的小心思拿捏得很好。
這一晚,她該能有個好夢。
散發着潮氣的被褥也沒那麼叫人討厭了。她伸了個懶腰,吹熄了燭燈,團進被子裡。
燈一滅,屋子裡很快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正要閤眼,卻見一道光束從牀頭的牆面上打了出來,傾斜着在地板上匯成了一個光點。
她很快坐了起來,看向透了光的牆壁。
農家的老房子,土牆不甚牢密,其中的小縫透了隔壁的燭光。
這一面的隔壁住的是mr.x。
這麼晚了,mr.x在房間裡做什麼?
她驀地起了好奇心。
那個永遠裹得嚴嚴實實的怪人,他在獨處時又是什麼樣子的?
心底的好奇支配了她的動作,等她回過神來,她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已經附上了牆上的小縫。
眼睛適應了一會光線,她這纔看清了隔壁的景象。
隔壁房間的佈置與她這間極爲相似,mr.x雙腿伸長,悠閒地坐在牀邊。
牀邊擺着碟食物,此刻,他正在不疾不徐地進食。
也對,他白日裡沒有與她和陽一一起用餐,夜裡的這一頓該是他今日的第一餐吧。
視線裡,mr.x因着進食的動作微微擡起了臉。
書玉驚恐得瞪大了眸子。
她終於看見了mr.x的臉,那張永遠掩藏在黑色鏡片和白色口罩下的臉。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活了二十多年,她第一次不知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那樣的臉。
因爲,他沒有臉。
他的五官不知被什麼磨平了,眉骨、鼻樑、顴骨統統沒有了弧度,扁平平的一張臉就像一塊煞白的塑料面具。一雙深褐色的眸子和一對小孔嵌在這張面具之上,使得這個怪人得以視物和呼吸。
一個人天生不可能長成這副模樣,一定是後天的作用讓他的五官發生了劇變。
只是,這樣駭人的改變是出自他自己之手,還是其他人的傑作?
無論是哪一種,都叫她不寒而慄。
突然,mr.x停止了進食。他站了起來,往牆面走來,不知在找什麼。
書玉正納悶,就見牆面上的小縫猛地對上了一隻瞪圓的褐眸。
“啊!”她嚇得跌坐在地。
很快,一道淡淡的嗓音從牆面另一端傳了過來。
“被嚇到了麼?”mr.x的聲音帶了幾分笑意,“我以爲你見過。”
“見過什麼?”她下意識地問。
“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