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菁姝從宗祠回到自己的廂房後,手心依舊微微發抖。
“派人去逮譚書玉了麼?”她問身後的心腹。
心腹答:“回大小姐,宗祠密室內不見辜太太時,我便吩咐動身截人了。”
韓菁姝攏起的眉頭鬆了鬆:“你做得很好。”她的人動手之時,辜尨和韓擎都在宗祠無法脫身,這樣一來她的勝算便大了許多。算是陰差陽錯的好運吧。
譚書玉本與她無仇,可她就是看那女人不甚順眼。她對數月前辜尨落她面子的事恨得牙癢癢,再看譚書玉便覺礙眼得很。
但這不足以勾起她殺死譚書玉的念頭。
怪就怪,譚書玉這個人運氣太好了。
連她都馴不服的狼崽子偏偏就對譚書玉親近得不行。更叫她心驚的是,那柔柔弱弱的女人竟能治好賀子峘的傷。
如今,豢養女屍的事情已經暴露,若讓譚書玉再在點梅小築晃悠,只怕她韓菁姝苦心孤詣的另一個秘密也要敗露。
譚書玉此人,不除不行。
只是她行事過程中須得小心謹慎,將此事做得滴水不漏,以免辜尨起疑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門外忽然傳來通報:“大小姐,老太爺吩咐,讓你迎接貴客。”
韓菁姝愣了愣。這頤順王爺的後嗣,來得這麼快。
韓家歷來對這一脈的後嗣敬畏有加,韓菁姝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不敢怠慢:“我馬上過去。”話音剛落便頭疼,託韓擎那廝的福,點梅小築至今亂成一鍋粥,這該怎麼讓貴客入住?
韓菁姝只得硬着頭皮迎客。
甫一見禮宮秀明,韓菁姝便有些恍惚。沒想到這位後嗣這樣年輕俊秀,精緻的五官竟比辜尨還要叫人側目。
“韓小姐,有勞。”禮宮秀明笑得溫文爾雅,“我們這便去點梅小築吧。”
韓菁姝登時窘迫起來:“先生,點梅小築眼下出了些狀況,不大適合住人。我已叫人安排下另一處院子,請先生等人暫住一段時間。”
禮宮秀明輕輕笑了:“這樣啊,那便請韓小姐領路了。”
韓菁姝暗中舒了一口氣。萬幸這位禮宮先生,脾氣溫和,很好說話。
另一處小院也是一處佳苑,無論是位置還是裝潢都不遜於點梅小築。韓菁姝早已差人打點過,此時再看那院子,比點梅小築還要舒適宜人。
待將諸人安頓好,韓菁姝也不離去。這位爺的勢力亦深不可測,若能借機攀上關係,日後無論是在韓家還是在外,她也更有一分憑仗。
她正思忖着該如何打開話題,就聽坐於上首座的禮宮秀明清清淡淡道:“不知近來點梅小築出了什麼狀況,竟連人也不能住了?”
韓菁姝早已想好了答案:“我族兄前段日子帶了幾位客人回來,非要入住點梅小築。族兄是內定的下一任掌家人,他吩咐下來,我也沒有辦法拒絕。”一番話點到爲止,順便將黑鍋往韓擎頭上扣。
禮宮秀明頷首:“不過是一間院子,無妨。”
韓菁姝噎了噎。這位先生,怎的如此好說話。
“我想問一問,我族內有一位小輩近來寄宿在韓家,不知她可好?”禮宮秀明緩緩道。
話音剛落,穆雅博的脊背僵了僵。
小輩?韓菁姝將府內的客人過了一圈,眼下府裡的客人除了韓擎帶來的,便只有藥園裡養胎的那位,莫非……
“那位夫人前些日子受了小傷,如今該也痊癒得差不多了。”韓菁姝斟酌着字句,“她和腹中的胎兒都很好。”
她心裡惴惴,先前挑唆嘉穗與譚書玉決裂,不知那嘉穗是否安然無恙。不過這個事情,是絕對不能承認的。眼前這位雖看着和和氣氣,誰知道和氣的表象下掩藏了什麼?
“雅博,我這裡沒什麼事情。”禮宮秀明轉頭對身邊的青年道,“你去看一看嘉穗吧。”
穆雅博猶豫了片刻,垂頭道:“先前那件事我只是看在兒時情誼的份上不想讓她丟了性命。如今她安好,我的目的已達成,這樣貿然過去倒叫她胡思亂想。”
禮宮秀明略一頷首,面上表情不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迫你。”轉頭對韓菁姝溫言道,“那嘉穗這孩子,就拜託韓小姐多多關照了。”
韓菁姝聽他二人打了半天啞謎,也不覺得不耐,只點頭應下:“先生吩咐下來的事情,菁姝一定會辦好。”
眼見禮宮秀明露出了滿意的神色,韓菁姝這纔將今日裡最重要的來意吐露了出來:“先生遠道而來,家僕無法帶於身邊。菁姝擔心招待不週,於是特意訓練了幾個僕從,服侍先生起居。”
禮宮秀明挑了挑眉,並無反對的意思。於是韓菁姝拍了拍手,有僕從領着兩個垂髫小兒入了廳堂。
穆雅博微微一愣。他以爲韓家大小姐亦不能免俗,一定安排了妙齡美女若干,以服侍大人及幾位心腹侍從。誰料,行服侍之事的竟是年紀這樣小的孩子。他一面覺得不恥,一面又好奇韓大小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兩個孩子被帶到跟前,怯怯地望着上首的禮宮秀明。
禮宮秀明看着那兩個孩子,眉心微微一蹙:“韓小姐,你這兩個服侍之人是癡兒?”
穆雅博這才注意到,那兩個孩子目光呆滯,四肢僵直,反應總慢了許多拍。在看他們青灰色的面龐,怎麼都不像是健康的孩子。
“先生別擔心,他們正在培養初期,反應慢一些是正常的。”韓菁姝答,“這些孩子體制特殊,既能做大人的護衛,又能保證忠心不多言。”
“哦?”禮宮秀明似乎來了興趣,擡起一個孩子的下巴,左右打量起來。
“聽聞先生這些年來一直想找合適的人做自己的影子。”韓菁姝謹慎道,“這些孩子已經經過特殊培育,在體質上應是符合了做大人影子的條件。”
“他們雖看着年幼,但攻擊力並不低於成年人。再養上幾年,體力和心智都能提上幾個臺階,非常人能敵。且年幼的孩子,磨骨的效果才最好,您說是不是?”
一番話畢,韓菁姝心內有些忐忑。她這一番舉動實在大膽,但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北平那邊能拉攏的已成定局,若能將這位身份成謎實力雄厚的禮宮先生拉入她的陣營,她的助力必然能超過韓擎那個私生子。
無論成敗,總得讓她試上一試才能安心。
“韓小姐。”
韓菁姝迅速回神:“不知先生可還滿意?”她的心咚咚跳了起來。其實培育得最成功的是芙芳的孩子。那孩子骨骼清奇,且對諸類注射藥物容納度極高,可惜根骨佳的苗子最易養歪,一個不察就成了誰也馴不服的狼崽子。
本欲拿他的生母作爲脅迫,誰知那個女人寧可被製成藥人也不願被她拿喬。
“韓小姐看來事先做了不少功課,對我的計劃和行程很是瞭解。”禮宮秀明淡淡道,“只是不知韓小姐是否漏做了一項功課。”
韓菁姝心裡一咯噔:“還請先生指點。”
“韓家老祖宗難道忘了告訴你們這些後人,我們族內的事情最忌諱外人插手麼?”禮宮秀明道,“無論是養影子還是磨骨,都得族內嚴格規制好了才能動手,輕易草率不得。”
“韓小姐這般隨性地製作藥人,想必失敗居多。殘次品外流,還帶着我族的秘密,你說我該如何管顧得過來?”禮宮秀明神色微肅,“還希望韓小姐不要再自作聰明,免得鑄下大錯,連韓家那位太爺也保你不得。”
韓菁姝只覺晴天霹靂,胸中有恐懼蔓延開來,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禮宮秀明又道:“影子和磨骨之術乃我族秘傳,韓小姐輕易便得知了,這叫我不得不考慮是否需要肅清一番了。”
“先生恕罪!”韓菁姝驚懼得語無倫次,“我一定將這些個秘密爛在肚子裡,不會再有旁的人知道。這些藥人我也會處理好,請先生不要擔心。他們絕對不會外流!”
“如何處理?屠殺乾淨麼?”禮宮秀明忽而笑了,“這些藥人,尤其是這些孩子,其實是韓家的子嗣吧?”
韓菁姝不知禮宮秀明這番問話蘊含了什麼深意,不敢接嘴,只得緘默。
“我族之所以設影子、綿延磨骨之術,俱是爲了保護族內子嗣。韓小姐倒是有趣,視同宗手足如無物,說殺就殺,委實魄力非常。”
韓菁姝忍不住微微發抖。
禮宮秀明依舊笑得和煦:“不過很遺憾,我生平最恨亦最不恥的便是同宗相牀。”
“韓家如今在開枝散葉這一項做得極好,可惜子嗣的質量不大能上得了檯面。韓小姐,勞煩你轉告你們家太爺,子嗣還是需要好好看顧的,別等到子嗣凋零、無人可用時再追悔莫及。”
***
書玉回到居住的院子時,心情依舊未平。江南將她送至院門口,便禮貌地告了別。亞伯卻因撿着個體質異於常人的珪興奮得一路嘰嘰喳喳,抓着書玉不肯放。
“你能不能別吵吵?”書玉煩得很。
亞伯笑嘻嘻:“那我能不能把這個孩子帶回我屋去?”
珪警惕地望了亞伯一眼,緊緊抱住了書玉的大腿。
書玉低頭一瞅那小小的人兒,心底便酸澀起來,心潮起起伏伏,竟怎麼也定不下來。
“書玉!”突然面前的院門被人一把拉開,賀子池從裡頭探出了個腦袋,“我大哥醒了!我大哥醒了!”
書玉一驚,喜道:“真的?那真是太好……”忽地胸口那一口氣短了短,她只覺得頭昏腦脹,身子一軟便失去了意識。
“書玉!?”
辜尨的腳步由遠而近:“嚷什麼?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