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辜先生還沒有醒過來麼?”
穆雅博忍不住低聲問。入地宮的時間有限制,出地宮的時間亦然。過了這個時間,出口移位,任大羅金仙也只能困死在這地宮裡了。
可眼下,大人卻悠閒地坐在嵌地棺木上,不知想些什麼。
禮宮秀明被穆雅博喚回了神志,轉頭道:“唔,那便去看看裡頭那位異變得怎麼樣了。”
說罷他站了起來,拍了拍白袍上並不存在的灰,閒庭信步般走向了囚室。
囚室內一片昏暗,穆雅博開了石門,這纔將石窟中的光分了一些到囚室內。
然而此刻,囚室內空無一人。
穆雅博滿目愕然。原本縛住辜先生的銅環已碎裂成了渣滓,頹敗地散落在地面上,與經年積灰融爲一體。
銅環本該縛住的那個男人早已不知所蹤。
禮宮秀明的眼中亦驚訝非常:“四面密不透風,石門也沒有損壞的跡象,他是怎麼做到的?”
突然,石門上方一股勁風襲來,禮宮秀明反應不及,已被那道勁風鉗制住了脖頸。
輕微地“喀拉”一聲,他知道自己的脖骨錯位了。
還未待他有任何舉動,勁風已從石門竄出,消失不見了。
一切皆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穆雅博愣是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就看到大人的脖子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曲着。
“大人?!”
禮宮秀明雙手扶住脖頸,施力一正,錯位的骨頭立刻迴歸了原位。其間,肌理的挫傷自會慢慢復原。
“我沒事。”禮宮秀明揉了揉脖子,眸中閃過意味不明的光,“那個孩子異變得超出我的想象。”
他以爲辜尨不該這麼早恢復意識,但他確實醒了。
且醒過來的辜尨無論在速度、力道、應激能力方面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進入石室後,他半點也沒有感受到室內有人的氣息,直到辜尨出手,他纔不得不遺憾先機已失。
禮宮秀明此刻有些頭疼,他沒來得及審視辜尨異變的程度,也不知道辜尨激發了體內的獸性後保留了幾分神志。
如今看來,他已控制不住辜尨,若辜尨完全喪失了神志,只怕這次來地宮的人都逃不了被撕碎的命運了。
他驀地想起mr.x臨死前陰惻惻地在他耳邊道出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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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強極,噬主。”
穆雅博見禮宮秀明面露不鬱,於是試探地問:“大人,那我們接下來?”
“不用去找辜尨了。”禮宮秀明道,“這裡不太安全。當年我留了些活屍未除盡,本想留給異變後的辜尨練手,如今看來是不必了。”
“你整頓一下我們的人,現在馬上離開第十層石窟,直接入地宮。”
***
書玉一口氣下到了第十層,胸腔內彷彿有一根針,一下一下扎得她心口難受。
韓擎發覺了她情緒不對,於是問:“你這又是怎麼了,就這會功夫,辜尨還不至於被那個老妖怪弄死呢。”
此話一出,書玉的眼眶登時便紅了。
韓擎嚇得險些掌嘴:“你別聽我胡說八道。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我閉嘴,閉嘴……”
珪蹭了過來,拿毛茸茸的發頂撓了撓書玉的手掌,嗚嗚地叫了幾聲。
韓擎被轉移了注意力:“完了,這狼崽子不會說話了?”
“走,開。”珪暴怒地衝韓擎齜牙。
那邊廂,嘉穗警惕地環視了四周:“這第十層和前九層的構造不太一樣啊。”
書玉早就發現了這個不同。
第十層的面積更大,除了地面上嵌着的棺木,四面還多了許多扇石門。
不知這些石門各自通向哪裡,亦不知石門之後又隱藏了何種危險。
“再往下,就是禮宮秀明祖宗埋骨的地宮了吧。”韓擎道,“怎麼下去?”還是如前十層那般開棺往下跳麼?
嘉穗瞪眼:“看我幹什麼,我也不知道。”
韓擎二話不說,直接長刀一挑,起開了一個棺木。這一次,棺內竟什麼機關也沒有。
他愣了愣,一鼓作氣往棺底捅去,刀尖卻撞到了硬物,“錚——”地一聲不動了。
韓擎看向書玉:“底下是石頭,不通路。”
書玉擡眸。第十層,連噬人菌的甬道也到了盡頭,看來通往更深處的入口就在四面這些石門中了。
可是,到底那一扇門後面纔是正確的通路?
“一間一間試吧。”書玉有些喪氣,“運氣好,也許一次便試着了?”
韓擎點了點頭:“你退到甬道里,我開石門。”
嘉穗登時炸毛:“那我呢?待在原地被裡頭不知道什麼東西咬死?”
韓擎懶懶地瞥了她一眼:“你要是也想去甬道,我也不攔你。”
嘉穗當即噤聲。開玩笑,甬道里全是噬人菌,她不要命了才進甬道。
可是也不能呆在原地啊,實在太危險了。
嘉穗環顧了一圈,立刻下了決斷,身子一矮蜷進了韓擎先前開過的那個棺木中,又費力地將棺木拖過來蓋得嚴嚴實實。
韓擎在一旁看得啼笑皆非。果然是心眼多的,論誰喪命也不會輪到她。
他回頭看了看已在甬道口站好了的書玉和珪,這才抄起長刀一把嵌入石門的縫隙,以刀爲着力點,將石門使勁往另一邊推。
厚重的石門緩緩開啓。
書玉焦急地向石門的方向望去,只見門內黑魆魆一片,從她的距離根本看不出裡頭有什麼。
韓擎渾身戒備地盯着石門內,卻見裡頭是個十米長的通道,通道兩側又開了幾個石室。
他回頭衝書玉打了手勢。
書玉急急小跑了過來。
門內安靜極了,充斥着塵封多年的陳腐氣息。所幸裡頭並沒有什麼奇怪的物種。
然而還未待她吐完一口氣,就見裡頭的一間石室傳來了重物拖地的聲音。
各個石室與通道沒有任何東西隔絕。
韓擎暴喝:“回甬道!”
書玉知道來不及了,因爲她看到了石室內探出的那半個可怖的人形。
或許已不能叫那東西爲“人”。
那東西大約身高兩米,渾身肌肉鼓脹,通體佈滿了棕黑色的獸毛,尖銳的獠牙上掛着紅白相間的濃稠液體。
異化的獸本能地向帶了生機的活人看去,渾濁的獨眼裡閃過了嗜血的光。
珪繃起了身子,伸長獠牙擋在了書玉面前。
獸人仰頭嚎叫了一聲,那聲音竟震得整個第十層微微抖了抖。
就在這聲嚎叫過後,其餘石室裡陸續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獸化了的變異人竟不止一個!
韓擎用力攀住石門,企圖將門重新關上。可惜撬開石門容易,合攏卻是難上加難。
書玉拉住韓擎的胳膊:“沒用的,我給你借力,你回第九層洞窟去!”以韓擎的身手,只要給他借力的點,他一定能躍入來時開啓的棺木,繼而回到第九層。
韓擎目眥欲裂:“開什麼玩笑?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我可以回噬人菌甬道。”書玉鎮定地望向韓擎。
“來不及了!”書玉側過身子,“助跑,踩着我的肩助力!”
韓擎攀着石門的手臂青筋暴起:“你回甬道,這裡有我撐着!”
門內的獸人陸續爬到了石室便,齊刷刷地轉頭望向石門處新鮮的食物。
這一石室內的動靜似乎牽動了其他石室內沉睡的未知物種。一時間,原本寂靜無聲的第十層地窟充斥着重物撞擊石門的聲音。
無數個石門被撞得轟轟作響,彷彿下一秒就要碎裂開來。
“走啊!”韓擎雙目赤紅。
珪一個暴起襲向了第一個衝過來的獸人,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纏鬥在了一起。
書玉的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眼下能制住這些發狂獸人的,恐怕只有噬人菌了。
她要回到甬道,將噬人菌帶出來。
顧不得噬人菌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橫豎都要殞命,要麼被獸人撕碎吞入腹中,要麼同歸於盡死於噬人菌之下。
書玉死死地咬住下脣。不能讓這些禍害人的東西留在人間。
至於韓擎,她流盡了渾身的血也要保他平安。
正在書玉轉身之際,轟鳴作響的石門撞擊聲戛然而止,獸人的嚎叫亦陡然消弭。
擁堵至石門附近的獸人突然呆滯了幾秒,眼裡不約而同閃現了極度的恐懼,繼而爭先恐後地轉身往各自的石室跑去,彷彿在躲避看不見的洪水猛獸。
眼前的變化超出了書玉的認知,她依舊僵在原地,呆愣愣地看那些獸人逃命般消失得一乾二淨。
此刻唯那和珪糾纏在一起的獸人仍在作最後的掙扎。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獸人只想速速擺脫珪,好躲回石室裡去。只是戰得正酣的小狼崽子哪裡肯輕易放過他?
韓擎抹了把汗,帶了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幸:“這又是怎麼回事?還真是我韓三天命貴格,福大命大?”
書玉卻不敢放鬆警惕。能讓這些獸人東躲西藏,不敢發聲的,只怕是更危險的東西。
是福是禍,眼下還不能太早下定論。
突然,一道勁風閃過,珪撕咬住的那個獸人瞬間一聲怪叫,痙攣着失去了生機。
那道勁風太快了,連韓擎也看不清到底是什麼。
書玉卻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女人的直覺令她的心臟微微顫抖。
勁風停了下來,原來是個身形頎長的男人。
韓擎一愣:“你小子跑到哪裡去了?禮宮秀明沒和你在一起?難不成那老怪物被你打死了?”說罷他象徵性地一錘搗向了男人的肩膀。
這一拳不重,但也算不上輕。韓擎只覺得拳頭打在了一塊鋼板上,痛感如電流從他握拳的手指蔓延向了他全身的神經末梢。
“臥槽,你這個身體怎麼回……”話音未落,他便瞥見老友赤紅的瞳仁。
“你……”韓擎震詫非常,再低頭,就見辜尨手腕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不一會兒,連傷痕也不見了。
書玉平靜地望着相對而立的兩個男人。她眼角的餘光瞅見原本酣戰得興致勃勃的珪在辜尨靠近的剎那,下意識地收斂了氣息。
那是獸類對強者本能的恐懼和服拜。
此刻,那雙帶了濃烈血腥氣的赤紅色眸子正定定地看向她,眼裡的慾望毫不掩飾。
他輕而易舉地撥開韓擎,向她走來。
韓擎已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你認得我是誰麼?”
辜尨充耳未聞。
韓擎警惕地擋在辜尨面前,卻被辜尨輕輕一肘摜倒在地,痙攣着起不來身。
“譚書玉!跑啊!跑回甬道!”韓擎嘶聲大喊。
跑什麼?當日在褚庫爾家族的活人墳,辜尨已不懼甬道內的噬人菌了。
況且,這是她的斯文敗類,她實在挪不開步子。
赤紅的獸瞳已近在咫尺,青灰色的獠牙正緩緩探出,只要他略一低頭就能咬破她的頸動脈。
眼淚忍不住便簌簌地往下落。
有心疼,有難過,有自責,唯獨沒有害怕。
“所以……你現在聽不到我說話了是嗎?”她越發覺得傷心,“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不記得也不要緊,我可以慢慢跟你說過去的事……”
辜尨眼裡的赤紅微不可查地淡了幾分。
“我叫……我叫……”她漸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是你的……我是……”
肖說,與異於常人的人同榻而眠,你不怕嗎?
如今她找到了答案。
她不怕他異變撕碎她的血肉之軀,只怕他喪失神志忘了她,忘了他們曾經走過的歲月,忘了他們還未出世的孩子。
這大概比死還要讓她痛苦。
辜尨猛地一低頭,書玉的身子一僵,只覺得整個人籠進了一個堅硬的懷抱。
“哭什麼。”他的語氣裡有淡淡的無奈,“我又不是腦子壞了,怎麼不記得你是誰?”
“哪怕我忘了自己,也忘不了你。”
他低頭捉住了她的脣,輾轉纏綿,攻城劫掠。她清甜的味道安撫了他血液裡的躁動,身體裡無處發泄的力量漸漸平復了下來。
從他在石室內清醒的那一刻起,他便瘋狂地思念她的一切。
強行喚醒的獸性令他的五感越發強烈,連帶着這份思念也濃烈得彷彿要撕碎他的神經。
大約她就是他的魘。
一念歸途,一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