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雅博沒有想到三進大殿之下竟有這麼一片空曠的石地。
這片石地白玉作底,放眼望去視野裡凝了一片瑩白的光。
石地分了三個起伏,每個起伏由層層石階相連,每攀上一段石階就會抵達一方平臺。最頂端的平臺中央嵌着個石臺模樣的東西,看上去似乎是個祭臺。
祭臺底端連着一條長長的索道,索道晃晃悠悠地往外延伸,直通往對面的一扇宮門。
那是一座嵌進石壁的殿宇,只露出了那鑲金帶玉的宮門,敞開來迎接所有的不速之客。
族內子弟拾步而上,往最頂端的祭臺攀登而去。
“可要走仔細了,不要左顧右盼,也不要隨手亂碰,引出了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我也救不了你們。”禮宮秀明走在隊伍最前,清清淡淡地囑咐身後的後輩。
穆雅博連忙斂了心神,專心足下方寸之地。
經歷了先前的十層石窟,他已見識過那些非人非鬼的怪物,此番若能平安出得地宮,他此生都不願再踏足這裡。
其餘子弟大約與他抱有同樣的想法,皆屏息凝神,一步也不敢踏錯。
死寂的地底,空氣彷彿已凝固。
穆雅博盯着腳下的地面,忽而覺得疑惑,這石地的紋路有些不大對勁。
那細長且圓潤迴轉的地痕越看越像木頭的紋路,一圈又一圈,昭示着老木經過的年歲。
驀地,他腳步一頓。
剛纔他看到那紋路的盡頭有了個缺口,缺口下似乎還藏着什麼東西。
是什麼呢……
他又低頭向那缺口湊近了幾分。
“雅博,不要分心。”禮宮秀明彷彿身後長了雙眼睛,微涼的聲音就這麼從前方飄了過來。
穆雅博一個激靈,迅速直起身來:“是,大人。”眼睛卻再也不敢往地上的犄角旮旯亂瞟了。
他緊緊地跟着隊伍,心臟咚咚直跳。如果他剛纔沒有看錯,那缺口處露出來的是一截手指。
一截沒有任何腐壞跡象的,帶了皮肉的手指。
他只覺得腳掌發涼。他不敢去想,此刻他踩着的,那所謂的瑩白光潔的白玉石地,到底藏了什麼古怪。
更不敢去細究,這個如金字塔般層層高聳的石臺是用什麼東西壘起來的。
他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彷彿只要他腳步略略重了幾分,便要將地底下那萬千密密麻麻堆壘着的棺內古屍吵醒。
***
甬道有些長,人偶的記憶卻彷彿出了錯,一路走一路狐疑:“感覺和以前的通道不大一樣了呢……”
韓擎聽得心驚肉跳:“姑奶奶,您可行行好,這個時候你的腦子可千萬不能出岔子。三條人命掛在你身上呢!”
“感覺地底的機關自己在變化。”小梅歪了歪腦袋,“這不可能啊……難不成有人在地宮入口做了什麼,以致觸碰了機關?”
龐大的錯綜複雜的地宮機關彷彿沉睡了數百年的老獸,如今正在漸漸甦醒,緩慢卻又堅定地改變着內裡機關的組合和走向。
辜尨蹙眉:“你的意思是,地宮內的機關變了?”
小梅點了點頭。
“會影響地宮出口的位置麼?”辜尨又問。
小梅呆了呆:“我也不知道呀……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出去。”
書玉心裡打了個突:“如果地宮出口的位置變了,那我們的地圖還能用嗎?”
辜尨也無法作出肯定的回答。
韓擎蕭索地抖了抖:“如今先從這個機關裡出去纔是最要緊的。”
這話倒是很在理。
只是這甬道一圈繞着又一圈,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呢?
幾人又拐過了一個彎,眼前赫然出現了個石雕:巨型雕鴞,雙目圓瞪,面部好不猙獰。
書玉白了白臉色:“這不就是我們先頭看見的那個石雕?”
兜來兜去,最終又回到了原點。
韓擎急躁得要炸毛,逮着小梅便吼:“你行不行啊?再兜圈子下去,你家娘娘和王爺該把孩子都生這了!”
小梅很是委屈:“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
僵持中,辜尨驀地開口道:“雖回到了原點,但也並非和原來的地方一模一樣。”
他指了指石雕後頭:“原先那裡什麼也沒有,如今卻有了一扇門。”
書玉順着辜尨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雕鴞背後的石壁上多了一道石門。
石雕還是原來的石雕,甬道也仍是先前走過的那處,可就是平白多了一扇門。
看來這地底的機關確實在悄無聲息地運作着,眼前機關留給他們的是生門還是死門,任誰也猜不出半點天機。
書玉頭一次在面對機械死物上產生了一股無力感。
這看似沉悶古舊的機關,卻彷彿有着自己的智慧,正如一隻狡猾的巨獸,一點一點將他們納入精心佈置的漩渦。
“是生路還是閻羅殿,闖一闖才知道。”說罷,韓擎挽起袖子,整個人撞向石門,企圖將門撞開。
然而石門巋然不動。
書玉忍不住出聲提醒:“那裡有把手呢,你拉開把手打開不就成了。”遇事頭一宗便是想着用蠻力,實在叫她不知說什麼好。
韓擎悻悻地收回了胳膊,一把握住那把手擰了擰。
把手一動不動。
“嗬?”韓擎挑了挑眉,加大了力道,可是那把手還是紋絲不動。
“來個人幫忙啊,你站着倒閒啊。”韓擎齜牙咧嘴地衝辜尨道。
辜尨走過去,單手握住把手,輕輕一擰,石門喀拉一聲,開了。
“你紙糊的?”辜尨嫌棄地瞥了韓擎一眼。
韓擎驚得瞪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剛剛使了多大的勁,居然叫辜尨一點力氣也沒用,就這麼把門打開了。
面子裡子丟得透透的。
“這門是你家祖宗設的吧?這麼給你面子!”韓擎揉着用力過度而算賬的手臂,酸溜溜道。
辜尨率先探身進門內瞅了瞅,見着門內沒有機關,這才閒閒地答道:“那我得謝謝我祖宗。”
門內是一方簡陋的小天地,並不像儲了琴棺的墓室那般裝潢精緻,相反,這裡半點裝飾物也無,連白玉地磚在這裡都找不到影子。
四壁是未經雕琢的坑坑窪窪的石壁,頭頂是黝黑的石頭吊頂,這裡分明就是一處洞窟,沒了叫人一探究竟的興趣。
兩個男人不禁大失所望。這裡既不是死門也不是生門,只是逗他們玩的小把戲。
書玉卻道:“你們等等。”
她沿着石壁摸索了幾番,繼而對那兩個滿臉失望的男人道:“你們耐心一點啊,看看這裡是什麼?”
辜尨走近一看,那石壁上竟然有畫。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了人物事件,看上去像矇昧時期人類記錄天象和生活瑣事的壁畫。
那畫斷斷續續,卻一直蔓延了整個石壁。只因光線太暗,畫的顏料又不起眼,他纔沒有注意到。
不過這樣原始粗陋的壁畫,也就只有書玉有耐心關注。
韓擎湊了過來,一頭霧水地看着滿壁亂七八糟的線條:“這啥?出去的路線圖麼?”
書玉沒好氣道:“誰會在路線圖上畫小人?還有這個,這畫的分明是長刀刺了一個人吧,你在給別人畫路線圖的時候還附帶畫上武打情節助興啊?”
她恨鐵不成鋼地用手指直戳石壁上的那幅簡畫。戳着戳着,她的指尖忽地一頓。
這幅簡畫上,一人手握一把長刀,將另一人釘在了一方石臺上。被釘死的那人比常人高出兩倍,虎背熊腰、巨瞳長臂,應是個身懷怪力的異人。
石臺旁邊圍了一圈方形的木頭,不知代表什麼含義。
書玉的目光停留在了長刀上。
畫中長刀的形狀很是別緻,作畫之人甚至用不同顏色的顏料標出了長刀的特徵。
那長刀的紋路和形狀特徵,與辜尨當初從mr.x手中得來的那把很相似。
那把——由南域阿篤祭司進獻給清帝,再由清帝賞給了趙沂青和頤順王爺的長刀。
韓擎下意識縮了縮腦袋,正重溫着童年時期私塾先生對他兜頭大罵的挫敗之感,卻不想對面那位女先生忽然沒了聲音。
怎麼?氣得找不着詞兒了?
再一擡眸,便見辜尨不知何時也專注地看向壁畫,眼眸沉沉,不知在思索些什麼。
“mr.x曾說,這把長刀能殺死那個將他囚禁在石窟內數十年的人。”辜尨緩緩道,“而那個人,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就是禮宮秀明。”
書玉點了點頭:“這幅數百年前的壁畫上已記載了長刀可殺死異人的畫面,雖然此刻我們無法立刻推斷出這幅畫的全部奧義,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百年前就已有人知道,世間會存在一個如禮宮秀明一般不死不滅且只能由特殊手段殺死的人。作畫之人將剋制之法畫在牆壁上,留給了後人。”
書玉盯着壁畫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誰又懷着怎樣的心思畫下了這滿牆壁畫?
解鈴還需繫鈴人,知曉如何殺死帶了母蠱活屍的人,也許……正是那位造了活屍的人罷?
作畫之人……會是梅麼?
那個,造了禮宮秀明且留下誅殺禮宮秀明方法的人,是梅麼?
書玉驀地打了一個寒顫。
***
白玉石地上,珪趴在地上百無聊賴地等着韓擎將他的阿姊和蠢姐夫帶出來。
忽然間,寂靜的偏殿內又傳來了風鈴的叮咚之聲。
這一次,風鈴的聲音歡快又明悅,顯見來者的動靜有多大。
珪瞬間弓起了背,凝眸注視着偏殿門口。
一陣噼裡啪啦的腳步聲率先傳入了珪的耳膜,繼而是聒噪的大嗓門。
“誒?你們說,辜和譚真的在這裡嗎?確定他們留下來的線索不會有錯?”
珪的大腦瞬間當機了一秒。
很快,偏殿門口騰地冒出了一個腦袋。
帶着滿頭淺金色小卷毛的男人在看到珪的剎那,露出了萬分驚喜的表情。
“小珪珪!我終於找到你了!想死你啦你有沒有想我呀一定有的咱倆感情誰跟誰啊快過來給我麼麼一下……”
珪很蕭索地別過了腦袋,不想再多看亞伯一眼。
心好累。阿姊怎麼還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