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另一邊,韓擎滾了滾,整個人摔在了一塊硬木板上。腹部正好被那人偶的半截胳膊狠狠硌了一下,疼得他齜牙咧嘴。
還未等他喘上口氣,後背又被個突如其來的重物砸個正着。
“臥槽!還能不能好了?”韓擎哽着脖子哀嚎,“辜尨你快從我背上下去!”
韓擎正在氣頭上,不想身下傳來一陣弱弱的聲音:“你們可不可以……先從我身上下去哇?”
他一低頭,便見那人偶慘兮兮地被壓在最底下,連扭動脖子都成困難。
三人疊羅漢,太不雅了,實在太不雅了。
韓擎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正要轉頭埋汰辜尨幾句,卻見老友赤紅着一雙眼,情緒很不對勁。
他立刻意識到了問題:“書玉呢?怎麼沒一起過來?”一邊說着,他一邊環視四周。嗬,他們竟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偏殿,只是此刻他們身處偏殿的後院。
如今他琢磨清楚了——那嵌了數十棺木的石道估計聯通了地宮的機關,進館剎那,機關瞬間位移,於是將他們帶到了這裡。
辜尨冷着臉:“她被機關帶去了別處。”
韓擎一愣:“別處?”爲何單獨要把書玉和他們分開?
辜尨一把抖開萬里成寸繡成的地宮走勢圖,凝眉搜索圖中的某個方位,怎奈圖中線條龐雜,他又心浮氣躁,找了半天竟沒能找到他想找的東西。
他索性直接棄了地圖,直直看向小梅:“剛剛在壁畫裡看到的那個祭臺,在哪裡?”
小梅被他眼裡毫不掩飾的戾氣嚇得一個哆嗦:“祭司大人……那不是個好地方,您還是別去了……”
辜尨眼中的赤紅更甚:“你帶路,我們要過去。”
那機關獨獨對書玉另眼相待,十之八九就是因爲她身上帶了禮宮秀明的血。機關再狡黠,也只是個死物,只能機械的識人辨位,他的小妻子大概被當作頤順王爺,被傳送到了機關認爲王爺該去的地方。
迴歸的頤順王爺該去哪?或者說禮宮秀明現在最可能在何處?
必然是地宮的中樞——那方曾經釘死過他肉身的祭臺以及八十一部鐵騎埋骨的地方。
小梅垂頭喪氣道:“那好吧……可是,您到了那個地方,莫要觸景傷情啊……”
韓擎趕忙走上前,咔吧一下把人偶斷掉的胳膊安好,順勢阻住了這呆子接下來的話:“廢話少說,現在就出發。”他怕這人偶再多嘴兩句,辜尨該把它全身的關節都給卸了。
正在這當口,突然一陣喧譁從偏殿的前廳一直往這裡來了。
韓擎先是一愣,這番變故竟讓他差點把等在前廳的小狼崽子給忘了。
他正搔頭懊惱,就見前方拐角處冒出了個毛絨絨的東西。
那毛球移動速度極快,蹭地一下竟從遠處飛撲而來,撞進了他的懷裡。
“阿姊呢?我阿姊呢?在哪裡在哪裡?”毛球喋喋不休地開口問。
韓擎瞪眼看着懷裡的小狼崽子,頭一次見這崽子說話這麼利索。
“丟了。”他沒好氣地答。
啪唧一聲,珪的小肉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韓擎的面門上。
“辜!譚!我來了!”亞伯撒着蹄子往這裡跑來,身後跟着江南和閻崶。
亞伯跑到辜尨面前,突然撓頭:“誒?譚呢?怎麼就剩了你們兩個?”
辜尨周身的戾氣又深了幾分。
“咦?”亞伯敏銳地注意到了辜尨的變化,“辜,你的機理不太對。”說罷他一把扳過辜尨的臉,單手按上他的頸動脈。
“嘶——”亞伯淺灰色的瞳仁裡驟然爆發出瘋狂的精光,“你更強了,辜!快告訴我,你經歷了什麼?mr.x注入你體內的稀液比以往活躍了數十倍,你的潛能被激發到了一個極值!”
“你是怎麼辦到的?”亞伯興奮地看向辜尨。
韓擎暗自給這個金毛傻大個抹了一把汗,只求辜尨擰斷這小金毛的時候,下手不要太狠。
未料,辜尨竟生生將一腔翻涌的怒氣壓了下來,轉頭對小梅道:“帶我去祭臺。”
他骨內的獸性再一次被他以理智壓了下去,只因爲眼下事關書玉的安危。
江南和閻崶只聽韓擎說了幾句,便迅速明白了現下的境況。
“祭臺就是禮宮秀明所在之地?”江南道,“我們剛從三進大殿過來,我認得路。”
事不宜遲,幾人點足而行,珪舒展開身子,矯捷地緊隨其後。
可憐亞伯拖着個沉重的帆布包:“你們……你們可以等等我嗎?喂!”
***
點梅小築內,賀子池對着湖中央的大洞直撓頭。如今地底機關啓動了警戒模式,地宮出口已然不在原處,該怎麼保證把辜尨他們接出來?
“阿姆,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賀子池愁得頭髮都要掉了。
夜十三蹙眉道:“有沒有辦法,讓地宮的機關把出口轉回原位?”如果入□□破會影響機關的動態,那麼如果其餘地方爆破,會令機關再度調整結構,從而歪打正着把出口轉回來嗎?
這個想法冒險又無憑據,可是眼下情勢危急,哪怕有一個選擇也比原地乾等要好得多。
老人凝眸想了半晌,繼而定定道:“炸吧。”
三人皆是一愣。炸?辜尨等人還在地底下,怎麼炸,又該炸哪裡?
老人繼續道:“既然機關已經再度復甦,那麼橫豎我們也沒有辦法再讓它把原先的出入口復原了。乾脆炸掉地宮中樞,讓整個機關癱瘓!”
機關癱瘓了,地宮的出口便不會再移動。這樣一來,辜尨等人找到出口的可能性就越大。
賀子池嚇得抖了抖:“爆破點我們一早就佈置了的,可是他們人還在地底,就這麼爆破,恐怕……”恐怕要出人命啊。
阿姆無奈地看了賀子池一眼:“那又能怎麼樣呢?我家妹仔也在下面,如果有更好的辦法,我萬萬不會提議這個冒險的法子。可眼下的情況,如果不廢掉地底的機關,他們只能被鎖在地底,連重見天日的機會也沒有啊。”
賀子峘當機立斷:“就這麼辦吧。”每拖一分鐘,摧毀機關的勝算就小一分。
賀子池不禁白了臉色:“哥……”
夜十三沉吟:“如果選的爆破點合適,應該能最大限度避免讓底下的人受傷。”
賀子峘點了點頭:“這些就交給我吧。”
利落地交待了幾句話,賀子峘便帶人離開,直奔山間河地的爆破點。
賀子峘一走,賀子池便覺得坐立難安。果然計劃永遠也趕不上變化,誰能料到,爆破的時間竟要提前到辜尨等人出地宮?
可偏偏這又是唯一的一條生路。
阿姆作出了那個決定後,陡然泄了一身力,瞬間顯得蒼老了十歲。她彎腰折斷湖壁上的一朵藍色野花,輕嘆道:“只能在我們族內古籍上見到的菩提子,竟然能在這裡見着實物,也算我老婆子此生有緣了。”
夜十三微訝:“這難道不是永生花?”她記得班主管湖裡的怪花叫永生花。
阿姆搖頭:“永生花可比菩提子珍貴萬倍,哪能隨隨便便見到?永生花也不是誰都有資質煉就的,據我所知,我們族內明確記載養出永生花的,也只有百年前的一位女祭司。且這永生花練就的代價很大,須得養主的一隻眼睛作養料。”
夜十三順了順胳膊上冒出的雞皮疙瘩:“那這永生花和菩提子有什麼不同功用麼?”
阿姆答:“菩提子花香可生幻象,許多生無可戀之輩不敢承受尋死的痛苦,便養了菩提子,日日沉浸幻象中,個把月後現實中的人體自然也就消亡了。後菩提子多用作控制人心的藥引,爲族中老巫所用。再後來,我們舉族外遷,族人四散,菩提子的養方也就失散了。”
“我估摸着,韓府內應該有一位我的族人,她偏巧懂得這花的養方。”
夜十三愣了愣,那位被活屍咬死的冷院老嫗應當就是阿姆所說的族人了,可惜人已死透,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那麼永生花呢?”夜十三又問。永生花養方毒辣且操作困難,卻又令諸多人趨之若鶩,又會有什麼功用呢?
阿姆頓了頓,道:“傳說永生花可令人長生不死,但如何長生,我便不得而知了。畢竟沒有人真正見過永生花,也沒有多少人願意捨棄自己的一隻眼睛去煉一朵很可能會練就失敗的花。”
“但我聽聞,永生花與我們族內的一味長生蠱是相伴相生的,那長生蠱就是你們所說的活體細菌。至於永生花會對長生蠱起什麼作用,我也不知道。”
夜十三望着爬滿了湖壁的藍色妖花,只覺得渾身發涼。南疆巫蠱之物果然都帶了讓人骨骼生涼的故事,偏偏這些奇詭之物又帶了惑人的美麗樣貌和令人神往的好名字。
永生花,長生蠱。
多麼讓人目眩神迷的名字,可誰又能想到,這些看似美麗的事物給後人帶來了多大的劫難?
夜十三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她看向身邊的老人,試探道:“阿姆,書玉的血液裡爲何淌了禮宮秀明的血?那位大人對書玉以及書玉腹中的胎兒很感興趣。”
阿姆一愣:“阿玉懷孕了?”
夜十三點頭:“是,胎兒已有幾個月了。”
阿姆的神情似驚似喜,倏而竟落下了一行老淚。
夜十三吃了一驚:“阿姆,我說錯什麼了麼?”
“沒有,這是好事,天大的喜事。”老人抹開了眼角的淚,“我以爲我家妹仔一生都不會有孩子。”
夜十三一愣。
“阿玉福薄,本該隨她父母一起死在那場車禍裡。但我不甘心,求了那位大人,借了大人的半身血,再加上我自己懂得的巫蠱之術,將阿玉的命救了回來。”
“那位大人沒有後嗣,其實阿玉變相地也算是他造出來的後嗣了。”
“我以爲她會如那位大人一般,終其一生無子無女,卻沒想到能等到這樣一個驚喜。老天待我不薄……老天待我不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