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穗白了臉色。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嘉穗眼睫輕顫,端的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你……不認得我了嗎。”話到了尾音,微微帶了哭腔。
辜尨的眸子沉如一灣深潭:“我爲何認得你?連自己的容貌都要捨棄的人,大抵天底下已經沒有人能認得真正的你了吧。”
嘉穗脊背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眼前的這個男人竟一眼就認穿了她磨骨的事實。
辜尨冷冷道:“觀你面部骨骼和輪廓,明顯有人工雕琢的痕跡,我沒有興趣這個過程是怎樣的,但是你卻爲何整成了她的模樣?”
“你不用與我說是巧合,你既整成了她的樣貌,還穿了她慣常愛穿的衣服,又來了這條必經之路等我,顯然你隱在背後觀察了我們很長一段時間。你居心叵測得這麼明顯,當我是傻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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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穗心下慌亂,卻不輕易放棄。那日閻崶揭穿她的身份時,她也這樣慌過,但她仍舊憑藉着機敏和大膽換取了閻崶的信任。
“辜……你怎麼可以這樣?”嘉穗的眼角滾下一顆淚來,“昨日還是一副柔情蜜意的模樣,今日怎麼就要變卦。你若變心就罷了,我走吧,此後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
辜尨眉頭緊皺,厭惡道:“你閉嘴。她從來不會以這樣的形貌與我說這樣的話。”他的姑娘向來不會委曲求全,哪怕兩人有了嫌隙,以她骨子裡的驕傲,她斷不會作出這番欲擒故縱的姿態。眼前這個女人模仿得拙劣極了,只令他覺得作嘔。
他不關心這個女人到底仿成誰的模樣,但模仿他的姑娘,他絕對不能允許亦無法忍受。
他的姑娘獨一無二,怎容其他宵小模仿惦念?
“書玉在哪裡?”他的語氣涼得刺骨。這個居心叵測的女人整容成了書玉的模樣,竟還敢大剌剌地來到他的面前,那麼是不是意味着她認爲她所模仿的原主絕對不會再出現了?
他不敢往深處想,心裡的慌亂和害怕令他的指尖微微發抖。
嘉穗垂下了頭,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既然你想要以這樣的方式分手,那我走了。”
辜尨當真是氣笑了。西府海棠還未開花,書玉還沒有答應與他在一處,眼前這位就已提到了“分手”,倒是給他面子。
“急什麼。”男人懶懶地開口,一個側身擋住了嘉穗的去路,“你還沒告訴我,她在哪裡。”
嘉穗驚了驚:“你想幹什麼?”眼前的男人依舊是西裝革履的精英模樣,可不知怎的,轉瞬間氣質陡然變了,這副痞氣無賴的樣子和黑三角里頭的地痞簡直沒有什麼分別。
最令她心驚的是他周身突然生出的戾氣。這樣的戾氣,她只在殺人不眨眼的人身上看到過,且出現這戾氣時,必是要見血的。
“你覺得我想幹什麼?”辜尨淡道,“帶我去找她。如果你想耍什麼花招,那就真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也許只看到了我的一面。”辜尨惡劣地牽了牽嘴角,“你大概不知道,我的私人實驗室裡存了多少化學試劑。哪怕你死了,分屍成碎塊裝在標本瓶裡,也不會有人發現異常。”
“想試一試麼?”他問得彬彬有禮,彷彿又是那個溫文爾雅的紳士。
嘉穗眼中瞬間閃過了無數道光,再開口,語氣裡已無半分旖旎:“我若帶你去,你若滅我口呢?”
辜尨笑了。這個女人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你沒有別的選擇。”他點了一支菸,慢條斯理地吸了一口,“如果我的要將你滅口,你又能奈我何?你不告訴我真實的地點,可以,我現在殺了你。你告訴我她在哪,我一高興,也許就這麼放過你了呢?”
“畢竟殺你這一隻螻蟻,實在沒有什麼成就感。”
嘉穗權衡了利弊,點頭:“我告訴你地址。”
“不用麻煩,你在前面帶路。”辜尨抖了抖菸灰。
嘉穗臉色微微一變,這是不準備讓她獨善其身了啊。但她沒有別的選擇,鬼迷心竅是她此番最大的敗筆,她當牢牢記在心上。
“好。”她點頭。她很熟悉黑三角街區,只要在那裡她未必沒有機會從辜尨手裡走脫,且那個地方魚龍混雜,若能將辜尨折損在裡頭,那倒真是再好不過。
辜尨跟在嘉穗身後,七拐八彎地來到了黑三角。
他微微蹙眉。這個地方他是知道的,軍火交易的秘密地點,亦是毒品和人口買賣的地下交易場所,倫敦黑市的人體器官有一部分就源自這裡。
如果他的姑娘在這裡……他的臉色登時難看到了極點。
此時黃昏已盡,夜色無聲蔓延。黑三角街區逐漸復甦,那些在白日裡閉合的窗口開了起來,隱在門洞後的牛鬼蛇神陸續來到了天幕下。
嘉穗也沒有在夜間來過這裡,只覺得毛骨悚然。
“別磨蹭。”辜尨催促。
嘉穗咬咬牙,將他帶往了酒吧相反的方向,越發深入黑三角的腹地。
越往深處走,越非常人能入,辜尨被人攔住時便知嘉穗耍了詐。
“哪路的?”高大的光頭白人擋在辜尨面前,肌肉暴起的胳膊上紋着駭人的刺青。
嘉穗忙不迭地開口:“我是……布克酒吧的,這個人想在這裡犯事。”
光頭的眉頭皺了皺,望着辜尨的眼裡露了幾分兇光。他向身後作了個手勢,三兩個打手模樣的人圍了過來。
“來黑三角鬧事?”光頭輕蔑地笑了笑。
辜尨也笑了,他低聲報出了一個名字。光頭一愣,繼而看向他的目光變了味道。
嘉穗在一旁萬分焦灼。她聽不懂剛剛辜尨說的一長串行話是什麼意思,她只隱約覺得今日自己怕是不能善了了。
辜尨卻是失了耐性,他亮出了袖間刀:“你們老闆從我身上贏了不少金子,不準備行我個方便麼?那我只好自己摸路了。”越是魚龍混雜的地方,越是信奉強者爲尊,講一百句道理不如打一架來得有用。他耗不起時間,他的姑娘還在等她。
光頭扭頭對身邊的同伴說了一句話。他的同伴點了點頭,往一旁的酒吧走去。
不一會兒,酒吧裡走出了個帶着軟帽的乾瘦老頭。
那老頭盯着辜尨看了半晌,繼而咧嘴笑了:“7988,歡迎來到我的黑三角。我大概是全倫敦最幸運的人了,我是第一個看到你臉的人吧?”語罷轉頭對那光頭道,“戴維,這是客人,別壞了規矩。”
嘉穗不動聲色地往後退。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黑三角的主人問。
辜尨收起了袖間刀:“我要找一個人,我的女人。”
老頭點了點頭:“今日的貨還未動,她應該安然無恙。”他吩咐手下,“今日驗貨的時間推遲。”
“是。”
“帶上人手,幫7988先生找人。”
***
書玉抱着胳膊蜷縮在角落裡。這裡應該是一個廢棄的酒窖,空氣裡瀰漫着一股陳腐的木桶味和酒釀酵母的味道。
那個侍酒女堵死了唯一的出口,應是想要她的命。
這裡地處偏僻,少有人來,根本不會有人發現酒窖裡有人。她極有可能困在這裡大半月,活生生被餓死,也有可能在未來兩三天的大降溫中被凍死。這裡晝夜溫差極大,白日裡她穿得並不厚,此刻已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她想了無數種辦法,企圖攀到天花板的出口,奈何皆失敗了。最慘烈的一次她從頂上滾落了下來,砸在了帶了釘子的鐵架上,小腿被生鏽的鐵釘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淋漓。
這裡沒有消毒藥劑,甚至連清水都沒有。她的傷口若發炎化膿,只怕更是一道催命符。
寒冷、飢餓、傷痛,還有越來越稀薄的空氣。
眼下的情況真是不能更糟糕了。
她只能儘可能地保存體力和體溫,抑制住傷口的出血量,並思考逃生的辦法。又想了幾個方案,卻一一被自己推翻,她不禁心情煩躁。
爲什麼那個女人想要她的命?她在倫敦並無仇家,日常接觸的都是友善的老師同學,她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何時與何人結了仇。
突然,她的腦海中冒出了閻崶的臉。
那個女人與閻崶應是有關聯的。不過閻崶既然是外公信任的學生,那麼他自然不會有殺她的念頭,卻爲何他身邊的人對她如此不友善?
先是隱在門內不願露面的女人,再是破落酒吧前的侍酒女,閻崶到底是怎麼和這些人攪和在一起的?
書玉恨恨地咬牙。倘若她能活着出去,一定要避閻崶遠遠的。
她一個人過得好好的,學業順利、朋友貼心、師長愛護、同門和睦,甚至在愛情上亦開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卻叫閻崶一句“照顧”給粉碎了個透。
去他的照顧。
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裡待了多久,只覺得渾身冰冷,額頭髮燙。她估摸出了最壞的可能:傷口發炎了。
年輕的姑娘將自己抱成一團,委屈地落下了一滴眼淚。她想念家裡的兩個老頭,自己可能要見不到他們了,老人家該傷心了。她又無法控制地想念辜尨,她喜歡的男孩子啊,大概這輩子也見不到了。
誰知她剛在心裡頭描摹他的臉,頭頂上的出口卻有了動靜。
她擡頭,眼睛被突如其來的光刺得直流淚。外面竟已到了天明啊……
出口探進了一個人,那人揹着光,急急地躍了下來。
她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容顏,只覺得大概自己起了幻覺。
“我死了嗎?”她呆呆地問。天堂裡神佛慈悲,讓她最後看一眼她愛的人。
下一瞬,她覺得自己被裹進了一個乾燥而溫暖的懷抱。
頭頂上,男人的聲音又急又氣:“死什麼?我不準。”
“譚書玉,你聽好了。以後不要離開我視線,不準到處亂跑,去哪都得先給我報備。聽明白了嗎?”那道聲音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
好凶。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腦海裡混沌地冒出一個念頭:天堂裡的辜尨一點也不溫柔。
她卻偎依着這個一點也不溫柔的懷抱,安心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