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
晚飯後,書玉一邊擺弄着窗臺上的盆景,一邊看着辜尨打開衣櫥挑選外套。
辜尨答道:“不錯,張警司今夜在宅子裡設了一場小宴,邀請函今晨送到了我的手上。”
書玉好奇:“他還請了誰?”
辜尨報了幾個名字。書玉一愣,這些人俱是警界的左派高層。辜尨平素孤高,因而與這撥人的關係有些微妙。
“你真的要去?”她的眉目間籠了一層擔憂。
他勾了勾脣:“就算是鴻門宴,我也得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走到他身邊,順手幫他挑了一件外套,再配上相搭的襯衫:“你總是這麼冒險,什麼時候能讓我安心?”
他脫掉身上的便服,任她幫他穿上襯衫。他低了低額,抵上她的前額,溫聲道:“放心吧,我什麼時候真正讓自己陷入過險境?”
她細細地繫着他襯衫前襟的扣子,雖然心裡清楚他最是進退得宜,然一顆心依舊懸在半空惴惴難安:“胡說,當初在青河鎮,你怎的就冒冒失失地衝到了火裡?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爲多危險,如果你……”她趕緊噤了聲。
他了然,張開雙臂把他的小妻子攬了個滿懷:“我和阿姆,這不都好好的嗎?”
她靜了一瞬,繼而輕輕地開口:“辜尨。”
他覺察出她語氣中的異樣:“嗯?”
她靠在他懷裡,一字一句道:“接下來的話,你要認真聽,仔細記到心裡去。”
“不管以後遇到什麼情況,你都不要拿自己的安危涉險。無論什麼人遇了險,如果救援的代價是你的安危,那麼,你一定不要去。”她認真地說,“哪怕那個遇險的人是我,你也不要去。知道了嗎?”
他一時沒了聲音。
她等了許久也等不到他的回答。往日,只要她說什麼,縱然再荒誕再無厘頭,他最終總是無奈地應下。於是,她下意識地想擡頭看他的反應。
他卻動了動下巴,阻住了她擡頭的動作。
輕輕摩挲着她的發頂,他開了口:“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說呢?”她沒好氣。
“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多少親近的人,最令我牽腸掛肚的就只有你了。若有一天,你遇了險,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如果失去了譚書玉,我也不知道辜尨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卻一聲聲敲到了她的心底。
忽而,他笑了:“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麼?不過就是一場小宴,你這麼草木皆兵,倒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看笑話。”
她也忍不住笑了,卻聽他又道:“你今夜便要把夜貓送給張警司?”
她點了點頭:“我和賀子池一起。”
“送到張警司手裡,你就回來,不要多耽擱。”他囑咐,“不要好奇,不要耍小聰明,快些回來,在家裡等我。”
她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無奈:“若是小孩子,那還好辦些,總不至於這麼不聽話到處跑。”
她輕輕搗他一拳,他輕而易舉制住她的拳頭,只把她攬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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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一刻。天機閣前。
夜貓着一件亮銀色貼身旗袍,領口開得曖昧,端的妖嬈不可方物。她蹬着一雙鑲着藍色水鑽的緞面高跟,施施然向書玉和賀子池走來。
賀子池裝作不在意地瞥了瞥盛裝的夜貓,喉頭卻咕嚕嚥了咽口水。
書玉面無表情地斜了他一眼。他正色:“晚飯水喝多了,就這樣。”
“你又知道我要問什麼了?”書玉悠悠開口。
賀子池羞憤地閉了嘴。
抵達張宅時,夜宴還未開始。
已有侍者候在偏門:“老爺已在南廂雅閣等着諸位。”
夜貓跨下車子時,侍者神色微微一滯,繼而迅速斂了眉眼,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書玉眼眸輕掃,已將一切收入眼底。
賀子池衝兩個女人揮手:“你們快點。”恨不得趕緊結果這個惱人的任務。
夜貓卻忽地停了腳步。她看向書玉:“夫人,先前在天機閣,你許諾護我周全。”
書玉點頭:“我不會忘記。”
夜貓卻道:“我希望夫人忘記。”
書玉一愣,只聽夜貓又道:“我不需要夫人護我周全,無論夫人要我見的那個人想讓我做什麼,我不會不情願。既已淪落風塵,也就沒有必要惺惺作態。”
涼涼數語,配着夜貓媚態慵懶的神色,顯出幾分看透紅塵的滄桑。
書玉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知道了。”
沿着宅子的小徑往前走,轉過一個小彎,迎面撞上了幾個女眷。
書玉還未看清來人是誰,便聽一聲淒厲的尖叫自爲首的女人口中傳出。
那尖叫來得突然,饒是書玉也嚇了一跳。賀子池更是誇張,生生往後跳了一大步。
只有夜貓,從頭至尾清清冷冷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尖叫的女人與書玉有過一面之緣。
正是張警司的原配。
書玉穩下心神,不由目露古怪。
張太太與夜貓不知心有靈犀還是怎的,竟穿了同樣款式的旗袍。然而,同樣亮銀色的貼身旗袍,同樣的藍鑽緞面高跟,穿在夜貓身上是說不盡的妖嬈魅惑,而穿在張太太身上卻顯出僵硬的老態。
張太太蒼白着一張臉,看向夜貓:“你是誰?”
夜貓斜睨着一雙眼,嘴角爬上一絲譏誚:“回太太話,奴家夜貓。”
張太太瞬間面如死灰。
引着書玉三人進門的侍者衝張太太福了福身,道:“老爺讓他們去南廂,太太,我們先告退了。”
張太太這才如夢初醒,指着夜貓語無倫次地嚷道:“假的!她是假的!真的那個早就……”
夜貓也不惱,捂着嘴笑得花枝亂顫:“什麼真的假的,我看太太你穿這不合身的衣袍纔像個假人嘞。”
賀子池抽了抽嘴角,低聲道:“這個夜貓嘴好毒。”
書玉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
張太太依然在原地發着狂,由侍女小廝制着,動彈不得。侍者見怪不怪地衝書玉等人點了點頭,繼續往南廂而去。
很快,南廂雅閣就在面前。
夜貓轉頭對書玉道:“夫人就送到這裡吧。”
書玉忍不住開口:“你……”
“一場賭局,換來伺候兩個大人物的機會,是我賺到了。”夜貓淡淡道,“我先進去了。”說罷撩起裙襬,走進了雅閣。
原地的書玉輕輕搖了搖頭,罷了,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她強求不來亦不想強求。
這就算幫賀子池完成了閻崶交待的任務,也夠格拿賀子池那一院花花草草了吧。
她正要往回走,卻發現賀子池如木樁般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走不走?”她瞥他一眼,“不走我可走了。”
賀子池轉過頭,滿眼興奮呼之欲出:“書玉,我琢磨了一晚上。”
書玉不解,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
賀子池繼續道:“我想啊,這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一定是這樣的:張警司年輕時風流倜儻,因一場賭局結識了夜貓,一見鍾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張警司求美人不得,只得找了個和夜貓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做姨太太以解相思之苦。結果替身死了,張警司二度懷春,又不好意思直接找上門去,於是便拜託我這麼個善解人意的神探來拯救他於水火。”
語畢,賀子池滿含期待地看着書玉。
書玉張了張嘴,斟酌了許久才委婉地開口:“龍牙是不是又借了一些描述癡男怨女的畫本給你?”
賀子池一愣:“你怎麼知道?”
書玉:“……”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書玉撫額,“記得挑個空閒日子,我去你府上取花。”
賀子池趕緊拉住書玉:“別走啊。我們來驗證一下我的猜測對不對。”
書玉右眼青筋微跳:“怎麼驗證?”
賀子池笑而不語,眼神卻瞟向了雅閣的屋頂。
書玉默了默,開口道:“你腦子被驢踢了嗎?”爬到別人家的屋頂上,偷窺主人家的私生活,他不嫌丟人,她還要臉面。
“不會被發現。”賀子池眨了眨眼,隨即指了指雅閣旁的牆。那面古香古色的牆體設計成了三角的形狀,堪堪隱在濃密的樹葉中,正好形成視覺死角。若從那裡落腳,確實不會被人發現。
書玉驀地對賀子池少有的細緻刮目相看。
“你就不想知道夜貓和葉貓兒還有張太太到底是怎樣的關係?”賀子池誘惑。
書玉心道,還真不想知道。
“你就不好奇張警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風流人物?”賀子池堅持不懈。
書玉心裡一咯噔。辜尨說過,張警司不像表面上那般懦弱。他無疑是一條引線,連着那些隱在暗處的勢利。
說不好奇,不可能。
“書玉?”賀子池的目光裡已有了討好的味道。
書玉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愣着幹什麼?爬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