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夕從鳳園的一角跳出來,一路狂奔着跑到離河邊上,她大口大口喘息着河邊凜冽的寒風,頭上的髮髻被風吹得散落肩頭、狂舞如蛇,遠遠望去,雲夕清瘦的身影就如江面上浮出的水靈精怪一般!
良久,雲夕淒涼而失神地笑了!
就在這條離河北面的山崖上,她曾爲風霖遇難的消息痛不欲生、幾欲隨之跳下懸崖!從舅舅口中得知風霖已然脫險,她先是驚喜再是憂心:尋遍離河兩岸的村邑、再從郇陽到郢城,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牽掛和思念,多少次在人海中驀然回首的失望……
那是刻骨銘心的相思啊。
在北狄令支國旱海和燕地兩個人風雨相伴的深情,以天地爲證、不離不棄的誓言猶在耳邊,風霖他、他怎麼就可以一轉身就與別的女子柔情蜜意、花前月下的兩相依偎?!
雲夕笑得不可抑止,“風霖……拜你所賜,我嚐到被男子百般寵愛憐惜的滋味,更深嚐到了離苦、恐懼、等待和嫉妒……”
“你現在又讓我明白什麼叫可憐和可悲!”
在心底幾近成冰的淚水終於成功地奔涌出來,恣意地在雲夕的臉上縱橫狼藉!雲夕將淚水一抹,縱身躍上河邊的樹枝;她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無力的、自怨自艾的、因被人遺棄而無望的怪異感覺!
雲夕瘋狂地在樹林的樹幹上穿行,“風霖,是你先不要我了,我還想着你做什麼?大周少年之齷齪心性,本公主已見識得夠多了……是該回崑崙了!”
她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公子惲還在鳳府裡牽扯着楚鳳歌母女,等待她接應到風霖的消息。
雲夕毅然轉身返回鳳府:別人不仁不義是別人的事,她雲夕身爲青鳥國的公主,絕對不會做沒有信義的事情,答應楚惲公子的事雖然沒有辦到,她也要當面說個清楚;目前風霖正和楚惲的妹子打得火熱,楚惲去通通他妹子的道路,豈不是更易把風霖收到麾下?
公子惲此時正坐在鳳府的明堂裡,他身着大紅色的公子正服、髮束銀冠,一臉恭謹之色地和紀夫人客客氣氣地寒喧着,紀夫人臉上還掛着僵硬的笑臉,楚鳳歌卻是忍耐不住了:
這位素來玩世不恭、城府過人、與她母子不甚友好的楚惲公子,說是路過郇陽過來探望她們;可是這禮物也收下了,酒宴也用過了,這位老神在在的二哥就是不提起身的話!楚鳳歌望望外面就要黑了,終於忍不住問,“二哥,這天色已晚……”
“啊?居然這麼晚了,那爲兄只得在妹子府中客房借住一晚了,呃,不知紀太妃和妹子方不方便?”
楚鳳歌急忙求助地望向母親,紀夫人對着公子惲貌似慈愛地微笑道,“二公子這是什麼話?你鳳兒妹子平日裡常說:一直想去二公子的府上走走,多親近些兄嫂,又怕惲公子公務繁忙……二公子若是不急着回王城,就在這鳳府裡多住幾天,也好多多指教些鳳兒。”
紀婉轉頭喝令侍女,“還不快去把東園的客房整理出來,多加幾個暖爐!”
“奴婢遵命!”
楚惲向紀婉夫人略拱了下手,又向楚鳳歌頷首一笑,“二哥只住一晚便可,鳳兒,你得空去二哥家裡走動,你嫂子可是常念着你呢。”
楚鳳歌勉強笑道,“鳳兒也極想念二嫂呢。”
待公子惲帶人去了東園,楚鳳歌立刻閉緊了房門,“母親,公子惲一向與我們沒有來往,他這突然到訪,來了又不肯走,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園子裡的下人走漏了風聲,他探聽到風霖公子在這裡的消息?”
紀夫人沉吟道,“事已至此……明天母親就派人去王城,把風霖公子爲我們所救的消息報給你王兄。”
“真的?”楚鳳歌驚喜地捉住紀夫人的衣袖,隨後又神情一黯,“那霖公子豈不要回齊國,我——”
“一切由母親來安排!我把你的心意稟於你王兄,由你王兄出面,提出楚齊兩家聯姻的要求;你是風公子的救命恩人,風氏族長和齊王殿下豈能不允這門親事?”
楚鳳歌雙腿一軟跪在紀婉面前,“母親,原來您一心在爲鳳兒謀劃,鳳兒居然還……”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此生唯一的希望,母親怎會做令你不快的事情呢?”
紀婉神態疲憊,似是一夕之間老了許多歲,“鳳兒,快回去看看霖公子吧!我去交待隨女祝夜裡警醒些,不要讓外人驚動到風公子。”
“是,鳳兒去後園了,母親好生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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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惲心緒不寧地坐在客房裡,揮手把房間裡隨侍的僕從趕到門外。
‘難道是雲夕找到風霖公子,兩人已遠走高飛了?不可能……自己與紀夫人母女對坐了大半天,沒看到一個侍衛進來稟報園子裡的異狀……雲夕這丫頭至今未傳來訊息,難道是失手被捉了?’
公子惲被暖爐的香氣薰得心頭憋悶,走到後窗下打開窗格透透氣,剛一轉身就聽到身後有細微的響聲,他縱身側躍的瞬間轉過身來,同時拔出了腰際的佩劍!
“是我!”雲夕從後窗鑽進房來,雙手撫了撫肩頭的寒氣,“拔劍做甚麼?”
楚惲好氣又好笑,“你也是好端端地一姑娘家,有門不走鑽窗子,我差點把你當成刺客——找到風霖了麼?不是說不用我的人出手,你自己就行……沒救出來?”
聽他說起‘風霖’二字,雲夕的臉色一片黯然,“他……現在好得很,哪裡用我去營救?”
公子惲示意雲夕坐在木幾邊的氈榻上,“你這是什麼意思?”
雲夕扁了扁嘴,“我剛潛進後園,便見到了風霖——他正和一位身材嬌小的美貌少女郎情妾意,一起攜手賞梅……他快活得很吶!哪裡有被人拘禁的樣子?”
“後來,過來一位中年婦人叫那少女做鳳兒,想必,那鳳兒就是你的異母妹子楚鳳歌吧。”
“我觀察那園裡雖然布了不少侍衛暗哨,但是以風霖的身手,若是想離開鳳園也難不到他,他之所以留在鳳府不走,一定是捨不得鳳歌公子……惲公子,雲夕恐怕是要食言而肥了!”
楚惲聞言皺緊了眉頭,心下一片焦慮:楚鳳歌母子向來與新君走得近,若是風氏少族長被大兄收到麾下做謀臣,他成事的把握便又少了三分。
雲夕一早來鳳府之前興奮得吃不下東西,後來遭遇梅林那一幕的打擊,又在離河邊瘋跑了半日,此時才覺得又冷又餓,伸手搶過公子惲面前的一杯熱茶一飲而盡。
公子惲奪回茶杯,“這茶我喝過一口了,你這姑娘真是不拘小節,半點也不像女兒家!晚膳也未用吧,我讓下人拿來熱湯和肉食來……你,先不要過於悲觀,即便是風霖移情於鳳歌妹子——”
他見雲夕的紫眸在燈下熠熠閃光,似是有淚意蒙目,一張精秀絕美的小臉兒因傷感而惑人更甚;公子惲居然心頭一動!
他自在曹國的陶丘城第一次見雲夕,就只注意到她的男兒裝扮,楚王宮中再見時也未仔細打量過她,這一刻才發覺雲夕有着與平常女子不同的空靈氣質、非同一般的天然美態;公子惲嚥了下口水,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替雲夕撫開落在臉頰上的碎髮,雲夕側頭躲開,忽然警覺地盯着楚惲。
公子惲尷尬地笑道,“雲姑娘,若是將來鳳兒容不得你,你就跟了我罷,我會好生照料你的。”
“切——”雲夕嗤之以鼻,“我愛上霖哥哥,就是因爲他之前一心一意待我好,不同於你和子御說這般朝三暮四的花心王孫,但是……他現在也變得和你們一樣了……”
雲夕吸了吸鼻子,“臨淄城裡的姜惜桐還沒打發掉,又來了楚鳳歌!也罷,他負了我,我便不要他了!”
公子惲哂笑,“男子三妻四妾是理所當然的,像你說的這般,風霖娶了你就不能再娶其它的妻妾了?”
“不僅是不能再娶別的女子,也不可以再親近除我之外的女人……孌童也不行!”
楚惲目瞪口呆,半晌搖頭道,“你這小丫頭當真是霸道……”他沉思了片刻,猶疑地分析道,“你也不必太過在意白日裡所見之事,男子總有逢場作戲的時候,你怎知風霖對我妹子是真情還是假意?據線人所報,紀夫人暗中令祭天女祝來到鳳府,隨女祝精於諸多陰毒的手段,也許是風霖公子爲她們脅迫才留在郇陽城?”
雲夕聞言一振,也顧不上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那我現在再去後園找到風霖,親口問問他是怎麼想的!”
楚惲瞥見那張皺着的小臉舒展開來,如明珠出匣一般光彩頓生,心中暗自後悔方纔替風霖說了諸多好話,“這一次我派兩個高手隨你潛進後園,見到風霖公子之後什麼也不必問,他若不肯走,打暈了帶出鳳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