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城丞,汝這是何意?”
彭宜起身,緩步來到房門前,然而還沒等彭宜一腳踏出去,就看到甘泗帶着七八名秦吏,直接來到他面前。
這讓彭宜很是不解,甘泗爲何要帶秦吏突然來到他府邸,而且看模樣,十分不善。
隱約間。
彭宜心底有些不好的預感。
“甘泗爲何而來,彭城令應當自己心裡清楚纔是!”
甘泗看着彭宜,或許也是念及這段時日,彭宜作爲城令,與他相處不錯,而且剛開始來的時候還頗爲照顧他,故而甘泗沒有用強,側頭讓走廊內的那兩名秦吏把人壓過來。
“大人!”
在兩名秦吏的押送下,一個五花大綁,嘴角留着鮮血,滿是髒兮兮的男子,來到房門前,看着彭宜。
彭宜看到那名男子,看到其模樣後,頓時腿腳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沒有多餘的話,彭宜此刻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甘泗來到這裡,既然他派去通風報信的人已經被抓住,眼下任何藉口都已經期滿不下去。
而想到嚴明的秦律。
彭宜心中滿是絕望,還有深深的恐懼。
“甘兄,可否放吾一條生路?”
彭宜緩緩擡起頭,以往紅潤的臉頰在這巨大的變故下,沒有半分血色,那眼瞳中的恐懼,赫然浮現在所有人面前。
通敵,是死罪,當屬腰斬!
彭宜是善無城的城令,這點他比任何人清楚。
“生路?大人所作所爲,彭氏都要被牽連,彭氏之中,與彭大人有關的父、子外,男丁皆要墨刑、城旦舂並罰,女子畢生爲奴妾,如此,試問還有誰能救彭大人?”
甘泗看向彭宜,隨後擺手示意把彭宜壓起來。
在甘泗眼裡,說實話,一點都不理解,爲何彭宜放着好端端的前程不要,非要背叛秦國,最終落得一個身死還牽連父母妻兒的下場。
房間內,幾名彭宜的美妾,渾身顫抖的看着這一幕,眼睜睜的看着上一刻,還高高在上,是善無城令的彭宜,這時候被幾名秦吏拿着粗繩捆綁起來。
“甘泗!”
彭宜沒有掙扎,被捆綁後拉起來,在甘泗疑惑的目光中,彭宜轉頭看向甘泗。
“如今邊騎在何處?”
彭宜問道。
甘泗雖然不明白彭宜爲何這般問,也不清楚彭宜問這句話是何意,但甘泗想了想。
“半數在平城、雁門山,半數已經返回大營,隨時準備奔赴易水!”
甘泗說道。
這個消息並不是什麼秘密,別說他這個善無城丞,就是很多消息靈通的商賈,都得到消息,不少商賈還遠遠的見過邊騎大軍從平城、雁門山南下。
甘泗回答後,看着眼前似乎還想要故弄玄虛的彭宜,便準備轉身帶着彭宜離開。
不曾想。
彭宜接下來的話,讓甘泗瞳孔一縮。
“對,邊騎已經準備好趕赴易水!”
彭宜說道這裡,擡起頭,眼神直視甘泗的面孔。
“甘泗,想必你只知道,我讓人把邊騎的消息送去雲中,甘泗我告訴你,匈奴南下了!匈奴聯合月氏,不下十萬大軍,已經南下了,用不了兩天,就會兵臨善無城!”
彭宜說道,滿是認真的看着甘泗,當着所有人的面,把匈奴南下的消息說出來。
那名僕人只負責傳消息,具體傳遞什麼消息那僕人根本不知道,方纔看着甘泗的模樣,彭宜便清楚,甘泗定是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什麼?”
甘泗聽到彭宜的話,張着嘴,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彭宜,似乎想要看看彭宜的話是真是假。
然而甘泗卻發現,彭宜的眼神,似乎並非作假。
“什麼?匈奴與月氏要南下!”
“匈奴人要來了?”
此刻隨着彭宜把匈奴南下的消息說出來,頃刻間不管房間內的四名美妾,還是其他秦吏府邸的奴僕,全都慌亂起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充斥着惶恐不安。
“不好,邊騎!”
甘泗率先回過神,確定彭宜不似說假話後,便要轉身離開。
甘泗清楚,匈奴若要南下,如今白氏鐵騎不在,能抵擋住匈奴的,唯有邊騎,而眼下邊騎不僅毫無防備,甚至還分出一般的兵力在雁門山與平城。
這太危險了!
“甘泗!”
彭宜見到甘泗轉身朝着府邸外走去,連忙喊住甘泗。
看到甘泗止步轉身,彭宜用滿是央求的眼神看向甘泗。
“看在以往同僚的顏面上,別把吾那麼快送去咸陽!善無守不住匈奴的,白衍把邊騎的那些妻兒老小安頓在一起,匈奴用那些人威脅邊騎,邊騎自會不攻而破,他日若是善無城失守,吾定可保其一命!”
彭宜說道,告知甘泗其中利弊。
彭宜沒有要求甘泗違背秦律放掉他,彭宜只希望甘泗別那麼快把他送去咸陽,作爲回報,若他日匈奴人攻破善無城,他也會保下甘泗一命。
走廊下。
甘泗臉色滿是陰沉,彭宜說出來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把之前甘泗所有的幻想,全都破滅掉。
然而眼下,聽着彭宜的話,甘泗臉色卻不由得白一分。
他清楚,彭宜依舊說得沒錯!
“來人,壓入牢中!擇日聽審!”
甘泗猶豫幾息後,開口下令道,看着彭宜一眼後,轉身朝着府邸外走去。
面對彭宜的請求,甘泗沒有拒絕,在甘泗眼裡,等匈奴包圍善無,彭宜或有大用,說不定有機會立功,最不濟,也能如彭宜所言,能保住他的命,甚至或許給彭宜足夠多的好處,其他人的命未嘗不可保下。
彭宜看着甘泗匆匆離去的背影,終於鬆口氣。
半個時辰後。
“什麼?”
楊端和聽到甘泗的稟報,赫然站起身,一臉震驚的看着甘泗。
“匈奴已經從雲中南下?”
楊端和慌張的神情上,此刻無比凝重。
“那易水以北的數萬匈奴大軍,又作何解釋?”
楊端和轉過身,離開木桌前,走到書房內掛着的巨大地圖前,上面是雁門郡內所有山林與道路記載,一個個城邑的名字都清清楚楚的寫在上面。
楊端和看着地圖,得知匈奴人打算從雲中山脈南下後,以及彭宜說出來的謀劃,神情愈發凝重。
“郡守,要不要立刻命人快馬加鞭,送消息去給郡尉!”
甘泗快步上前,來到楊端和身後,拱手問道。
此時在甘泗心裡,何嘗不清楚雁門到底有多危險,故而甘泗也明白,眼下唯一的機會,便是早些把消息送去給白衍,希望白衍能做出決定。
說心裡話。
看着眼前的楊端和將軍,甘泗心中唯一僅存的希望,卻是白衍。
雖說楊端和老將軍是秦國的四朝老臣,也是秦國之中,僅有的幾個大將之一,但在領兵作戰方面,以及功勞事蹟方面,甘泗更相信白衍。
眼下能不能防守住雁門,恐怕也是要看白衍如何領兵防守。
“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楊端和聽到甘泗的話,目光死死的看着地圖,滿是無奈的搖搖頭。
“千算萬算,沒想到匈奴會聯合月氏南下,還有數萬大軍在易水以北,原來一切都是匈奴人的謀劃,甚至連善無城城令彭宜,都已經被收買,成爲匈奴人的細作。”
楊端和看着如今善無與邊騎的距離,滿是絕望。
“來人!”
楊端和喊道。
隨着房門外兩名秦吏進入書房內,楊端和轉過頭,看向那兩名秦吏。
“傳老夫命令,調遣善無城內二十名秦吏,前往衍城,驅散所有百姓逃難,令派人”
楊端和下令道。
衍城,以白衍的名爲稱呼,原本那些邊騎將士的家屬聚集在哪裡後,白衍也寫過名字,但後面隨着掠賣一事又救下許多人,不少人又安置在哪裡,不少商賈便私下裡戲稱,無白衍,無此處,因白衍而生的城。
久而久之,連同那些居住的百姓,爲了感激白衍,便一直都默認其稱呼。
時至今日,白衍當初取的名字慢慢不被百姓所用,反而是衍城二字,一直被百姓與商賈掛在嘴邊。
“諾!”
兩名秦吏聽到楊端和的囑咐,連忙接令離去。
“郡守,還來得及嗎?”
甘泗看着秦吏離去後,轉頭看向楊端和,眉頭微皺,若是送消息去給白衍,雖然來不及,但甘泗能理解,然而去衍城,似乎同樣已經來不及。
更何況,衍城哪裡,並沒有固守用的城牆。
“眼下,只能盡人事!眼下更爲關鍵的,還是要儘快把消息送去易水!”
楊端和看了甘泗一眼後,轉頭看向地圖。
楊端和話音落下後,方面外再次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着映入眼簾的,赫然是監御史羋旌。
火急火燎的羋旌來到書房後,直接來到楊端和身邊。
“楊老,聽說匈奴已經從雲中南下?”
羋旌額頭滿是汗水,眼神滿是惶恐不安。
看向一旁的甘泗一眼,此時城內到處都在傳甘泗去抓彭宜的事情,而彭宜說的話,也已經傳開,善無城內,本就不多的商賈,都已經開始悄悄帶人離開,不少士族雖然沒有什麼大動作,卻也在私下讓族內的年輕一輩,乘車去邯鄲。
在來郡守府的路上,儘管有雨水,但到處都是準備出城的人。
“若是沒錯,卻是已經南下!”
楊端和轉頭看羋旌一眼後,沒有隱瞞,羋旌是雁門監御史,如此衆大的消息,自然是需要知道。
“楊老,眼下吾等要怎麼辦纔好?”
羋旌聽着楊端和的話,看着楊端和直言不諱的承認,匈奴已經南下,瞬間臉色百年常白起來,雖是入伍,但說起來,羋旌從未帶兵作戰過,以往在其他要地任職,也根本沒有戰事。
眼下突然間就要面對匈奴大軍,一想到善無城被圍,城外全是密密麻麻騎馬的匈奴人,羋旌便有些腿腳發軟,口舌乾燥,若是可以,羋旌真的想趁早離開善無城。
安靜的書房內。
楊端和聽到羋旌的話,沒有說話。
從困境中看清一個人,楊端和一大把年紀,看着羋旌連甘泗都不如的模樣,說實話,曾經有多讚許,此時內心就有多失望。
楊端和哪裡看不出,羋旌眼神之中,充斥着恐懼,那是對匈奴人的恐懼。
這樣的人。
難成大事,難堪大任!
然而礙於往日的情面,而且羋旌也是昌文君的長子,楊彥的好友,楊端和沒有說什麼,只是轉過頭,看向眼前的地圖。
“易水可否調兵回防雁門?”
羋旌此刻腦海裡全是恐懼,本能的想要解決心中的害怕,不想看到匈奴兵臨城下的畫面,故而看到楊老沒說話後,便是嘗試說出方法。
第一個方法,便死守善無城,到時候讓易水調白氏鐵騎回來。
“易水情況亦不樂觀!”
楊端和輕聲說道。
甘泗側頭看向羋旌,此刻羋旌的模樣不僅讓楊端和失望,就是在甘泗眼裡,都有些顛覆以往對羋旌的看法。
在平時,羋旌給人的感覺就是沉着穩重,無論談吐還是舉止,都給人能夠信任放心的感覺,然而眼下面對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羋旌的表現,卻是在讓人意外。
明明昌文君能文能武,爲何身爲昌文君長子的羋旌,在戰事面前,如此不堪。
讓易水哪裡的王翦將軍調兵回雁門,若是這能守住雁門還好,萬一導致伐燕失敗,甚至其他後果,彼時恐怕他與楊郡守,甚至白衍,都會被降罪。
善無城內。
在一個府邸中,在一個僕人的帶領下,藺安順、荀州、夫堯、陳則世人,急匆匆的來到一個房間內,見到魏老。
“魏老,不好了,聽城內傳出消息,匈奴已經南下,若真是如此,善無不保,還請魏老隨吾等一同離開善無城!”
藺安順急匆匆的來到魏老面前,對着魏老拱手說道,神情滿是焦急。
眼前的魏老對藺安順來說,就如同一個親人,不是祖父勝似祖父,故而在城內聽到匈奴已經南下的消息後,藺安順第一時間,便來到府邸求見魏老,想要帶着魏老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是啊!魏老,若是匈奴一但進入雁門,定然會去衍城!不能再等白衍回善無城了,就算回來,也已經於事無補!”
荀州也拱手勸說道。
來到善無城已經有幾日,然而除去第一日匆匆見到魏老一面,後面魏老都有事,一直不見他們,說是等白衍歸來時,再來拜訪,而不敢違背魏老意願的他們,這幾日便耐心的等待着,等着白衍回來。
不曾想,白衍尚未歸來,便已經聽到匈奴要南下的消息。
眼下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勸說魏老離開這裡。
書房內。
面對魏老,以往名副其實的風流子弟陳則與夫堯兩人,乖乖的站在荀州身後,畢恭畢敬的模樣,以平時判若兩人。
“誰告訴你們,白衍沒有回雁門?”
魏老放下手中的竹簡,擡起頭,目光看着眼前四人。
“嗯?魏老,幾日前不是說”
荀州聽到魏老的話,一臉詫異不解的看了看藺安順,見到藺安順也很奇怪,不明白魏老的意思,於是只能再次看向魏老。
“若老夫沒記錯的話,此前老夫說的是,等白衍歸來時,到時候有什麼事情,汝等再開口詢問,老夫何時說過,白衍不在雁門?”
魏老闆着臉,沒好氣的看着眼前這四個小子,特別是藺安順,一大把年紀,那日哭得跟個孩子一樣。
嘆口氣,魏老懶得再理會眼前這四人。
魏老明白這四個小子爲何前來雁門,而且特別是清楚藺安順與荀州,想問什麼,但很多事情,都涉及到白衍那小子,魏老還是決定,等白衍那小子回來再說。
“啊?”
夫堯、陳則滿是疑惑的看向魏老,不理解魏老何意,魏老之前明明說過,等白衍歸來,那白衍.定是不在善無城!
思索間,夫堯與陳則突然想到什麼,瞳孔一縮,一臉震驚的看向彼此。
不僅僅是夫堯與陳則,就是藺安順與荀朔思索間,也終於明白魏老的意思,瞬間擡頭看向魏老。
“白衍在雁門?”
“白衍何時回到雁門?”
藺安順與荀朔異口同聲的詢問道,此刻二人一臉懵,在二人眼裡,白衍此刻不可能在雁門纔是,畢竟他們離開咸陽的時候,白衍都尚在咸陽。
白衍是什麼時候比他們還要早來到雁門的?這不可能!!!
“早就已經回到雁門!”
魏老看着竹簡說道。
得到回答的藺安順與荀州看向彼此,回想一直以來得知的消息,他們本以爲是障眼法,沒想到
居然是真的!
“魏老,那白衍在何處,而且如今匈奴已經南下,就算白衍在”
荀州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看向魏老詢問道,既然白衍回到雁門,那此刻白衍又在哪裡,而且在荀州眼裡,就算白衍在雁門,面對匈奴與月氏的再次聯合,恐怕也無能爲力。
荀州的話,也是藺安順、夫堯、陳則三人好奇的事情。
而就在三人的目光下。
魏老轉頭看向他們三人,吸口氣,緩緩說道。
“那小子,現在在雲中山脈!”
房間內。
隨着魏老的話,荀州、藺安順四人,眼睛緩緩睜大,張嘴一臉錯愕忘記合上。
轟~!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窸窸窣窣的漂泊大雨中,過了許久,一道巨大的雷鳴聲響徹天際。
而在昏沉沉的天色下,雲中山脈內,無數身穿布衣,手持長戈、利刃的男子,與那些北方的匈奴人,砍殺在一起。
一個個腳步在大雨中,踩踏在泥濘的水坑上,濺起帶有血紅以及渾濁的污水,一個個屍體倒在地上,在錯亂的腳步中,睜着眼睛,再也合不起來,有邊騎將士的,有匈奴人的。
“殺!”
怒吼聲下,猗坊歷經風霜的臉頰上,面目猙獰的吼叫着,拿着利劍的他,不斷在大雨中揮砍,一個又一個匈奴人,在他劍下成爲屍體。
然而力有所及,面對洶涌而來的匈奴人,時不時,猗坊也會被匈奴人一刀砍在背後,跌撞的走兩步,轉身殺死匈奴人。
整整五千多的邊騎將士,面對數量近乎十倍於他們的匈奴人,沒有一個將士退卻。
雨水下。
再多的邊騎將士倒在地上,流着血水,其他將士依舊前仆後繼的賭上缺口,朝着匈奴人殺去。
用猗坊將軍的話來說,就是死,也要攔住匈奴人,等將軍從後方殺來。
絕不能讓匈奴人,完好無存離開這片山脈。
“殺!!”
“殺!”
喊殺聲中,在大雨下,面對滿谷一望無盡的匈奴人,無數邊騎將士踩踏在泥濘的血水坑中,拿這長戈利劍,朝着匈奴人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