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過了很多年,時光模糊掉了許多回憶,蘇沫依舊清晰記得兩人最初相遇的那個場景。
那天的陽光在記憶中格外溫暖,天空澄淨得彷彿沒有一點雜質的藍寶石。送走陪自己來學校報到的父母后,蘇沫漫步來到了離宿舍不算太遠的“青萍之末”喝杯咖啡,度過下午悠閒的時光。
蘇沫很早就聽說過這家咖啡店,報考交通大學之前她就已經做了不少功課。
比如哪位老師講課很好,哪位老師深受學生愛戴,校園裡都有哪些景點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就連交大的吉祥三寶,她都能一一道出。
報到那天,迎接她的學姐也向她推薦了這家店的咖啡,說是一個已經畢業的失戀學長開的,很受學生歡迎。
學姐還繪聲繪色地給她講述了學長的愛情故事。傳說學長和他的戀人來自同一個城市的同一所高中,學習成績都很優異,是他們學校數一數二的尖子。兩人在高中時就惺惺相惜,暗生情愫。一起考上交大後,很快就墜入愛河。
然而男方家裡很有錢,父親據說是搞房地產的,家財上億。而女方卻出自寒門,父母皆是農民,指望她能考上好的大學,找份好的工作,鯉躍龍門,改變清貧的命運。
故事發展到了這裡,都有着相似的悲慘結局。男方家長不同意這樁婚事,生生拆散了他們兩人。學長苦苦反抗,卻抵不過父母的輪番攻勢。他的戀人傷心欲絕,離開了上海,離開了他,去了北京,聽說後來也嫁人生子了。而學長也心灰意冷,不肯回家繼承父親的企業,在學校裡開了這家咖啡店,祭奠那段逝去的愛情。
每一個喝過他親手泡的咖啡的人都說,那香濃的咖啡裡融化着學長對學姐的甜蜜思念,和黯然情殤、無法言說的苦澀。宜慢慢品嚐,細細體味那種甘中含澀、苦中帶甜的獨特味道,宛如愛情複雜的滋味。
青萍之末,這四個字取自於楚國宋玉的《風賦》:“夫風生於地,起於青萍之末,……”,常被用來形容事物的始末,不知不覺發生,轟轟烈烈發展,悄無聲息終結。
一如無疾而終的愛情。
恰好今天無事,就過來嘗一嘗這裡的咖啡。
卡布奇諾的味道還蠻濃厚的,苦澀中帶着香醇。綿柔的牛奶泡沫充斥滿牙縫齒間,在口腔中一點點破滅,輕撩着舌尖上的味蕾,留下淡淡的餘香。
離開宿舍時,蘇沫從丁琳書架上借了本小說,是張愛玲的《傾城之戀》。伴着店裡輕柔的音樂,徜徉於那兵荒馬亂的年代,聆聽張愛玲娓娓道來白流蘇與範柳原之間糾纏不清的愛情故事。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合上書頁,望着窗外樹葉枝椏間閃爍跳動的陽光和樹影,蘇沫的思緒不覺飄向了遙遠的天際。
直到一陣手機振動才把她從漫無邊際的遐思中召喚回來,低頭一看,卻是丁琳打來的電話。
咖啡廳裡不適合接電話,她放下手機,擡起頭,卻瞥見對面坐着一位長相俊朗的男生。
男子大約二十歲左右,面白無鬚,蓄着一頭短髮,身穿一件淡綠色圓領T恤。兩道濃密的劍眉之下,一對深邃有神的眼睛正癡癡地盯着自己。
有點無禮,不過人長得還挺帥氣的。
蘇沫的心裡有些美,臉卻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她能感覺到自己面紅耳赤、心跳加速,對面的那位男生一定也察覺到自己的異常了吧。
羞死人了。
她有些手忙腳亂,匆忙喝完了杯裡的咖啡,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出了門,給丁琳回過去電話,卻是找她一起去附近的歐尚超市買生活用品。
丁琳見到她,還奇怪地看了看她:“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太陽曬的。”蘇沫下意識摸了摸還在發燙的臉,搪塞道,“正好我們去超市順便買把傘吧。”
兩人在超市裡逛了半天,買了不少生活物品,但卻沒有買到合意的雨傘。超市裡賣的那些傘,多是深色古板的款式,蘇沫和丁琳挑了很久也沒有找到滿意的。
“我們去歐尚旁邊的小店看看吧,聽說這附近有一條女生街,開了不少創意小店,或許能找到比這好看的傘。”蘇沫最終放棄了從這些醜陋的雨傘中挑選。
“好啊,我也正想去逛逛呢。”丁琳附和道,“早就聽說那裡賣有很多漂亮的小玩意。”
兩人出了超市,沿着右手邊的小路閒逛。走了大約幾百米,終於找到一家賣傘的小店。門前的攤子上,擺放着很多不同款式的傘。蘇沫和丁琳一把把打開,仔細挑選,最後兩人同時看中了一把可愛的紫色花邊傘。
“這傘好。”一旁站着的店主見狀上來推銷,“這是晴雨兩用傘,雨天可以用來遮風擋雨,晴天還能防曬、防紫外線,保護你們女孩子白嫩的皮膚。”
蘇沫撐開傘,對着藍天。陽光照在紫傘上面,幻化成一個模糊的光斑,透射出柔和的光芒。傘的邊沿,鏤空雕琢着一枝彎曲有致的花骨,數朵粉紅色桃花沿着傘的曲面恣意綻放。花骨銜接處,用粉紅色絲邊繡了一句詩詞。
“你看我的傘上面寫的是,桃之夭夭,你的是灼灼其華,剛好一對哎。”丁琳興奮地說道。
店主以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們倆,蘇沫只覺得他一定是誤會了什麼,趕緊付完錢,拉着丁琳走了。
兩人回到了學校,整理好採購回來的衆多物品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遂一起去宿舍前面的食堂吃飯。
“《傾城之戀》看完了麼?”快吃完飯的時候,丁琳突然問起。
“看完了呀。”蘇沫嘴裡咀嚼着青菜,含混不清地回答她。
“怎麼樣?好看不?”
張愛玲是丁琳最喜歡的一個作家,她的每一本書丁琳都有收藏,基本上每一部作品都仔細研讀了好幾遍。
“對白流蘇和範柳原之間的愛情有什麼看法?”
丁琳又追問道,期待着能跟蘇沫交流交流對自己喜歡的作家的作品的一些想法,卻看到她眉頭緊縮,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旋即小臉煞白。
“哎呀,我把書給落在了青萍之末的咖啡店裡!”蘇沫終於想了起來,自己下午走得太匆忙,忘記將書收起來。
“啊?”
丁琳差點一口飯噴了出來,這本書是她高中時省了一個月的零花錢纔買來的。珍藏了這麼多年,除了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簽名之外,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愛護着,不捨得有任何的破壞,甚至是沾上一點灰塵。聽到蘇沫的話,她心疼得跟丟了自己的孩子似的。
“我去找找看。”
蘇沫滿懷愧疚,在內心不斷指責自己的疏忽大意。但她心裡還殘存着一絲希望,顧不上沒吃完的飯,一路匆忙地跑回去尋找。當她氣喘吁吁地趕到青萍之末窗邊的那個位置時,卻發現桌子上空無一物。
“唉……”蘇沫長嘆了一口氣,酥胸起伏不定,“果然還是丟了。”
就在她失望地即將離開的時候,店長突然叫住了她:“這位同學,你是不是丟了一樣東西?”
“是呀!是呀!”蘇沫黯淡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你有沒有看到落在那張桌子上的一本小說?”
當店長從吧檯後面拿出《傾城之戀》時,蘇沫興奮地差點就想給這位帥哥一個擁抱,還好她剋制住了,只是不住地點頭哈腰,嘴裡不停地感謝他。
店長連連擺手,解釋道這不是他的功勞,說是一位熱心的男生撿到的。
真是個好人。
蘇沫在心裡暗暗感激那位男生,卻又忍不住想到,不會是坐在對面的那位帥哥吧?
想到這,臉又不知不覺紅了起來。
……
……
2008年8月31號。
戊子年八月初一。
這一天,是陽曆八月底。
這一天,是陰曆八月初。
陽與陰,在這一天交匯了。
他和她,在這一天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