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父他們都是我殺的, 還有你那義父義母,他們冒充是你父母,既奪了我的天倫之樂, 又不跟你說明真相, 那便該死。”蕭遠山的臉上閃過一絲猙獰, 雙眼中兇殘的紅光越顯凌厲。
少林羣僧齊聲誦經:“阿彌陀佛!”聲音十分悲憤, 單憑殺死玄苦之仇, 他們已經下定了決心,決不能與蕭遠山善罷甘休。初始或許是誤解了蕭峰,可他們父子同體, 既是父親犯下的惡,那怪在兒子身上也沒什麼不該。
蕭峰這時方始恍然, 爲什麼玄苦大師那晚見到自己之時, 竟然如此錯愕, 而那小沙彌又爲什麼力證自己出手打死玄苦。卻哪裡想得真正行兇的,竟是個和自己容貌相似、血肉相連之人?他的心中酸澀茫然, 爹爹所殺的與他所殺又有何分別,一直擔負着這名聲,卻也不枉了。
突然想起因爲段譽幫忙,提前救下藏起的喬三槐夫婦,心中總算有了一絲安慰。至少他的義父義母還沒有被爹爹殺死, 若非如此, 也許他身上的仇恨債務和悔恨早已將他壓垮。感覺到段譽緊抓着他的手, 和對方關切的眼神, 蕭峰按下了心中的悲慟, 緩緩說道:“那個帶領中原武人在雁門關外埋伏的大惡人,爹爹又可曾探明, 是否報了仇!”
“嘿嘿,豈有不探查明白之理?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若將他一掌打死,不是太便宜他了。”蕭遠山一臉陰沉的看着玄慈,眼中之意溢於言表,惡狠狠的道,“這些南朝武人將我契丹人看作豬狗不如,動不動就橫加殺戳,殺了我妻子,還將我孩兒搶了,去交給別人,當作他的孩兒。哼,既然如此,那我也搶了那人的兒子,讓他享受下箇中滋味如何!”
段譽仿若看戲一般看着此間場景漸漸變得如同記憶中一般混亂,雖然許多書中出現的配角並未出現,可是命運的必然性還是強行的將劇情扭轉到主線。一時間,他竟是有些恍然,對這樣的場面感到了深深的厭倦。
既然都是要發生的,那麼還拖拖拉拉的做什麼。現在蕭峰父子也相認了,所有的事情都將塵埃落定。段譽越發的想要拽着蕭峰一起隱居,再也不要去摻和這個似是似非的世界。
看了看四周,他的功力雖然高,可是依舊察覺不到有人隱跡在旁的氣息,無奈的長嘆了口氣,想着該如何才能讓那躲着的慕容博自己蹦出來,他快不耐煩了。拍了拍正和蕭遠山一起怒瞪着玄慈,咄咄質問中的蕭峰,走到了阿紫身邊,皺着眉查探了下,似乎在確認她還能拖多久。
就在這時,趙佶身邊的暗似乎注意到了段譽的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開口道:“段公子是否察覺到有人隱匿在旁?”
咦!段譽驚訝的轉過頭看向暗,心中驚訝於暗的敏銳,猶豫了下似乎不太確定的說道:“我只是有這種感覺,但是運功查探卻找不到,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這人的隱匿方法同我暗部功法很相像,卻又不是我暗部中人,他和那姓蕭的在我們剛到門口時,就已經藏在暗處了,也不知他們是否相識,那人又有何目的。”暗板着那張撲克臉,嘶啞的聲音中帶着些許困惑,也許是在不解暗部的功法怎會被旁人偷師去。
段譽想起無涯子曾和他提起過的,若是要找他那個神秘的師叔,得去皇宮或是江南燕子塢,那這個師叔是否和慕容家有關聯,若是真有淵源,也就不難解釋慕容博爲何會暗部秘法了。有了這解釋,段譽心中再沒了顧忌,提聲喊道:“慕容博老先生,既然已經來此多時,爲何不現身一見呢?在下還想向您打聽些事情!”
玄慈全身一震,愕然擡頭道:“真是慕容博老施主?煩請出來一見,當日你假傳音訊,說道契丹武士要大舉來少林寺奪取武學典籍,以致釀成種種大錯,而後又假死逃脫罪責,老衲只想知道你究竟所謀何事!”
“什麼!”蕭遠山暴怒出聲,身形一閃,片刻後出現在先前他所在的那棵老樹枝梢間。衆人齊齊瞧去,但見那處,竟然隱跡着一位灰衣僧人。
沒待蕭遠山一掌揮到,那灰衣僧人苦笑了聲,從樹上飛躍而下,站定在段譽身前,說道:“這位公子好生厲害,老夫自認生平從未見過你,不知你是如何將我認出。”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張神清目秀,和慕容復有着八分相似的白淨俊臉來。
看着慕容博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沒有絲毫被在大庭廣衆下拆穿陰謀的尷尬,果然不愧是慕容復那隻腹黑狐狸的爹,果然道行更深。對着慕容博話語間若有若無的挑撥之意,段譽面不改色的道:“在下的師尊是逍遙無涯子。”
段譽感覺慕容博既然會那暗部秘技,定然知道那其中的淵源。果然不出他所料,慕容博聽到這回答後,默默的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追問,反倒是轉向玄慈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方丈大師,我慕容氏乃是大燕後人。”
“難怪,難怪……唉!”玄慈長嘆一聲,其中包含了無窮的悔恨和責備,“我與你多年交好,向來敬重你的爲人,你因病去世,我只道你同老衲一般,也是誤信人言,釀成無意的錯失,心中內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
蕭峰聽到這總算是理清了來龍去脈,知道這個假傳音訊、挑撥生禍之人竟是慕容博,緊握着拳頭道:“爹爹,原來當年雁門關一事都是因這老匹夫而起,真正的大惡人該是他而不是玄慈方丈,我們……爹?你怎麼了!”
原來此時的蕭遠山一身嗜血的氣勢卻是突然間消失殆盡,整個人仿若蒼老了數十歲,眼中透着一股茫然悔恨和悲哀。
“竟然是你……三十年了,當年既是你要致我們於死地,又何故要救我一命,甚至陪同我隱跡少林這許多年,同我一般切磋武藝,我一直將你當成……”
在場衆人一片譁然,少林幾位老僧更是滿臉驚駭,這兩人隱跡少林幾十年,竟然無人發現,那少林七十二絕技……
“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若是當年我知道蕭遠山就是影一,也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如今……動手吧!”慕容博的眼中一絲懊悔轉瞬即逝。注意到此的段譽這回卻是真正吃驚了,他總覺得慕容博和蕭遠山之間,或者說是影一這個身份間,似乎不是那麼簡單的關係。
慕容博伸手一招,不顧還在晃神的蕭遠山,直直的打向蕭峰。終於讓蕭遠山沒了仔細思量的心思,衝上前去就和他纏鬥了起來。
兩人舉手投足間,使用的招式竟然很是相像,而每出一招,少林衆僧都會倒吸一口氣,而後報出一個少林絕技的名字,一時之間,整個少林的氣氛壓抑下來,顯然他們不準備讓這兩人中任何一個活着離開了。
段譽總覺得慕容博打鬥間,有意無意的正將兩人往少林寺內引去,心中一時有些疑惑。看着那一條灰影,兩條黑影,霎時隱沒在少林寺的黃牆碧瓦之間,突然想起什麼,驚道:“這個慕容博和小師叔認識,小師叔又在少林,莫不是……”
“徒兒,進來抱着我跟上去!”轎子內傳來了無涯子帶着些許驚喜和激動的聲音。
趙佶‘啊’了一聲,抱住暗的胳膊,兩人也跟上了揹着無涯子走着凌波微步一陣風掃過的段譽。只剩下摘星子有些傻眼的看了看他們遠去的背影,而後看了看懷中一臉蒼白呼吸微弱的阿紫,心下一狠,也跟了上去。
該說慕容博的確是有所依仗的麼,只是耽擱片刻就趕上來的段譽,看着前方一掌揮開蕭峰,一左一右夾着蕭遠山和慕容博,宛若凌虛而行一般幾步就不見了蹤影的老僧,莫名的覺得很有喜感。
“是他,是他,一定是他!”段譽背上的無涯子全身顫抖着,本該無力的雙手抓着段譽的肩膀,竟能讓他感到一絲疼痛。“快,跟上去!”
“哦,好!”段譽乖乖的應聲,還不忘提醒下,因爲見到一掌擊敗三人而吃驚愣神中的蕭峰,“大哥,我先走一步了。”
過不多時,待段譽揹着無涯子和蕭峰一前一後趕到密林間一處空曠平坦之地時,正盤膝而坐面對着面,四手互握的蕭遠山和慕容博兩人頭頂上正冒着縷縷白氣。
“你幹什麼……我爹他……”蕭峰見此情形心中大驚,急切的喊出聲。
那老僧聽到聲音驀地睜開緊閉的雙眼,那雙冷清深邃的眸子,仿若能洞悉所有,令人心悸。然而他的面目卻是平凡至極,難怪功夫如此高深,隱藏在少林深處還能不爲人所知。
老僧淡淡的掃了衆人一眼,似乎有些漫不經心,然而突然間,他猛的站起身,瞬間出現在段譽身前。雙目依然冷清卻閃着灼灼光輝,凌厲而迫人。即便段譽知道對方的目光正對着的是他背上的師父而非他,卻依然被壓迫的不敢動彈,就在他忍不住要開口打破這令他感到危險的氣氛時,老僧開口了。
“涯,是你……你沒死……”話語裡的每個字,都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猶豫彷徨懷疑驚喜,無數矛盾而深沉的情感蘊含其中。
“把面具拿下來好嗎?”無涯子的語氣中含着滿滿的期待,雖然沒有老僧那般激動,但是段譽卻能從那緊貼着的背上感覺到他此時突然跳動的更加劇烈的心跳。
原來那竟然是□□,難怪他始終覺得不太協調。段譽驚訝的看着老僧舉起雙手,在兩頰邊上揉搓了片刻,而後揭下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物質,露出一張他分外熟悉的臉。正是那還藏在他胸口的畫軸上所繪的小師叔,那個依然年輕,沒有絲毫相差的風神秀逸的美男子。
“果然是你,之軒。這麼多年了,你還好嗎?”
“我不好,沒有你,就算得到這個天下又能如何。所有傷害你的人都該死,而我最該死,可是我總覺得你沒有死,所以我還活着,活着等你回來……”
看着身邊蕭峰一副驚訝莫名的表情,和已經醒轉過來緊盯着這方向的慕容博和蕭遠山,段譽默默的翻了個白眼,只覺得全身雞皮疙瘩直冒。這兩個都是九十多歲的老人家了,有必要感這麼煽情肉麻麼。雖然他知道這兩人肯定有個難忘而悲傷的過去,但是……
“□□!”“主上!”趙佶和暗終於趕到了此處,一看到卸去了面具的熟悉面孔,均激動萬分的上前打招呼,可惜正和無涯子深情對望中的某人壓根無視了這兩隻。段譽給了兩人一個分外同情的眼神,卻被對面那人猛然傾軋過來的凌厲氣勢壓得打了個冷顫。
“小子,鬆手!”
說完一把抱過無涯子,將他平放在地上,而後繞着無涯子緩緩行走,不住伸掌拍擊幾下。片刻之後,無涯子原本蒼白無力的臉色明顯好轉了,慢慢泛出健康的紅暈。
看到這一幕最高興的莫過於最後趕來的摘星子,他感覺這個年輕俊美得不像話的僧人,定能治好阿紫。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無涯子的點頭下,趙軒很容易的疏通了阿紫雜亂糾結的經脈,甚至將她□□的功力梳理通順歸於丹田,成就了一位絕世高手。而無涯子被挑斷的手腳筋脈,因爲已經老化畏縮,卻是無法救治了,但是被趙軒這番調理後,憑藉高深的內功,卻是一時半會掛不了了。兩人終於講明一切,準備尋一處隱秘之地,攜伴共度餘生。
“博兒,慕容家的大業其實早就完成了,你務須多問,只消知道這點即可,從今往後,慕容世家自由了。這個天下即便不姓慕容又如何,流着的是慕容家的血就行。你和影一的事,還是你們自己解決吧,做錯的總歸是要承擔的,別像我和涯那般到快死了才明白,什麼纔是自己最重要的。”
“徒兒,以後逍遙派就靠你了,別忘了將骨灰帶去天山。”
段譽擡眼望去,那個直着脊樑分外偉岸的青年揹着一身白衣飄渺若仙的男子,緩緩遠去,映着夕陽,竟有一種異樣的美感。那般和諧美好,讓人忽視了他們身上所有不協調的地方,只剩下那可以撼動人心的溫柔。
北宋哲宗元祐九年高太后隕宋哲宗出兵西夏,享有實權的李太妃一系或被滅或消匿無蹤,西夏內亂嚴重,被宋哲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復。
次年,紹聖元年,遼國皇帝耶律洪基突然暴斃,軍心紊亂,遼國貴族趁機造反,宋哲宗再次出兵遼國,不費一兵一卒滅遼。同年,大理皇帝上交君印,自願歸順正如日中天的大宋,成爲其一郡,本人攜衆妻女隱居無蹤。
六年後,河南汴京,國殤。
“大哥,沒想到趙佶竟然會……”
“他和皇帝的關係,應該同我們一般吧,如果是你出了事,我也絕不會獨活!”
好不容易躲過巡查的禁衛,在暗部有意無意的放水下,溜進剛剛封閉的陵寢前。段譽看着那蒼涼高聳的墓碑,心中不知是感傷還是惋惜。難怪歷史中的趙佶那般不堪,他一度以爲這個世界的趙佶是穿越的例外,卻原來是因爲愛人逝世的情殤。或許歷史中的他還活着,是爲了能夠完成哲宗的願望,統一天下,只是力不從心,所以纔會越加頹廢。而現在這個願望已然完成,他也沒了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才……
“你爹和慕容博還是那樣滿世界的追跑?”
“也就那樣了,我爹他或許也並不是真的想殺了他吧,所以每每都會留手。算了,其實現在也沒什麼不好,我們回家吧……”
“好,回家。”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