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天浣奚匆匆的從外面回來,一進門就躊躇地看着景薰。
“怎麼了?”見她這樣,景薰伸了伸懶腰問。
浣奚張了張嘴,到底也沒說出什麼來。景薰撇嘴:“你什麼時候說話也變得這樣吞吞吐吐了。”
浣奚最終還是從袖子中拿出一張紙遞給景薰:“小姐您看……”
自從離開西楚,景薰便讓子荊每兩個月將宮裡發生的大事或者重要的消息傳信給她。
此刻正是子荊的書信來了。
景薰漫不經心地接過來,心想着能有什麼天大的事情竟讓浣奚這般不好說。
瞧了一眼信上的內容,景薰握着信紙的指尖微微發白。
上面赫然寫着楚元帝的妃子上個月底生下了一名小皇子,取名景弘。是西楚的第三位皇子。
浣奚擔憂地站在景薰的旁邊道:“之前西楚後宮出了兩位公主還好說,可如今竟然有了皇子…據說三皇子生下來后皇帝十分高興,竟大赦天下,就連西楚的百姓們也都紛紛傳言說……”
說到這,浣奚看了眼景薰,沒有繼續說下去。
“說什麼?”景薰淡定的將信紙折起來,伸向燃着燭火的燭臺。
“說……三皇子是伴赤光青雲而生……”浣奚低頭聲音也小了下去。
赤光繞室,雲氣青色而圜如車蓋,當其上終日,望氣者以爲至貴之徵,非人臣之氣。
“非人臣之氣……”景薰有些出神。如今大哥二哥都在邊疆,而自己半分忙也幫不上。自古帝王多無情,父皇也未必不會將儲君之位交給那些妃子的孩子。
“嘶!”忽的被蠟油燙到了手指,景薰這纔回過神來。
“公主!”浣奚連忙去案臺上拿創傷藥。
景薰不甚在意地吮吸着手指,說:“如今大哥二哥也都是及冠之年了,二哥自幼聰慧,又在邊境三年,才華氣魄遠比那剛從肚子裡出來的小娃娃要高。”
任由浣奚包紮她的手指,繼續道:“再說,父皇如今纔不惑之年,後宮的妃子們也多,除了三皇子,日後還會有四皇子,五皇子。我可不相信他們會比我二哥還要厲害!”
浣奚聽着她自我安慰的話,不由得心疼。
似是想起什麼,景薰連忙看向浣奚,說:“對了,你趕快去給子荊回信,讓他幫我查一個人。”
浣奚起身拱手:“公主吩咐。”
景薰沉聲道:“當年繪製《鴻雁扶桑圖》的連吉大師。”
想起前幾日顧少白難得來一次側院,大發慈悲地對她說:“聽聞西楚有位大師連吉,天賦異稟年少成名,卻在玉皇后去世一天後家中暴斃。如此當真是天妒英才,還是另有蹊蹺?本王勸你好好查查。”
浣奚想了想道:“是,屬下這就傳信給子荊。”
“嗯。”景薰點頭。
……………………………………
不知是什麼時候,天色暗了下來。灰濛濛的天空透過窗紙顯得格外的頹敗。
點點雪花從灰敗的顏色中析出,景薰望向了窗外,見一叢叢的玉蘭花上落滿了薄薄的一層白霧。
浣奚小聲地說:“公主,馬上又是年末了,可要屬下爲您收拾東西?”
景薰拉開了窗戶上的橫木,伸手,雪花帶着絲絲涼意落在了她的指尖。
收回手的瞬間,轉瞬即逝,彷彿從爲有過溫度。
景薰低頭看着尚有一滴雪水的指尖,低聲說:“回去可還有意義?我早已不是父皇唯一的公主了。”
當年是誰抱着她站在空無一人的朝堂上大笑:“朕的女兒是天下唯一的公主!”
……
如今,尚有稚氣的眼眸也掩蓋不住落寞的情緒。
景薰淡淡地說道:“東西不用收拾了,今年就留在東涼。”頓了頓,似是開玩笑般地說道:“你可得幫我好好安慰明燭那小丫頭。”
浣奚不忍心看她,低聲說是。
景薰笑了笑,站起身說:“終於下雪了,我出去走走,你就不要跟着了。”也不等浣奚什麼反應,身子已經出了房門。
纔剛出了門,景薰就打了個寒顫。“今晚怎麼這麼冷!”縮了縮脖子,最終還是繼續向前走。
景薰百般無聊地走到了墨閣的後院。卻見一身墨衣的顧少白獨自在院子中練劍。
墨色的身影在雪中翻飛,就着熒光破風而出,猶如猛虎出林游龍穿梭。劍起,玉蘭花上的雪水便如落葉紛崩。
景薰不懂劍,只是好奇爲什麼那一叢叢的玉蘭花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竟然也能開的那麼旺盛。
顧少白此時收起了劍,向景薰走了過來。
見她只穿了一件薄衣站在雪中,不免有些惱怒。上前,道:“美人殤沒有解,你身子本就弱還穿得這樣少。”
景薰滿不在意地說:“病了不還有齊子衫呢嘛,反正我這身子也不見得活多久,多一病又如何?”
顧少白沉了眸子,看着她說:“原來你就這樣對待你的身體,依本王看也不用幫玉皇后翻案了,反正長公主你也不見得活多久!”
景薰這纔有些着急,拽着他的衣袖說:“別,母后的事情還請王爺多幫幫我,我回去穿衣服就是了。”
剛說完,就感覺肩上一沉,顧少白將他寬大的披肩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王爺?”
顧少白轉頭說:“本王練劍,身子不冷。”
景薰愣了愣,低頭拉緊了肩上的衣服,回頭望着顧少白。
三年的時間不僅讓她從十二歲的小姑娘長成以已及笄的少女,也讓顧少白從弱冠的少年變成了衣冠楚楚的朝臣。
看着眼前人棱角分明的側顏和逐漸凌厲的眉眼,景薰慢慢地開口:“今年我不回西楚了。”
顧少白回頭對上她的眼睛,蹙眉道:“怎麼?”
景薰恍然,眨了眨眼睛,低頭擺弄着衣服說:“父皇又有了兒子,況且前幾年他也從未去過我宮中,我回去又有什麼意義。”
顧少白沉默。半響,點點頭道:“這樣也好,如此你便留在三王府過年吧。”
看着她有些低落的神色,顧少白拍了拍她的頭,說:“既然這樣,本王便準你一天時間去集市採買王府中新年的備品。”
景薰猛地擡頭,道:“真的?王爺準我出去了?”
顧少白輕咳了一聲,故作沉着地說:“可以,過幾日本王會陪你一起去。”
景薰有些驚訝地看着顧少白,“王爺竟然肯與我逛集市?”
顧少白黑着臉道:“本王是怕你又惹出一堆麻煩出來。”
景薰聽聞撇了撇嘴,沒說話。
幾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墨閣書房的窗戶又被人打碎。顧少白揉了揉眉心,怒色道:“你就不能走正門嗎!”
景薰笑嘻嘻地撲在了案子上,手拄着腮幫子說:“王爺,咱們什麼時候出門呀!”
顧少白不搭理她,繼續看公文。
景薰不放棄,一會擺弄着狼嚎筆,一會敲着硯臺。見顧少白還是不搭理她,就大着膽子伸爪去抓他的頭髮。
還沒摸到手,就被他冷冷的眼色看得縮回了手。
景薰氣惱,坐在顧少白前面鼓着腮幫子生氣。
顧少白看着她鼓鼓的腮幫子好笑,又有些好奇。不由自主得放下筆,伸手戳了戳她的腮。
軟軟的,一戳就漏了氣。顧少白的心也跟着軟了下來。
作祟的手又在她軟軟的臉頰上戳了幾下,在景薰驚恐的眼神下收回了手,道:“你在這等着,待本王換身衣服。”
不一會,顧少白身着月白色長衣,頭頂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帶着景薰出了三王府。
一路上景薰憤憤不平地想着,這死狐狸怎能將白衣穿得如此好看!原以爲他穿墨色的衣服就已經夠惹眼了,沒想到褪去了墨色,這猶如人間仙子的白衣少年是誰?!
果然是斯文敗類!景薰用眼神又狠狠剜了一眼顧少白的背影。
臨近新年,集市上的人比往常都要多一倍。繁華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叫賣聲不絕於耳。
“公子!”景薰突然叫住顧少白,站在一個小攤販面前不走了。
顧少白回頭走了過來。只見那是一個買簪子的小攤。攤主是一位老奶奶,見景薰眉眼離不開的樣子,慈祥得笑了笑,語調柔和緩慢地說:“小姑娘長得可真好啊!”
景薰也笑着,拉過了顧少白說:“你看這簪子多好看,公子送我一個可好?”
顧少白冷漠地道:“你若喜歡就自己買。”景薰咬着牙,低聲說:“我這出來的時候沒帶錢啊。再說了,一個簪子能有幾文錢?三王爺不至於這樣小氣吧。”
顧少白仍然不說話,景薰拽了拽他的衣袖小聲說:“人家誇我好看呢。”
無語,終是忍受不了她的折騰,扔了一個錢袋給她,“自己看着辦。”
景薰大喜,歡喜地接過錢袋。顧少白看着她那欣喜的模樣有些頭大,不曾想陪女兒家逛街竟是這樣的。
最終景薰挑了兩個簪子,開開心心地跟着顧少白又向前走。
拿出了一個銀色的髮簪給他,景薰道:“王爺,這個是給你的。”顧少白看着那隻簪子,上面鑲着一朵白色的玉蘭,花瓣尾端泛着點點藍色。
“你自己留着吧。”顧少白收回目光淡淡地道。
景薰不依,道:“本就是給你挑的,你若不要我就送給齊子衫,他定然會很高興的。”
顧少白擡頭,不經意間看到她發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根簪子,同他的那根一樣,都是一朵玉蘭。
鬼使神差地接過來,道:“你竟如此喜歡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