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七正跟着兩名黑衣人朝裡間走。
他忽然出聲道:“兩位是帶在下見你們樓主,還是見委託人?”
兩人詫異回頭,又聽得房中渾厚的男音響起:“帶人進來。”
不待黑衣人應聲,公子七卻徑自推門而入,對着屋內背身站着的銀衫男子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白颺樓主。”
白颺聞言回首,清冷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恍然道:“公子七...原來...就是七少爺。方纔真是失禮了。”
黑衣人這才慌慌張張跑進來,卻又見白颺瞪了一眼,揮手斥了出去。
“七少爺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公子七眸光流轉,終於還是搖首道:“我也不知道,莫非對方知道了我的身份,還是...想知道我的身份?不管如何,跟穹淵劍不無關係。”
『寒煙縹緲樓』不單一樓,各樓分司異職,集權於樓主瀲寒手中。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當朝皇弟惟一的親弟弟——涵王。
白颺樓專司查探與追捕,對委託人卻並不清楚。
白颺想了想道:“委託之事本不屬於我樓負責,待我稟報主上,再...”
“不必了。”公子七搖首道,微合的眼縫流出一絲淺淡笑意,七分沉穩中透着三分邪氣,“此事先別告訴瀲寒大哥,我比較喜歡自己解決。”
白颺移開目光,點點頭道:“看來你很有把握。”
公子七頭搖的像破浪鼓:“我可是半點頭緒也沒有。”
白颺不理會他,接着道:“我只提醒你一點,這座『夜雨樓』原本是凌鷲派的產業。這次的任務就是將你們活捉,然後打包送給委託人。”
公子七暗忖,又是凌鷲...這也未免太巧了...
“那你現在反悔,豈非有損樓中聲譽?”
白颺微微一笑道:“那是我的事。”他揚聲喚進兩名黑衣人,吩咐道,“送七少爺出去,一切聽他吩咐。”
“是。”
公子七走出來的時候,只覺一股強大的壓力充斥着整個閣樓,涵墨塵右手按劍立在中央,面色沉靜如霜,灰袖無風自揚。無形的殺意幻化成凜冽的魄力,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瞥見公子七的一瞬,他眸中閃過一絲光彩,轉眼掠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他,蹙眉道:“你...”
“沒事沒事。”公子七轉而看向葉君,示意身後的黑衣人,“麻煩二位將我的朋友放了。”
兩人應了一聲,對那左首之人耳語幾句,只見人面色一驚,立即爲葉君解開了穴道。
“二師兄!”葉君撲進涵墨塵懷中,抖個不停。
涵墨塵輕拍他的肩,眼光卻瞟向公子七,見他亦正看着自己,深深幽幽的鳳目,望不見底,意味不明。
他怔愣片刻,終於收回目光。
三人乘一條奢華的遊船回岸,與之前的境遇當真不啻天壤。
葉君不明所以,又不好意思問。涵墨塵始終不發一言,深邃的眸子依然幽遠。
倒是公子七先開口道:“這次並非完全針對你們...不過,沒什麼要問的麼?”
葉君立即盯着他看。涵墨塵卻反問道:“問了你會說?”
公子七一愣,手背在身後,微微笑道:“會,只要你問。”
多麼真誠而完美的回答,主動權給你,決定權卻已然握在自己手中。
涵墨塵卻搖首,心中默默想,那還有什麼意思...
反觀公子七會意的微笑,根本就是早已料定的。
葉君卻按捺不住,一串問話劈頭蓋臉下來:“你跟那些人說了什麼?他們幹嘛那麼聽你的話?你到底是什麼人哪?!”
“哎哎,你那麼多問題叫我怎麼答啊,我只回答一個,要想清楚。”
葉君睨着那雙閃爍的黑眸,狐疑道:“決不說謊?”
公子七認真道:“我從不說慌。”
騙人.......
葉君卻信了,想到他不顧危險來救自己,心裡竟有些改觀。
“那好,你究竟是什麼人?”這個問題清楚了,那一切都清楚了。
公子七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男人。”
“..............”
涵墨塵很想笑,到底忍住。心想,果然是這種回答...
幾人甫一到客棧,就見沐子瑄來來回回在門外踱着步子,俊朗的眉峰緊蹙,不見平時的從容遊刃。看到他們安然回來,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喃喃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還沒等我去英雄救....”
公子七一把捂住他的嘴,笑道:“後面那字就省省吧。”
過程被公子七輕描淡寫,一帶而過。
沐子瑄十分驚奇,神色複雜,挑眉道:“你們這麼簡單就回來了?”
公子七笑道“多虧涵兄武藝高強,是吧?”
說是這麼說,他卻是望着葉君。後者哪有不贊成之理,連忙點頭稱是。
沐子瑄抿抿嘴,“哦”了一聲。
另一邊,依舊是那奢華卻又昏暗的廳堂裡。左首依舊坐着那華麗的男子,他望着空無一物的上座,兀自發呆,描金的指甲流光異彩。
“掌派。”黑衣人匍跪在地,又喚了一聲。
那人才道:“辦的怎樣?白颺樓應該捉到人了罷。”
黑衣人遲疑片刻,道:“抓到了,不過...又放了...”
“什麼?!”
“他們派人送回定金,還有十倍的違約金。說這個委託取消。”
“啪”的一聲,男人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寒煙縹緲樓』未免也不太把人放在眼裡!哼!好個公子七,我就不信你就有這麼大的本事!”
“另外...”黑衣人猶豫道,“清葉沐掌派又同他們一道了...”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是麼...那也無所謂,穹淵劍早晚會到手的,而且這還不過是第一步...”
平衫城已離玄耀不遠,幾人修整一番,幾天便也到了。
玄耀,玄之耀。不愧爲玄國百年都城。棋盤式的答道筆直而又寬闊,高大恢宏的建築鱗次櫛比。處處都是喧鬧而熙攘的人羣,無不彰顯着這裡的繁盛。
皇城在玄耀的中央,出了西城門直至西郊山上便是雲曦閣的所在。
四人一進城,卻往東走。
公子七笑道:“我們這是去觀光麼?”
“當然不是,”涵墨塵忽然露出一絲無奈的神色,“先要去找個人。”
“哦?誰?”
“我的大師兄,秦舒桓。找他很簡單,有最好的酒之處就一定有他。”
說到最好的酒,除了『醉臥紅塵閣』絕不會有人另作他想。其間雖有最好的酒,但它最好的卻不僅僅是酒。
極品的酒,極品的男女,別具一格的極品環境,以及頂級的聲勢,將『醉臥紅塵閣』稱爲天上人間也絕不爲過,自然而然亦是權貴的聚集之所。
當然了,享受自然要付出代價,財力和權勢必不可少。託其神秘後臺的福,敢上門鬧事或是吃霸王餐之人實在少之又少,但少是少,不代表沒有,不過,最後通常那些人都會後悔自己的無知。
很不巧,當四人來到閣中之時,就正好碰上一樁。
豪華又不失典雅的主樓之中,喧鬧非常。雕欄高閣,飛鳳流丹。一層一層環繞上去,琉璃頂中央掛着一盞碩大水晶燈,晶晶亮亮的夜明珠散發着奢華又迷亂的光澤。
一樓酒坊『流香苑』的一桌邊,靠着個身材高挑的男子。凌亂半系的長髮飛揚着不羈,寬鬆的墨灰衣袍微微敞開前襟,露出淺淺起伏的胸膛,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稱在桌上,另一隻隨意的上下拋着一隻酒杯,豐潤的嘴角掛着一絲張揚狂放的笑意,彷彿絲毫未曾把周圍一圈面色不善的打手放在眼裡。
“臭小子!”其中有人吼道,“敢上這兒來吃霸王餐?!活的不耐煩了是吧!”
“呵呵,非也非也,”男人眯起眼睛,搖着食指大笑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吃霸王餐了?我明明在喝酒。而且也不是霸王酒,我有帶錢的,只不過被人偷了,喂喂,我看怎麼也是你們負責纔對罷,難不成這是一家黑店?”
“你!!”那人氣結,喝道,“抓住他!”
其他打手應聲而上,作勢就要圍上去。
墨衣男人輕笑一聲,一把操過桌上的酒壺,兩手一翻,俐落地滑過圓桌,落到另一邊,順勢拍過圓桌直朝那些人壓去。
他一條腿踢在桌沿上,正好將幾名打手卡在桌與牆的夾縫中間。
一把將長髮撩到身後,那人仰頭灌酒,連聲嘖道:“好酒,好酒,不愧是‘暝薰’,此香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吶!哈哈!”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爲誰雄。
公子七初見秦舒桓,腦中只想到這十四字。
趁着空檔又有兩人衝上來!
涵墨塵長眉一揚,幾乎看不清是如何出手的,“哎呀”兩聲大叫兩人便被打飛了去。
男人眯眼吹了聲口哨:“好身手!”
涵墨塵聞言回首,責備又無奈地撫額道:“你就不能少惹一點事,秦大師兄。”
秦舒桓挑眉:“我哪有惹事?明明是他們誣衊我吃霸王餐!”
“.......那你給錢不就得了。”葉君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惹二師兄生氣就是不對。
秦舒桓雙手一攤,理直氣壯道:“我沒錢。”
“...............”
“...............”
公子七十分不給面子地輕笑出聲:“這不叫霸王餐,難道叫天王餐?”
沐子瑄揮扇笑道:“這‘天王餐’三字實在佳妙,難怪連霸王都要讓三分。”
“喂,喂,喂,你們這兩個臭小子從哪兒冒出來的?!”秦舒桓斜着眼睛望過來。
公子七這纔看清他的相貌,臉線刀削般剛毅分明,眼角微微上挑,流出一股狂傲不羈之態,眼睫不長卻襯得雙眸更加幽深。實在是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實在是個讓人過目不忘的人。
“簡直不把『醉臥紅塵閣』放在眼裡!居然有幫手!多叫些兄弟來!”
轉眼又衝上來一批人,黑衣勁裝,顯然跟剛纔那些人不只高了一個級別,眨眼便將五人團團圍住了。
“慢着。”涵墨塵朝那領頭之人拱手道,“他欠你們多少錢?在下替他付。”
“哼,就憑你?”那人上下打量衣着樸素的涵墨塵,伸出五指道,“那好,五百兩銀子,放人。”
涵墨塵一愣,五百兩.....賣了他沒那多錢啊...
“什麼?五百兩?就一杯酒?打劫啊!”秦舒桓劍眉一豎,啪的將酒杯擱在桌上。
“哼!還沒算你打傷我兄弟的賠呢!你當『醉臥紅塵閣』是什麼地方!”
就在衆人僵持不下之時,一聲嬌喝突然響起。
長長的珠鏈被兩旁的侍女撩起,款款走出一位紅裝婦人,明豔的臉上似乎並未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跡,反倒更添風韻媚態。火紅的百摺裙上,鳳鸞飛天。
見她到來,那羣打手紛紛垂首,恭敬道:“鳳姐。”
“這是怎麼回事?”鳳瑤微笑着一一掃過衆人,最後停在公子七略帶笑意的臉上,微微一愣,“七少爺?”
“鳳姐。”公子七笑地眼睛彎彎的,溫文爾雅的惇厚樣子,“幾日不見,鳳姐似乎又年輕了幾歲。”
衆人皆愣。
只有鳳瑤連連嗤笑起來,道:“就你嘴甜,呵呵。迷魂湯也灌夠了,說吧,有什麼需要鳳姐幫忙的?要人要錢要車要馬,七少爺儘管開口。”
衆人再愣。
公子七微微一笑道:“鳳姐客氣了,不過,我確實想向你要個人。”
“誰?”
“他。”公子七仰了仰下巴,不是別人,正是秦舒桓。
“你要我?”秦舒桓下意識接口,完全沒發現其中的歧意。
“你要他?”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鳳瑤端詳着他,奇道:“咦?我怎麼不記得閣中有這麼個美男子?” “............”
最先反應過來的沐子瑄華麗麗的噴了。
“鳳姐...那傢伙不是閣裡的人,他就是剛剛吃霸王餐的那個叫秦什麼舒桓的傢伙。”旁邊有手下小聲道。 “都說了有人偷了我的錢!你們怎麼這麼不講理啊!”
公子七轉頭好笑的望他一眼,心想,到底是誰不講理啊。
“鳳姐,他的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面上,小事化了罷,他欠的錢記在我的帳上。”
秦舒桓先是一愣,又爽朗笑道:“哈哈,這位公子真是宅心仁厚!講義氣!我秦舒桓交你這個朋友!”
涵墨塵抿嘴望着他,心中暗暗搖頭,又轉頭默然看着公子七,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什麼。
鳳瑤笑道:“七少爺說算了那便算了,還算什麼帳。”
“呵呵,多謝鳳姐。”
鳳瑤曖昧的留了個最華貴的“蜜月套房”給公子七,然後帶着手下走了個乾淨。邊走邊喃喃道:“一下就四個,都快趕上他師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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