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秋,康熙爺西巡,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隨行。八爺黨的另外兩位主力隊員卻沒有伴駕,很是奇怪。德妃本來派了我和十四一起去,目的大抵是爲了防止他在莊嚴的皇家西巡隊伍上上“思□□”,再搞出個有損皇家風範的事兒來。而我實在是擔不起這個差使,便指了云溪代我去。儘管出了上次楓韻亭那當子事以後我對她的印象不太好,可是現在悠月身子越來越重了,眼看就要臨產,實在不適合讓她去。
這兩天胤禎和云溪忙着收拾東西,我實在不想去打擾他們。可自從我嫁入這十四阿哥府後閒了已有小半年,實在是悶得不行,竟無限懷念起以前的學習時光來。所以就有了今天這麼一出——
“不知福晉可對政治方面的書感興趣?老夫倒覺得那本很有見識……”
“福晉不喜歡?那軍事方面的怎麼樣?我們滿人可是以……”
“福晉……老夫……”
這個老夫子……煩死我了,早知道就不請這麼個活祖宗來。那天我去求十四給我找個老師,誰知道他答應得倒是很爽快,臨走時還聽到了他齷齪的笑聲……果然,那個十四哪有那麼好心……這個臭十四,原來是找了個老傢伙來煩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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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呸,我怎麼磕巴了,叫這小子爺爺……
“幹嗎?”他並沒有放下手中的書,只是隨便瞅了一眼蹲在門邊的我。我立馬換上一付諂媚的笑臉,笑眯眯地道:“那個……能不能……那個……給我……嗯?”
“你眉來眼去的幹什麼?給你爺我暗送秋波嗎?哼哼,真醜。”他怪哼一聲,繼續心不在焉地看書。
“喂……我是想……能不能給我換個先生?”我一蹦,跳過門檻,蹦蹦跳跳地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用手肘支着下巴,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的表情變化。
他看也沒看我一眼,隨意地說:“哦?那個朱先生不好嗎?算了,隨便你了。”哎?怎麼又是這麼爽快就答應了?不會又有什麼陰謀吧……
“想要個什麼樣的?”他忽然把書放到我倆中間的桌子上,撿起一杯茶,大拇指摩擦着杯蓋,笑吟吟地看着我。陰謀,這絕對是個陰謀……
“嗯……”我轉了轉眼珠,不自覺地就把當初找男朋友的標準說了出來:“要年輕,有才氣,理解我,體貼、幽默、活潑、可愛、開朗陽光,還要和我有共同語言。哦,對了,在大清……最好是個懂西學的。個子嘛,要一米八零以上,因爲我只有一米六五。體重不要太重,但也不要是個瘦子,總之……”
“沒總之了……”他不耐煩地揚揚手,轉過頭去,“想要個什麼樣的,自己去找,什麼亂七八糟的……爺再過六天就啓程了,五天之內帶個人來見我就成。省得爺一回來看到家裡有生人。”
我高興地咧開了嘴,這樣還差不多。他忽然轉過頭來,我的笑就那麼僵在了臉上。他愣了幾秒才很認真地對我說道:“你這樣笑起來,很美……”我愣了愣,等我反應過來時,房間裡已沒了他的影子。什麼,他說我很沒,沒什麼?沒面子?還是很黴,唔,我有那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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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晉,咱們去哪兒啊?”歡兒看着我的舉動,不解地問。
我墜上青綠色的耳環,邊整理袖口邊道:“歡兒,沒聽爺說讓我去請個先生嗎?”她瞪大了眼睛驚道:“什麼先生要讓福晉您親自去請啊?”
我淡淡答道:“誰知道呢,看到可心兒了的就請回來,反正府裡也不缺學費。哎呀,把頭髮放下來好了,滿京城誰不知道我出嫁和沒出嫁都一個樣兒的……”
“福晉!”歡兒忙過來攔着不讓我散頭髮,“您說什麼呢,您可是皇上親封的十四阿哥嫡福晉啊!外邊的人瞎嚼舌頭,可是我們都知道您是我們真真正正的好福晉!”
我呵呵一笑,這丫頭也夠實心眼的。其實我自己也知道,大婚半年來十四未踏進我房中一步的八卦新聞早已不新鮮,傳得沸沸揚揚還屬悠月前兩個月顯身子的時候。我執意要放下頭髮,她也只好依我,卻硬要給我插上個雕花白玉簪子。“帶這玩意兒幹嘛?”我不耐煩得要拔下來,她抓住我的手,帶着哭腔說道:“好福晉,就算是未出嫁的格格也要帶點首飾的吧,您就光盤三個辮子怎麼行,怎麼着也得帶點首飾吧,咱們府裡也不是沒有。”
“我有帶首飾啊!”我挽起袖子,“看,這是額娘,就是德妃娘娘才賞的羊脂玉鐲子……”
“福晉,您就聽歡兒一回吧!唉,要是彩薇姐在就好了。數着算着,也有一個多月沒見着她了。”我點點頭,彩薇的額娘病了,她要趕回盛京的老家去照看,已經一月有餘,是有些想念。
“得了得了,仗着你彩薇姐的面子大,今兒就聽你一回,走吧!”
既然說過要找個懂西洋學的先生,就要去京城頗有名氣的竹落居了。上次我過生日時九爺送我的那塊價值不菲的懷錶就是在那兒買的。這家店的牌子雖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做的,卻和清朝大街上普通的匾額不同,倒和現代商店的招牌很像。想這恐怕也是竹落居能吸引對新鮮玩意兒感興趣的上層社會人士的原因吧。
“姑娘,想要點什麼?”迎上來的小二瞥到我胸前的懷錶,客套地笑道:“原來姑娘是老顧客了,只是看着眼生。”
我以笑回他:“呵呵,不是,這是人家送我的。”那小二哥繼續套近乎,“只要姑娘喜歡就好,您這邊瞧瞧。”
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拍腦袋,“哦,對了,這兒還有賣咖啡嗎?上次的早都喝完了。”
“有,有,姑娘您要大包的還是要小包的?”
“大的吧,我不常出門。”我示意歡兒去付錢,自己又閒逛起來。
“哎?小二,你們店的老闆在嗎?”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
他一聽這話立馬拉下臉來,“姑娘您這話是怎麼說的,是奴才有什麼伺候您不周的地方嗎?”
“你誤會啦,我只是想這家店的老闆一定很懂西學,而我也喜歡研究,想找他探討探討……”沒好意思說出口的是:順便請回去給我當師傅。
“呦,這可不湊巧了,我們家老闆娘正趕上出洋進貨了,恐怕一時半會兒的還回不來。”我有些失望:“哦,這樣啊。”我無奈地看了歡兒一眼,示意交完錢拿了東西就撤。那小二看我要走,忙叫住我:“姑娘莫急着走,我們店老闆娘不在,卻是有個人兒在操持着店裡的事兒,不知姑娘可要與先生一見?”
我不假思索地說道:“快請。”
不大會兒功夫,只見一個藍衫沐浴輕風,疏朗淡定的男子隨意地打着扇子,從內室走了出來。那雙純淨的眼眸露出些許落寞的目光,就那樣輕輕投在我身上。
“請問先生是……”電視劇上學會的問名字方法,不知實際操作效果怎麼樣。
“在下墨玄青。請問姑娘芳名?”生效了,不過他爲什麼不自稱小生啊,這個人長得好“漂亮”,到了現代就是個偶像派明星嘛。
我很自然地答道:“小女完顏氏依夢。”想到他姓墨,不是一大串子長的滿名,不禁道:“咦?公子是漢人?”
他聞言突然皺眉,“不解姑娘所意,漢人有什麼不好嗎?”
“沒呀!”我興奮地雙手合十,雙眼□□心狀。“我也是漢族人呀!”話一出口我就覺得不妥,剛纔已經自報滿姓。“那個,我,我的意思是……我對漢文化比較有研究,西學也是……”
“姑娘懂西洋學說?”他一挑劍眉,“姑娘的興趣可真多。”
對他譏諷的語氣我倒是不以爲然,我就喜歡這樣的脾氣。額,不過可別誤認我有受虐傾向。“所以呀,依夢想請公子收下了我這苯學生。”說完我就起身福了身,等他回答。
他並不過來扶我,只是站在原地,扇子一合,不解地問:“姑娘這是做什麼?”
“不瞞公子,依夢是皇十四阿哥的嫡福晉,因爲略通文墨,故求十四阿哥給依夢選了個師傅。可那個老頑固只會紙上談兵,讀一些枯燥無味的東西給我聽。而我喜歡西學、婉轉清幽的詩詞和歷史方面的內容。還有樂音和書法。而我想着,您正合適。”唔,其實我也知道,第一次見面就要把人家帶回家去的要求有點突兀啦,不過電視劇裡的才子佳人,不都是通過這種狗血劇情彼此一見傾心的麼?嗯嗯,這個小墨長得不錯,人也年輕,二十上下的樣子,喜歡西學,和我說不定有共同語言……
他驟然變了臉色,“哼,原來您是皇子福晉,皇親貴戚,您可真是高看玄青了。”
“公子又不是反清復明的義士,難道還怕皇家不成?”我微微一頓,繼續道:“世人皆有名利之心,人中之君子亦然。不是依夢庸俗,此乃世間之常情不是嗎?”我挑眉看向他,我還不信呢,這等美差還會有人不喜歡幹……而且我是,我是那個剝削階級的某人的大老婆,皇親貴胄哎!嗯哼,你要是不願意,我可就要強搶鄰家少男了哦……
誰知他的臉色卻變得更難看了。墨玄青清了清嗓子,聲音變得有些沙啞起來:“玄青承認您所言,在下只是一介布衣。貪圖名利心是有,可更多的卻是對滿清皇家的……畏懼。再者而言,姑娘,不,應該稱您爲福晉,您稱反清的人爲‘義士’,不怕受什麼牽連嗎?”
我換上有些心虛的笑,剛纔那話說得太不經大腦了,清朝的“江湖”哪有那麼繁盛,又不是每個討厭官府的漢人都趕潮流,提着腦袋玩反清復明的。
“先生此言差矣。”我清淺一笑。
他饒有興趣地擡眸看着我,淡淡道:“如何?”
我見狀便繼續說道:“反對朝廷的人大多是愛國心太強烈,就忠義而言,他們是沒錯的。但從情理來看,就未必佔理了。”
他興趣不減地問:“這又是爲什麼?”
“這種忠心是愚忠。前朝已然滅亡,就說明它的統治存在很大的漏洞。民心動盪不安,朝廷宦官專權,天子昏庸無道,這樣的朝廷還留它做什麼?滿清的統治或許從某些方面而言是有些殘暴,但請允許我說句‘容不下天理’的話,有新生勢力誕生就必定會有殺戮,殺戮是可怕、殘酷的,但又是不可避免的。一代偉大的革命總是需要用血來祭奠。”最後一句話是我們初中二年級歷史課本上的重點,講的是譚嗣同爲革命作出犧牲,獻出生命的事兒……額,英國光榮革命自動除外。
他聽我滔滔講完一番,神情有些呆楞。
“先生?”我探究地問,“您到底願不願意收下依夢,酬金的問題您不必擔憂,或者是給我安排一場什麼入學考試……”
“不必了。”他突然打斷我,“墨某願與姑娘相互指教。”
我露出勝利的笑容,“您客氣了,與君共勉!”說着我擺出了那種在武俠劇中常見的超級帥氣的抱拳動作。他一愣,也和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總算完成了一件任務,可以回去向十四交人了。願他快快死到五臺上吃齋唸佛去,哈哈!
誰知,我此行收穫的不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老師,還有日後一份說不清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