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弱,幾不可聞的聲音仍是傳到了離他較近的尹成浩耳裡。聽不清內容,他只得轉回頭----
那個,那個男人,居然----
沾灰的袖子擦擦滿臉血,狼狽的模樣遮住了面容,卻從眼底透出一股子堅決,刻骨銘心的堅決,硬生生扎進方琰眼中,酸澀的痛。
“我、不、走!再、也、不、走、了!”
方琰,有你在的地方,我會一直待在那;方琰,不管你到哪,我都會跟着你。
誰能再趕走我呢,即使死亡擺在面前,我也絕不和你分開。
如果這些話我能早兩年告訴你,該有多好,多好……
所以這一次,我更不能放開你,方琰,不管我配不配,該不該,我都,絕不放!
龔維葉一夜都睡得不踏實。
斷斷續續的夢,斷斷續續的全是方琰眼裡燃燒的怒火,拳頭如雨點般落在身上,鑽心的疼痛讓他一次次驚醒。
下午去看了醫生,拿了些藥,拒絕了他住院的建議,回到家,飯也沒吃,就躺到牀上。
睡一覺,就會好了吧!
在夢中,他也會彎起嘴角笑出來。
龔維葉第一次覺得自已是個男人了,頂天立地的男人,他終於也能說出憋在心裡許久的話。
他要方琰,他愛方琰,沒人能趕走他,儘管爲此那個男人再次揚起了拳頭,就在他閉眼等待之時,欣喜的是,方琰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只是這樣,就夠了。
就算接下來,他的話更加傷人,可對龔維葉來說,真的已經夠了。
在方琰的心裡留下一塊小小的地方,這就是希望。
可以燎原的希望,讓自己重生的希望。
清晨,病魔沒有如他預期的退去,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罷工,他無奈只得給廠裡打了電話,請假。
再睡一天,就會好了吧!
中午的時候,維雪來了電話,頭句就是問他吃飯了沒有。
摸摸癟癟的肚子,“吃了,吃得很飽。”
“你又騙我!哥,不管多少,一定要吃一點噢!這個星期回去,我要給你加營養。嘿嘿,我又接到工作了。我很棒吧,哥,等着吃大餐吧!”
“嗯!好!”
掛了電話,龔維葉蒙起被子,輕輕哼了幾聲,緩解疼痛。
藥也提不起勁去吃了,他只想閉上眼,能再多睡一會也好。夢裡永遠都是那個人,有滿桌他愛吃的菜,有柔軟的手指在他滾燙的肌膚上游走,冰冰涼涼,舒服的他好想一次次靠近。
桀驁的笑臉,溫柔的笑臉,悲傷的笑臉……
方琰,方琰,方琰……
回憶,是讓心更痛的利刃。
我到底,傷了你多深……
“咚咚……”
隱約中有聽到敲門聲,隔斷了不知是回憶還是夢境,龔維葉睜開眼時,太陽已經拉起長長的影子沉到窗子的中央,一摸額頭,些許的汗。
是好跡象,出出汗,病也會好得快一些。
“咚咚……”
原來不是幻覺。
從牀上坐起時,頭還是有些暈。
穿好衣服,迷迷糊糊的去開了門。
“你好,龔維葉先生。”
林舞遙的聲音很好聽,珠落玉盤,清脆宛柔。
龔維葉這才睜大雙眼,看清了來人,慌忙讓進屋來。卻找不出個可以讓她坐的地方。
一身名牌,溫婉端莊,高雅清麗,不管是馬紮還是矮凳都會損了她的氣質。
“很、很抱歉,我這裡……”龔維葉站在他身邊,自覺矮了好一截,連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
林舞遙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番,彎腰拿過一個矮凳,“我坐這裡就可以。”
“好好……”龔維葉搓着手坐到牀邊纔想起來該給客人倒杯水的,又猛地站起來,“你、你要喝點什麼嗎?”
“不用了。”客氣生疏,卻仍是一副笑模樣。
“噢,好。”
“你的傷,要緊嗎?”
“沒、沒什麼了,已經不會疼了。”
“真的不會疼了?”
龔維葉撓撓頭,傻笑,“還有一點痛。”
“看過醫生了嗎?”
“對,昨天去看過了,沒什麼大礙。”
林舞遙拿起桌上的藥袋,“沒有按時吃藥吧!”
“啊?噢,睡過頭,就給忘了。”
林舞遙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端起杯子,走向看上去應該是廚房的地方。
“啊?你要----”龔維葉站起,追上去。
林舞遙拿起空瓶在他面前晃了晃,“連口熱水都沒有啊,你要請我喝什麼呢?原來,剛纔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話呢!”
“啊?對、對不起……”龔維葉尷尬地拿起水壺接上水,放在煤氣竈上,打着火。
“哈哈……”林舞遙笑着搖搖頭,“你果然是個很不會照顧自己的人呢!”
“你等一下,馬上就好了。”
林舞遙點點頭,退出廚房。高跟鞋響在水泥地上,發出低音量的“咚咚”聲。
“龔先生,你,知道我是誰吧?”
龔維葉點點頭,“你是,方琰的女朋友。”這種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好睏難,嗓子眼堵住了,每個字吐出來都像小尖刀在他發炎紅腫的扁桃體上劃一下。
“沒錯。”林舞遙走到矮凳邊,轉過身,“今天,我是方琰的女朋友,將來,我會是他合格的妻子。”
龔維葉擡起眼皮,這宣戰一般的臺詞毋庸置疑是因他而來。林舞遙,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
這樣的人,不是明星,明星和上流社會的人有着本質的區別。
他們不屑於拋頭露臉,不需要鎂光燈的裝飾,不需要招搖他們的貂皮大衣、鑽石項鍊也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氣勢,是旁人壓不倒的。
這一點,他從方琰身上體會太深。纔會在一開始,便輸給了林舞遙,他的寒酸在那女人面前展露無遺。
至此,他輸了第二盤。
可有一樣,他不會輸,不能輸,輸不起。
“林小姐,我不知道你今天來的目的。我只想告訴你一點,我不會放棄方琰。今天,你是他的女朋友,可將來,站在他身邊的人未必會是你。與他,我們都有一段過去。你不肯放掉你的,我,也絕不會再退縮。沒有人能再阻止我和他在一起。”
林舞遙有些詫異,昨天那個畏縮在地上,任打任罵的男人,會是站在她面前被夕陽染紅了身影,用認真的神情,堅定的口吻告訴她這一番話的人嗎?
水壺裡的水發出“咕嘟嘟”的響聲,寂靜的室內格外明顯。
林舞遙淺淺一笑,嘆口氣,“你想,知道我和他的過去嗎?”
“不想。”龔維葉轉過身,態度堅決。
“我換種說法吧,你想知道他是怎麼走出那半年的嗎?”
龔維葉腳下一遲疑,心頭稍緊。
“不是走出忘記你的半年,而是,”擡起眼皮,犀利的目光穿透他單薄的背,字字刺在男人心口。“走出,一個瘋子的半年。”
林舞遙一回國,林家父母就在她面前提起了方琰的事。
兩家人殷切期盼着他們能成就一樁對兩家互利的“交易”。在她眼裡,那就是交易。
她的人生,就要交給兩家的事業,交給那兩幢高聳的大樓,以期從她的身上再飛出幾座新的大樓,摺合成存儲單上的數字,可以多冒出的好幾個零。
不忍心太過忤逆父母,她答應了見面的事。
至於將來,她能交的就交,不能交的,她留給自己。她有太漫長的人生,揹負不起太多。
父母的欣喜沒有維持幾天,方家那邊打來了道歉的電話,說是要取消見面,原因沒有詳說,好象那位玉樹臨風的方公子身體抱恙,不宜外出。
很明顯的拒絕,林父摔了電話,衝着下人發了通火,也算了結了此事。
至此,她該是和方琰劃清了界限。慶幸的同時,她想就算是出於禮貌,也該上門去探探病。
買了禮物,登門拜訪。方家給她的第一感覺是----清冷。
浮華的外表之下,人人臉上愁雲慘霧。
方母是個熱情的女人,林舞遙對她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似乎是曾經有一位漂亮的阿姨總會拿出各式各樣味美的蛋糕擺在她面前。有一個大眼睛,長得像洋娃娃的小男孩總圍在她身邊。
方母拉着她的手聊了好一會兒,直誇她乖巧懂事,兒時常來家裡玩,和他們琰兒扮家家酒時,常是扮作夫妻呢!
可如今----
一提到方琰,方母的表情瞬時轉變,前一秒的熱情緬懷消退,悲從中來。
“聽家母說方琰病了,我想應該看看他的。”
方母捂住嘴巴,背過身去,**的肩膀打消了林舞遙的懷疑。
想來是真的病了,並非藉口。
“伯母,方琰的病,不太樂觀,是嗎?”
方母擦去眼角淚,拉起她的手,“舞遙啊,我們琰兒沒那福氣,你這麼好的女孩,我是一直想着讓你們----唉!這就是命吧!”
察覺出方母不願詳談,林舞遙也沒再逼問,當下轉移了話題。
在那之後,她又陪母親去過幾次方家。
多次來往,漸漸熟悉起來。
有一天,方琰的大姑在場,隨意問她一句是幹什麼的。
“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哎,嫂子,正好讓她看看我們琰兒----”
方母瞪了她一眼,截斷她接下去的話。
大姑笑呵呵地打岔,“你看我這張嘴,胡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