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來說,那也是幸福吧,另一種幸福。只要子凡開心,他就是幸福的。
黯然閉上雙眼,龔維葉強迫自己擡起頭,現在他該做的不是在這怨天尤人,他肩上的擔子一下子又加重了許多。他必須站起來,像個男子漢一樣扛下該盡的責任。
他們是他的家人,永遠的家人。
午後,和煦陽光趕走秋日的涼意。方琰手持一束香水百合,步履輕快地來到安定醫院,看望久未見的老朋友。
寧子凡的病房是個只有一張牀,一張桌子的單間,白色的牆壁,陽光穿過帶有消毒水味的紗窗照進來,暖暖的曬在她身上。
她雙手抱膝,坐在牀上,頭抵着冰涼的牆壁,眼光直直落在太陽光下飛舞的塵屑上,它們輕盈、飄動,無休無止的生命,無憂無慮的生活。
方琰站在門外,靠着門上的玻璃窗往裡看,他滿意地牽動脣角,輕喚,“子凡。”
寧子凡愣愣地轉過頭,看見方琰後,怔了會才光着腳跑到小窗口邊,撫摸着透明玻璃上那人的肖像,眉毛、眼睛、鼻子,似乎是一個午後的夢,難以清醒。
方琰眼角微彎,輕聲細語,“子凡,你好嗎?還記得,我是誰嗎?”
寧子凡歪頭細想了一會,眼光一動,試探着叫出一個名字,“方……方……琰?”
“沒錯,我是方琰。”
慢慢地,寧子凡眼眶中有了溼意,囁嚅雙脣,“方琰,你來帶我出去嗎?方琰,我想離開這。求求你,帶我出去吧!”
方琰脣角笑意加深,“子凡,你真會開玩笑呢!我好不容易纔將你弄進來,怎麼會帶你出去呢,哈哈……”
字子凡不解,沉默地盯了他良久。
方琰惡意地挑起敏感的話題,並期待她意料中的表情,“子凡,你的孩子呢?孩子在哪裡?”
“孩子?”寧子凡黯淡的目光中有了神采,喃喃囈語,“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裡,我的孩子,孩子……”
“沒錯,你的孩子,我想想,他去了哪裡。”方琰轉動眼珠,一副深思的模樣,“噢,對了,他被你丈夫抱走了,抱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你的丈夫是誰呢?你還記得嗎,我提醒你,他姓沐,叫沐豫謙,你想起來沒有?”
沐豫謙,沐豫謙……
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個輕輕淺淺的聲音,“子凡,我希望你給自己一個機會,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讓你受傷的事情,讓我用一生來愛護你、珍惜你。子凡,我會讓你永遠快樂。”這聲音動聽得讓人想落淚,卻在下一秒切換成了冰冷的魔音,“寧子凡,你真以爲我會愛上你?一個**無恥的賤女人,我會愛你?你別做夢了,哈哈……”
“我就是要折磨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讓你一生都活在痛苦中。”
“親愛的,不用怕,有了它,你很快就不會再有什麼孩子了。這一切,只是一場夢,我是在幫你,幫你早日甦醒。”
孩子!她的孩子!
寧子凡猛烈地搖頭,有什麼砸中她的大腦。她像觸電般突然清醒,扒着小窗喊道,“是沐豫謙,是他,是他殺了我的孩子!我沒有瘋!是他,真的是他殺了我的孩子。我有孩子的,我沒瘋!方琰,你幫幫我,方琰……”
方琰想這女人不是極度的瘋狂就是極度的聰明,居然會來央求一個該恨她入骨的人,他不動聲色地眨眨眼,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歪着頭問她,“我爲什麼要幫你呢?”
“方琰!”
“幫一個曾經奪走囧囧囧囧,並要我給她下跪求她,卻仍是不肯將那人還給我的女人?寧子凡,是你把我想得太善良還是你認爲我會是一個可以任你玩弄鼓掌中的白癡!”
“方琰!”寧子凡着急地叫起來,“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方琰,我已經知道錯了,求你,求你帶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裡,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你要怎麼對我都行。求求你,帶我出去!”
方琰給了她一個憐憫的眼神,隨即放聲大笑,“哈哈……寧子凡,你真是個可憐蟲,可惜再也拿不出當年對我放肆無禮的氣勢,這讓我的報復變得很無趣,真掃興!”
“你……”
方琰舒展笑容,俊朗非凡的外表下掩藏着難以言喻的快意,以玩味的目光對上她的眼神。“寧子凡,這一天,我等了三年,看着你現在這副模樣,我有說不出的開心。”
在成功捕捉到她帶着疑慮和惶惑的眼神時,方琰彎起脣角繼續說道,“寧子凡,你以爲這一切都是巧合嗎?你以爲你會無緣無故的瘋掉嗎?你以爲我會縱容你對我所做過的事,而不需要付出代價嗎?”
“方琰!”寧子凡失控的尖叫,她貼近小窗,雙手抓着冰冷無溫的玻璃,卻無論如何碰不到那人一分一毫。她不願相信,不能相信,有些事一目瞭然,她卻仍是選擇了將自己逼瘋這條路。守着最後一點信念,她就有不爲人知的寄託。她不願這僅有的唯一也灰飛煙滅,把她逼向崩潰。
“很簡單,寧子凡,你怎麼會想不明白呢?還是想,你不願意讓自己往那方面去想。”
“不要再說了,方琰,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你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實實在在的騙局,沐豫謙是最大的騙子,僅此而已!你所幻想的那一切,全都不存在!”
“夠了!方琰!”
百合花執於她面前,方琰湊上前聞聞它的香味,“你看,這花有多香,開得正嬌豔的時候,被人摘下來,它也會有不甘吧!其實,結果都是一樣,不論是自然的凋零,還是人爲的乾枯,最終它只有一個下場。噢,很可惜,我忘了,你也只能再看到它的美麗,聞不到它的香味了。那麼,就讓它來祭奠你剩餘的人生吧!”
“方琰!”寧子凡衝着他大吼,“你住口!閉嘴,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寧子凡!”清冷眼眸射出讓人渾身戰慄的寒光,“遊戲已經結束!”方琰盯住她清澈、含淚的眼眸,表情猙獰,一字一句笑說,“我能把你弄進來,我就能讓你一輩子也別想再出去!哈哈……哈哈……”
“不----”撕心裂肺的吼聲後是歇斯底里的瘋狂,她不停拍打着玻璃,拽門,拿身體去撞,“不!不!不!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有一根神經在她腦中繃斷,叫囂着讓她衝出這高大的圍牆。她一次一次踢、打、撞,堅硬如鐵的門卻是紋絲不動。
方琰邪魅的笑臉一點點倒退,遠去,穿透水泥冰牆,悠然傳來的聲音一寸寸撕碎她的心,“好好享受你的餘生吧,這將是你永久的棲息地。哈哈……”
“啊----”
她一頭撞上了玻璃窗。
溫熱的鮮血噴在室內白牆,妖冶的紅花開得淒涼,裂開的玻璃上支棱着幾道長長的銀邊,四處蔓延。
醫生、護士慌忙打開門,他們抱住她的腰,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向牀邊。
她更加淒厲的喊叫,“放開我,你們放開我,放我出去,我不要一輩子待在這。我不要!不要!我不是瘋子!不是!不是!爸、媽、維葉哥……救我……救我……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她的世界轟然坍塌。
悲瘡無力的嚎叫遠遠傳出高樓外,天邊翻滾着幾朵暗雲,遮去烈日。
久久的一場雨,秋盡,迎冬。
回到老家,還未來得及卸下一身疲憊,便得知另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寧叔被震驚得當場暈倒,寧嬸抱着老伴哀聲慟哭。
村長卷着全村人的補償金跑了。
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一片蕭索,麥苗在田地裡青氣依舊,入冬冷風略掃,瑟瑟輕揚。該是晌午時分,卻處處不見炊煙。悲鳴一聲連過一聲,家家哀怨。
寧嬸哀嘆着出門,想到村頭的小飯店買些熟食,再無力,飯總該要吃的。
店家的竈臺滅了火,男人抽着煙,耷拉腦袋坐在自家臺階上。女人滿院子追着調皮的孩子打,嘴裡罵罵咧咧,“你個不學好的東西,飯都要吃不上了,還盡知道玩。將來,像你爹一樣沒出息的貨,讓人騙光了錢,賠着一起要飯去。”
寧嬸收了敲門的手,這種時候,誰家還有心思做生意。
轉回頭,幽幽長嘆,折返路上愛在自家小店前搬了椅子打一天麻將的王婆,也收了店門,屋內皆是低低的咒罵和啼哭。
滿村冷清。
寧叔躺在牀上,家裡的老鐘錶“嗒嗒”響個不停,院裡的雞從隔壁家接回來,還沒來得及餵食,一個個“咕咕”叫累了,趴在土堆裡無精打采。
他勞累了一輩子,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老實敦厚,大家共同選出來的村長會卷着大傢伙的錢就這樣跑了。
此時此刻的腦海裡還想着他站在石墩上,拍着胸脯慷慨陳辭,會帶領大傢伙走上致富的道路。
怎麼一轉眼間,天地都變了個樣。
一時傷感,老淚悲泣。
拉高被子,**不止,“嗚嗚”聲悶悶地傳出。
有誰敲了門,他懶得去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