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在我的記憶中,蘇辰還是七年前的那個總喜歡彎着大眼睛對我嬉笑的男孩子,有點小脾氣,但心地善良,嘴裡說出來的話,不管有多刻薄,內心終究柔軟。我一點都沒有辦法把他跟雨綺跟我說的那個經常流連花叢,陰暗狡詐的蘇氏小少爺聯繫在一起。

在第一次重逢蘇辰後,雨綺就跟我說過,她跟我說,姐,那個蘇辰,早已不是你我認識的那個單純孩子氣的少年,姐,他現在能幫他爺爺把公司打理得這麼好,你就該知道,他根本早就成了就成了滿身銅臭的一奸詐商人!

可是,這讓我怎麼相信呢?在我的記憶裡的那個男孩子,笑起來,頰邊那可愛的酒窩,眉眼彎彎,那無害的樣子,讓我怎麼也沒有辦法將其跟雨綺口中的那個奸詐商人的形象重疊。

到達蘇辰公寓的時候,我擡手按了下門鈴,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人來開門。

我正奇怪着,門突然打開,蘇辰站在門裡邊,面色潮紅,嘴脣發乾,眼神迷離,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子,想要開口,卻一下子倒在了我身上,我伸手扶住他,卻發現,他渾身滾燙。

是發燒了嗎?不是說胃痛嗎?我慌亂起來,費了好些力氣才把他扶到牀上去。在房間裡搜了半天才找到感冒藥給他喂下去,他現在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吃過藥就躺在牀上人事不省,我嘆了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我給他蓋上被子,又拿溼毛巾覆在他額頭。忙了半天,才停下來,安靜地坐在牀邊看着他。

蘇辰的確是個漂亮的男子,就算是在病中,也依然好看得讓人覺得耀眼。明明就還是那個男孩子啊,一樣的細緻眉眼,怎麼會變呢?我想不明白,就一直這樣看着,想起,七年前,他以一種玩笑般的姿態急速闖入我的世界,以他自己的方式來保護我,總是把傷痛藏在微笑的背後。這樣的一個男子,就算是再壞,又怎麼會傷害我?

我這樣看着他,不知不覺間,就趴在牀邊睡着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卻是在牀上,睜開眼,面前的蘇辰正半睜着眼好笑地看着我,見我醒了,突然就收斂了笑容,挑眉說,我就知道少爺我太過於俊秀,是個女人就會忍不住跳上我的牀,不過曉曉你也太心急了吧,我可是個病人啊,經不起折騰!

我剛醒來,本來還迷糊着,這下完全清醒了,起身拿起旁邊的枕頭就朝着他腦袋砸過去。蘇辰笑着躲閃着,突然間不住咳嗽起來,我才記起,他這是還病着呢,就忙停了手下牀去幫他拿水。

看着蘇辰喝過水,我說,那麼不會照顧自己,你做什麼自己住這裡,都沒個人照應,怎麼不回去跟你爺爺住呢?

蘇辰聽了我的話眼神一滯,繼而笑起來,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他說,我是在這裡等一個小姑娘回家啊!

我一愣,剛想問是等誰,卻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就低眉,住了口。那邊蘇辰還在繼續說着,他說,那個小姑娘啊,總是傻乎乎地記不得路,有一天,她說等我回來,可是,她自己卻走丟了。

他越說聲音越低,但是還是字字句句敲痛我心臟。

他說,她怎麼那麼笨呢?我只是離開一小會兒而已啊,怎麼就走丟了呢?可是現在,我覺得我比她還笨呢!明明知道她根本沒可能會再回來,明知道這樣忘不掉的自己真的很可笑,可卻還是期待着,期待有一天她突然會找到回來的路,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傻傻的孩子在一間小小的公寓裡等她回來。

然後他突然轉過頭來緊盯着我眼開口說,曉曉你說,是不是很傻呢?

他這樣問我,我張了張嘴,卻不知怎麼回答,猶豫了半天,才吐出了三個字,對不起。

蘇辰笑了下,眼神中波光淋漓,看着我,說什麼對不起呢?發生的都已發生了,說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

然後他突然靠過來,單手捏起我下巴對上他,嬉笑着說,曉曉啊,你好好看看少爺我,這麼帥的一張臉,你怎麼就捨得放棄呢?

他刀刻般俊朗的臉在我面前突然放大,玻璃珠般的大眼睛對着我眨巴眨巴,距離如此之近,我都能感受到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他捏着我下巴的手因爲剛剛退燒,微微發着涼,卻噌得燒紅了我的臉,我又感覺胸口悶悶地疼,猛然甩開他的手,大喊着說,蘇少爺你是不是發燒把腦子燒糊塗了來戲弄我啊!

然後我就看到蘇辰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說,怎麼好像我的美貌,從來都對你無效呢?

我慌亂地站起身,哈哈笑着說,你都好了啊,那我還是先走吧。

我想走,蘇辰卻喊住我,語氣裡好不容易沒有了調笑的成分在,他說,曉曉,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嗎?真的,一點也不可能嗎?

我沒有轉身,因爲我的心已經痛到不行,我怕我一轉身,就會承受不住,於是,在那時,面對着這個總是如陽光般美好的男子,我倉皇而逃。

當我從蘇辰的小公寓出來後,已經是華燈初上,夜風習習,卻吹不走我心底那份煩亂。轉身,卻發現,辛言站在那裡,斜靠着一棵樹的樹幹,衣着單薄,風吹起他額前柔軟的發,迷離了他的雙眼,讓我看不清他的情緒。忽然他意識到我出來,直起身來。我訝然,說,你一直,都等在這裡嗎?

辛言笑,笑容溫柔繾綣,他說,我的小新娘這麼漂亮,這麼晚不回來,我當然會擔心了。

然後他過來牽我的手,我僵了一下,沒有掙扎,任由他牽着我手往回走。路上,辛言一直在跟我說我們大約什麼時候回去,大約什麼時候安排雙方家裡人一起吃個飯,大約什麼時候試婚紗,什麼時候結婚,我就一直淡笑着聽着,沒有說話。

突然辛言就鬆開了牽着我的手,止住了這個話題。他說,曉曉,爲什麼不反駁呢?爲什麼不說讓我等等,不說你還沒有準備好呢?你這樣,會讓我有種錯覺,會讓我覺得,你真的可能會嫁給我。

我沒有出聲,辛言就繼續說,曉曉,我是知道的,我們,回不去了,對不對?自從蘇辰出現,我就知道,我們之間,難以回去了。

我呵呵地笑起來,我說辛言哥你說什麼呢,這跟蘇辰有什麼關係!

辛言,看着我,眼底是認真,他說,曉曉,你何必騙你自己!有沒有關係,你最清楚的!曉曉,你是個倔強的女子,七年前,如若不是你心底對蘇辰有好感,什麼樣的理由都無法讓你答應跟他在一起!是我在麻痹我自己,一直對自己說,我在你眼裡是特別的,你會留在我身邊,可是,曉曉,我們,終究是回不去了,不是嗎?

我心裡更加煩亂,皺緊眉頭往前走,我說,辛言哥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我都聽不懂,我們會在一起啊,我們會結婚,會生好多好多孩子,會一直很幸福很幸福。

我這樣說,貌似一副美好的畫面就在眼前了,眼前卻逐漸霧氣瀰漫。

心還是在痛,我想說辛言你爲什麼要跟我提這些?爲什麼要提!我不可以去想的啊,因爲,不能想,真的,不能想……

我忽然想起在不久前,與蘇辰爺爺的一次見面。

那是在距離跟蘇辰見面後的第二天,在那個混亂的早晨後,我去超市買東西想要中午煮東西給大家吃,在回“霧裡”的時候,有輛黑色的車在我面前停下,車窗搖下來,裡邊坐着的人,我記得,是蘇辰家的那個老管家,他說蘇辰的爺爺要見我。

我坐着車去見了蘇辰的爺爺。這個在我記憶中總是以強硬的姿態出現的老人,或許是因爲年紀大了,已顯露疲態,但眼神依然鋒利。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回來了呢?

我不說話,他就繼續說,你是覺得你嬸嬸的腿已經好了,你妹也已經即將畢業了,我沒有什麼好誘惑你,所以你無所謂了是嗎?所以你覺得可以繼續來糾纏我的孫子嗎?

當時的我也不知在想什麼,只覺好笑,蘇辰的這個爺爺把他的孫子當什麼呢?當國家級保護動物嗎?見他兒子身邊出現個女人就要先給她去打預防針?我想說蘇爺爺您是把公司交給蘇辰後平常日子過得是不是太清閒了點!

蘇辰爺爺還在兀自說着,以前不管蘇辰不管交往多少個女孩子我都不介意,因爲我知道,他都只是玩玩而已,可是曾小姐你不一樣。

他沉吟了下,開口說,曾小姐你不同,對蘇辰來說,曾小姐就是像顆毒瘤,我不得不在這顆毒瘤還沒有長大前,就將其除掉。

我笑說,我是不是應該說我很榮幸呢?

老人不理我的調笑,還是一臉嚴肅,他說,不管曾小姐怎麼說,我只是先來提醒一下曾小姐,我向來不喜歡強迫人,我只是想說,你該知道蘇辰的手,已經再也無法拿得起畫筆了吧!

他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繼續說,其實現在的醫學這麼發達,只是骨折而已,爲什麼最後會連畫筆都拿不起呢?曾小姐,你有沒有想過?

我皺眉,他的意思,蘇辰的手,再也無法拿得起畫筆,是因爲他嗎?

老人輕笑,我只想說,曾小姐,我不是個會心軟的人,爲達到目的,我是什麼方法都願意去嘗試的,我想曾小姐你這麼聰明,應該沒有興趣來嘗試我的手段。

看着蘇辰爺爺的笑臉,我只感覺,有些發冷。這個人,是連親孫子的手都可以放棄的人。

我妥協,我說,蘇爺爺,你多慮了,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跟你孫子在一起。

思安對我說過一句話,他說,曉曉,你只是在害怕,害怕選擇後的結果你無法面對。是啊,我從來就是這樣的一個膽小鬼,如果前方我看得見的地方有可能打破我現在平靜生活的事物,我就會繞行。

在很久以前,我曾經抱怨過,抱怨上天爲什麼總是要對我這麼狠心,似乎是以戲弄我爲樂。可是後來,我就淡然了,我想,只要我生活平靜就好,什麼奶奶個卷兒的轟轟烈烈乃至天崩地裂的愛情,那對於我,就是個奢侈品,我僅僅是想要幸福而已,不管這個幸福是源自於內心,或僅僅只是個表象。

所以此時,我轉身去拉住辛言的手,我看着他,我說,辛言哥,我現在好明確的告訴你,我會嫁給你,我們會在一起,我們會幸福,你要相信我!

我這樣堅定地對辛言說,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彷彿這樣,我的所有話語,就真的都能夠實現了。

辛言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後輕輕擁住我,嘆了口氣,他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他說,曉曉,你讓我相信,我真的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