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輪離開碼頭的時候,整個魔都霓虹燈璀璨,嫵媚得像個豔麗的女人。
我站在甲板上張望着高聳入雲的蘭若酒店。在想象着秦漠飛此刻的狀態,他一定想不到他最愛的女人此刻跟我在一起,並且慢慢離開了魔都。
甄允昊從蘭若酒店調來了監控,我從視頻中看到了最詭異的一幕:婚禮照常進行。只不過女主角從沈歡顏變成了商穎。
我看到商穎臉上那充滿算計的笑容,心裡面特別不是滋味。原來她所謂的兩廂成全居然是這個意思。我得到了歡顏,而她順理成章地成爲了秦漠飛的妻子。
而更詭異的是婚禮上人的表情。居然顯得那麼的從容。從伴郎到伴娘,沒有誰露出特別驚愕的樣子。所以他們的婚禮就這樣移花接木般舉辦下去了。
我想,這其中會否有秦斐然的作祟?可是,這混蛋既然已經接受了歡顏,又不太像能跟商穎同流合污的樣子,這其中到底又有什麼樣的陰謀呢?
我想到了在歐陽診所時匆匆趕來的甄允昊,他的表現似乎太奇怪了點。於是回頭瞥了他一眼,他此刻就坐在甲板上望着遠方墨黑的海平面愣神。這個姿勢保持半個多小時了,沒有變過。
他應該是去見了秦語,但爲何這麼個樣子回來就很蹊蹺了。我走過去低頭看看他一眼。發現他滿臉的淚痕。下顎的地方還掛着兩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哭得正傷心。
我奇怪他居然會哭。因爲他在我身邊這麼久,好像從來沒有因爲誰而流過淚,包括聽到秦語的消息也是雲淡風輕的。
我斜靠着圍欄盯着他,冷冷道,“你和商穎有約定?”
“三叔,我們不都是各取所需嗎?她得到了秦漠飛,你得到了沈歡顏,而我,也看到了小語。既然結果已經成定局,那就不要追究了好嗎?”
“允昊,你知道我的脾氣。”
甄允昊這樣說,等於是承認了他和商穎之間有點什麼約定。
我倒並不是要興師問罪的意思,而是深深感覺到了商穎的可怕,她把我們的軟肋拿捏得很準。包括秦漠飛,他和她繼續舉行婚禮,那一定是被她脅迫的,否則他又怎會把歡顏換掉。
甄允昊擡頭瞥了我一眼,又低垂了眼眸,用力抹了把臉上的淚,“三叔,你覺不覺得我們過得很辛苦?人活一輩子,就算不幸福也應該平平安安的對嗎?”
我捏了捏眉心,沒有應他,像我們這樣的人,跟幸福和平平安安實在太遙遠了。
從母親被秦家掃地出門那一刻起,我們就在地獄裡掙扎。這些年即使我富可敵國,也不曾又絲毫幸福的感覺,而平平安安與我來說簡直就是個笑話。
但甄允昊有這樣的念想不稀奇,因爲他曾經幸福過。他是甄陽秋的兒子,也算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榮華富貴集一生。再有就是他和秦語的那段愛情,說起來也是刻骨銘心得很。
所以他緬懷過去很正常,而我……沒有資格。
頓了頓,我又道,“允昊,你跟我多少年了?”
“應該有八九年了吧,具體也不記得了。”他嘆了一聲道。
“八九年,也是不短的日子了,你厭惡過這樣看不到陽光的日子嗎?”
“不知道,我從面目全非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看不到陽光了。”
“……如果你想回到小語身邊,我可以爲你鋪路,把你的背景洗得乾乾淨淨。小語是秦家唯一真誠待見我的人,我還是希望她幸福的。”
我在想,縱然以後我對秦家下手,也應該不會去傷害小語的,她其實也是個可憐的人。
甄允昊擡頭看了我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三叔,人這一輩子,軌跡變了就是變了,即使再回到正途,那行走過的痕跡又怎可磨滅?我配不上小語,已經不想回頭了。”
“怎麼能這樣想呢,你若去找她,她未必會知道你這些年如何過的。”
“不,我自己回不了頭,我除了能在這裡找到點兒自信之外,哪裡又需要我呢?一個快三十的男人,除了錢什麼都沒有,身體都是空的。”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厭惡錢,但從甄允昊的嘴裡說出來卻好像又很自然。他自卑的心態一直都存在,而我也無法改變他這根深蒂固的心態。
人大概都是這樣,在重創過後還能笑看風雲的人並不多。沒了堅強的外殼,誰不是脆弱的呢?
比如我,身價富可敵國,在黑三角叱吒風雲,可內心深處依然覺得自己渣得一無是處。不,不是覺得,而是我本身就渣,我應該是全世界人民都憎恨的人,沒有之一。
我沒法說服甄允昊那心思,於是交代了一句,“你若想回頭的時候,就跟我講一聲,我能讓你風風光光回到小語面前。”
“謝謝三叔!”
“好自爲之吧,我先去看看歡顏。”
說完我就走了,來到了歡顏所在的套房。她還昏睡着,打着吊針,可能是身體很不舒服,眉峰一直都擰着的。歐陽在一旁給她配藥,很專注的樣子。
我走過去時他瞥了我一眼,道,“秦三爺,沈小姐大概不到明早就會醒來,到時候你讓她把這藥吃下去吧。我先去休息一會兒,早上起來給她換藥。”
“你去吧,我來照顧她。”
“行,你有什麼事就叫我!”
“好!”
歐陽走後,我到洗手間洗漱了一下,就坐在了歡顏身邊看她。看她奄奄一息的樣子,忍不住伸手撫上了她的臉頰。她的妝容還沒卸掉,不過經過這麼久已經有些慘不忍睹了。
我想了想,去到索菲婭的專屬房間裡把她卸妝的東西拿了過來,開始用卸妝水慢慢給她卸妝。抹掉她一臉的脂粉過後,她的臉越發慘白無色,瞧着就心酸。
這都是我害的啊,我的的確確不是個東西。
抹去歡顏一臉脂粉過後,我看着她一張素淨的臉孔越發愛不釋手了。她長得很美,五官很大氣。相書上說,她這樣的女人應該是有着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然而……
我小心翼翼勾勒着她完美的輪廓,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塞滿了,堵得難受。如果她今生願意接受我,哪怕不愛,我都會用一輩子的光陰來陪伴她。
可回頭想想,我一輩子的光陰已經屈指可數了,我還能給她什麼榮華富貴呢?
呵呵,蒼天戲弄人的時候,總是不擇手段!
“漠飛,漠飛……”
我正悲情時,歡顏忽然囈語了兩句,我一怔,連忙欺近她仔細聽着。她的脣在輕輕蠕動,“漠飛救我,救救我……浩辰,不要傷害我。”
“歡顏,歡顏我在這裡。”
她似乎要醒了,細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眼角又溢出了一點水光,粘溼了她的睫毛。我輕輕拍打着她的臉,試圖把她從噩夢中拉出來。
“不要殺我,不……三哥……”
歡顏掀眸的一剎那,正對上了我的眼睛,她愣住了。我的手還貼在她的臉上,都捨不得拿開。她就那樣傻愣愣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的。
我很惶恐,也很緊張,訕訕地喊了聲“歡顏,你還好嗎?”
“我在哪裡?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想支起身體,但似乎動不了,所以眼睛慢慢挪到了腿上,看了很久很久才又擡起頭來看我,眼神十分驚恐。“我怎麼了?你告訴我怎麼了啊?”
“歡顏你別激動,你先別激動好嗎?”
她可能知道她的腿沒有知覺了,情緒十分暴躁,擡手就把手上的點滴瓶給扯掉了。她掀掉被子用力地掙扎,死死盯着她無法動彈的下半身,臉孔從漲紅變成了鐵青,再到蒼白。
“我是不是殘了?我是不是殘了啊?你怎麼會在這裡?爲什麼不是漠飛來陪我?”她死盯着我,眸子裡盡是質疑和恐慌。
我謊了,根本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釋,於是我連忙叫來了歐陽,讓他先把歡顏的情緒安撫下來。他急匆匆來時,先給歡顏打了針鎮定劑,等她情緒慢慢下來時,又把他對我講的話原封不動地跟她說了,我攔都攔不住。
歡顏聽後目瞪口呆地看着歐陽,一字一句地問,“你是說,我站不起來了?永遠都站不起來了?”
“暫時是這樣的,不過沈小姐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你的神經系統已經無法修復,你要有心理準備。”
“商穎,是商穎,是那個賤人!”她頓然一怒,歇斯底里地咆哮了起來,“你們把商穎藏哪裡了?把那賤人叫出來啊,是她讓小浩辰刺傷了我,是她下的手。”
“歡顏你安靜一點好嗎?歐陽只是說暫時不能走,並不是以後都不能走。”
“胡說,他都說了我殘廢了,秦馳恩,你爲什麼會在這裡?你是不是跟商穎是一夥兒的?你說,你說啊?”
“歡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無法解釋了,這鎮定劑都沒法讓歡顏平靜下來,我有些害怕了,連忙示意歐陽再給她來一針。她這樣下去很不利於傷情,我怕她趁我們不注意時走極端。
歐陽再一針下去她就昏迷過去了,而後他又把點滴紮上,幽幽然看了我一眼,道。“秦三爺,她這樣的情況你最好對她實話實說,隱瞞並不好。再有……”
他遲疑了一下,又道,“她可能懷孕了,等到了目的地我幫她檢查一下。”
“懷孕?”
“疑似,但八九不離十。”
若歡顏真的懷孕,那麼在這個節骨眼上是太好不過了。她那麼愛孩子,斷然不會採取什麼過激的行爲。於是我翻了一下之前安排的行程表,把目的地改到了普羅旺斯。
那個地方的薰衣草正在怒放,希望那邊寧靜的氣氛能夠讓歡顏安靜下來。如果我能陪伴她到生產,那可能是上天給我最大的慈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