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同心同德
一場大火,沖天的濃煙,將洛城人都吸引到了牡丹橋。
百姓不上工了,紛紛探着頭趕去看熱鬧,連小販都挑着扁擔大步流星。
陳跡沉默着往安西街走去,人流皆往他背後趕去,唯有他瘦削的身影逆流而上。
他想趕緊回到醫館去,因爲他有太多問題想問。
回到太平醫館門前時。
門裡飄出白粥與熗油的香氣,陳跡甚至能聽見後院裡劉曲星與佘登科吵鬧的聲音。
他在門外佇立良久,這才深深吸了口氣跨過門檻,當跨過門檻的剎那間,一陣疲憊涌上腦海,心裡卻彷彿有塊懸着的石頭落了地。
陳跡長長舒了口氣,將門外的不如意全部一吐而盡:“我回來了!”
姚老頭獨自站在櫃檯後面,一邊低頭撥拉着算盤,一邊嘀咕道:“回來就回來,喊什麼?!”
烏雲揣着兩隻手臥在算盤旁打盹,見陳跡進門才睜開眼睛。
陳跡站在櫃檯對面,凝視着眼前的師父,斟酌着如何開口。
姚老頭停下撥拉算盤珠子的手,擡眼斜睨着他:“有屁快放。”
陳跡問道:“師父,今天是不是您幫了我?”
姚老頭挑挑眉毛:“我幫你什麼了?你在說什麼胡話。”
陳跡皺起眉頭,有些狐疑:“沒有嗎?”
姚老頭指了指烏雲:“我一晚上都與這個小東西在一起,你問它,看我有沒有幫你。”
陳跡看向烏雲,烏雲喵了一聲:“好像確實沒有幫。”
姚老頭捋了捋鬍子,得意的笑起來:“對嘛。”
烏雲又喵了一聲:“但師父很關心你,他帶着我去河邊看你追殺元掌櫃,清晨確認你平安無事了纔回醫館的。”
姚老頭砸吧砸吧嘴:“誰問你這個了?!”
這時,樑貓兒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出來,直接遞給陳跡:“師父剛剛讓我煮的薑湯,一人一碗驅驅寒氣,正好你回來了,趕緊趁熱喝掉。”
陳跡捧着薑湯沉默許久,最終將薑湯一飲而盡。
他將瓷碗放在櫃檯上,平靜說道:“師父,今日金豬請夢雞過來審我,但是夢雞在夢中告訴我,您已授意他不要配合金豬審我。您不用瞞着我了,謝謝您幫我度過這一劫。”
姚老頭譏笑道:“還想詐我老人家?我詐別人的時候,你爹都還沒遇見你娘呢!”
陳跡:“……”
姚老頭斜睨他:“能指使十二生肖做事的,得是司禮監裡能通天的大人物了。我若是這般身份,豈能容你一個景朝賊子在我面前跳來跳去?”
陳跡陷入沉思。
當夢雞說有大人物青睞他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便是自家師父出手幫自己了。
可師父此時說的也有道理,司禮監的職責之一便是緝捕景朝諜探,若師父真是司禮監的大人物,怎會容自己活着。
陳跡轉而問道:“師父,您對金豬有沒有了解?”
姚老頭:“不瞭解。”
烏雲:“瞭解!”
姚老頭面無表情的緩緩轉頭看向烏雲。
陳跡好奇問道:“今天金豬與我達成一項交易。達成交易的一瞬間,我好像察覺到有一些變化,卻說不上來這變化是怎麼回事。另外,達成交易之後,他似乎真的放下了戒心……”
烏雲說道:“師父說,金豬要靠投資押注別人纔可修行,這便是他的修行門徑。先前他投資天馬,一躍突破至尋道境。可他後來接連投資失敗兩人,便從尋道境跌回了先天境界。如今他選擇押注你,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陳跡心中一驚,還有這般古怪的修行門徑?這修行門徑的名字莫不是叫“賭狗”?
難怪金豬說,哪怕是跪在解煩樓前,也要給自己跪來一條修行門徑,原來是要借自己修行。
陳跡趕忙問道:“我與金豬會有怎樣的牽連?若他出事,會影響到我嗎?”
烏雲看向姚老頭:“師父,這個您沒有說。”
姚老頭不耐煩道:“自然是不會的。他便是死了也跟你沒關係,只是往後你修行境界突破一層,他便會從中受益。”
“受益多少?”
“約莫五成吧。”
陳跡眉頭緊鎖:“那豈不是說,他能知曉我的修行進度?您怎麼不早點提醒我……”
姚老頭哂笑道:“多個十二生肖當保鏢有什麼不好?若是你這會兒再遇到危險,金豬比你爹孃兄長都上心。”
陳跡有些疑惑:“若我死了,他不過是再跌落一次境界,何至於此?”
姚老頭慢條斯理道:“尋道境是人生大劫,踏進去便是不同的人生了。可尋道境與尋道境也有區別,若是三十六歲前踏進尋道境穩固境界,可脫胎換骨、延年益壽,活百歲不成問題。若三十六歲之後踏入尋道境,與常人無異生老病死。金豬如今已三十一歲,所剩時間不多,最後的希望便着落在你身上。”
“原來如此,”陳跡不解:“那他還這般懷疑我做什麼,不是將我往死裡得罪嗎。”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他雖然懷疑你、審訊你,卻比你還希望你是清白的。”
醫館正堂安靜下來,姚老頭又重新撥拉起算盤來。
陳跡忽然說道:“師父,您不用隱瞞,夢雞真的全都給我說了。”
姚老頭沒好氣道:“滾一邊去!”
說罷,他看向櫃檯上的烏雲:“樑狗兒該醒了,你也滾!”
烏雲灰溜溜出門當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陳跡灰溜溜回寢房換了身乾燥的衣裳。
……
……
陳跡坐在昏暗的寢房牀榻上發呆。
景朝軍情司知道自己諜探身份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寧朝密諜司內懷疑自己的金豬,也放下了戒心。
生活似乎終於安定下來,可以喘口氣了。
陳跡擡頭看向頭頂。
房樑上的蛛網該清掃了,屋頂上的破瓦也得換換。
院子裡好幾塊磚都破了,下雨天還會積水。
得去買些嶄新的磚瓦,趁着還沒徹底入冬,用水泥打底將瓦片和青磚全都換一遍,這樣就不怕漏雨、積水。
嗯,今天就去買!
這時,屋外傳來爽朗笑聲。
陳跡彎腰穿好靴子,出門一看,赫然是張拙站在杏樹下,正饒有興致的打量着樹上的紅布條。
張拙今日一身紅色官袍,倒是與杏樹上的紅布條相得益彰。
只見他看遍紅布條上的心願之後,轉頭問劉曲星:“勞煩這位小劉大夫,不知醫館內還有沒有紅布條,我也想寫一條掛上去。”
劉曲星趕忙跑去正堂:“您稍等,紅布條還剩好些呢。”
待他取來布條,將毛筆遞出去,又雙手抻開布條在張拙面前。
張拙提筆寫下四字:同心同德。
而後,親手將紅布條繫於空枝。
劉曲星面色古怪起來:“張大人這寓意是?”
張拙哈哈一笑:“祝你們師兄弟三人同心同德還不好嗎?”
劉曲星小聲嘀咕道:“好是好,但同心同德後面綴着的,一般是舉案齊眉這四個字……”
這時,陳跡發聲問道:“張大人今日怎來太平醫館了?”
張拙轉身看向陳跡,當即耐心解釋道:“小陳大夫,今早我才聽說,夏兒不知從哪道聽途說來的消息,竟擅自醫館鬧了一通。我這是專程來向你道歉的,她這孩子從小性子急,但本性不壞,你可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
陳跡哦了一聲:“這麼說,張二小姐說的事,並不存在?”
張拙捋了捋鬍子:“當然。強扭的瓜不甜,我張拙爲人開明,絕不做那種強人所難之事!小陳大夫且將心放回肚子裡,我欣賞你的爲人,自會爲你考慮周全。”
這下倒是讓陳跡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他思索片刻:“張大人爲何欣賞我?咱們並未見過幾面。”
張拙來了興致:“我看人只看兩點,第一點看他乍富時做什麼,有沒有囂張跋扈,有沒有振衣作響;第二點看他窮困時不做什麼,有沒有守住本心,有沒有作奸犯科……”
正說着,卻聽門外又傳來腳步聲。
衆人轉頭看去,只見靖王徑直來到後院,身後還跟着那位身材高大的馮大伴。
姚老頭嘀咕道:“小小的太平醫館,倒是比靖王府還熱鬧些。”
靖王入得院中,瞅見張拙也有些意外:“張大人不是說自己去督造流民營房了嗎,怎的跑來太平醫館?”
張拙略微尷尬:“路過,路過。”
靖王也不與他打趣,轉頭看向陳跡:“今天清晨,你父……陳禮欽陳大人來尋我。”
陳跡平靜問道:“不知陳大人找王爺何事?”
靖王笑了笑:“求學。”
“求學?”
靖王解釋道:“陳問宗、陳問孝二人開春便要進京趕考,屆時舉國士子共濟一堂,難度可不是秋闈能比。剛巧王先生回洛城丁憂,白日在我王府負責給云溪、白鯉、靈韻授課,所以陳大人便想讓陳問宗、陳問孝也來聽課,以免這兩人賦閒家中,耽誤了明年會試。”
陳跡不言。
靖王笑着說道:“陳大人將你的學銀也一併交了,想讓你也去聽聽王先生教誨。我仔細思量了一下,也覺得你們這個年紀該多聽些學問,索性將劉曲星、佘登科的學銀也一併交了。你大可放心,王先生與其他書院先生不同,連陛下也對他推崇備至,定能讓你們有所裨益。”
陳跡思索片刻說道:“這個我做不得主,得師父同意才行。”
說罷,他轉頭看向姚老頭,使勁眨了幾下眼睛。
姚老頭慢悠悠說道:“我沒意見,讓這三個小兔崽子去聽課,我每天還能清閒半晌,挺好。”
陳跡:“……”
然而就在此時,一旁張拙眼神微微閃爍,忽然開口說道:“猶記得王道聖當年殿試時那《平倭十二策》何等驚豔,可惜如今一身才學無法施展。王爺,我家張夏能不能也去他那裡聽聽課,好叫他規訓一下我閨女那野性子?”
靖王樂了:“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