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閒情(1)

洛韶容不由失笑,看着莫微他們愈來愈近,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搖着摺扇。

未幾,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褚緋玉說有個亭子,不妨坐下歇息片刻。

衆人沒有異議,走近了才見亭子裡還坐着個人。

米白襯裙,外罩青衣,青絲結束,發中飾有銀白髮扣,手拿摺扇,腰繫玉環,一時辨不清雌雄。

她那瀲灩眼波似是映了璀璨星河,直教人不敢近前。

褚緋玉倒是吃了一驚,這不是那日的土匪頭子嗎?

若非是親眼所見,很難將這麼個不染人間煙火的俊秀女子與山寨土匪聯想到一起,連莫聿都禁不住誇讚:“世間竟有這般俊俏的女子。”

洛韶容不笑時,自帶幾分苦相,倒也是應了算命的說的,命不好。

莫微見了她,心裡有些異樣情愫,斟酌着開口:“閣下爲何在此?”

問罷又覺着不妥,人家雖是土匪,偶爾來寺廟燒香拜佛積攢功德去贖罪,也是情有可原。

洛韶容笑答:“小女自是等候莫公子。”

此言一出,幾人目光迥異看向莫微,褚緋玉見洛韶容臉上帶羞,又想及那日初見,洛韶容便瞧着莫微移不開眼,心下猜想這土匪頭子定是看上莫微了。

莫微一言不發,褚緋玉讓他們坐下,纔對洛韶容說:“莫公子乃將軍之子,將門之後,你一介民女,如何配得。”

洛韶容道:“小女只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與莫公子,尚在襁褓便相識了,依家母的意思,早便將我許配給莫公子了。”

莫微驚詫的看着她:“令慈是——”

洛韶容閉着眼笑了,嘆道:“現下還不能告訴你,你只知道,小女有根鞭子,這鞭子的來由,莫公子定然清楚不過了。”

莫微思忖着不知如何開口,母親的往事,家裡鮮少有人提及,怕提起來讓爹爹難過。

所以……這土匪頭子定是知道些什麼。

他定了定神,說道:“閣下若能拿出旁的證據,在下便不推辭。”

褚緋玉插嘴道:“莫大哥三思啊,別被美,色衝昏了頭腦,這可是——”他急得不行,心道這事若成了,以後避免不了要見到父皇,依父皇那好,色的性子,肯定要惹出麻煩。

莫家人倒是一致覺得可行,尤其是那三姐妹,光是看着洛韶容,便離不開眼,若是洛韶容真能當上她們的嫂嫂,定是極好的。

洛韶容不禁莞爾,溫言道:“實不相瞞,小女幼時,家母曾用金簪在左後肩刺了個‘微’字,她還囑咐,與我定下親的公子,姓莫,右後肩刺了個‘洛’字,是真是假,你我二人褪下衣裳一看便知。”

一衆人噤若寒蟬,莫微愣愣看着洛韶容,臉上滿是不敢置信。

這下,他們也知道,這話必是真的。褚緋玉仍覺不妥,勸道:“莫大哥,若當真娶了她,豈不是顏面掃地嗎?”

“有你什麼事?!”洛韶容瞬間變了臉色,她本是經歷了腥風血雨的,氣勢上也壓了褚緋玉一頭,“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王爺,若再多嘴一句,本座先要了你的命!”

此言一出,更是滿座譁然,褚緋玉畢竟是個王爺,身份尊貴,此女子竟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這話,只怕是會……

霎時,莫家人跪了一地,只能聽到洛韶容的輕笑聲。

她心情極其愉悅似的,樂得搖起摺扇,眸光晶亮,帶着致命的蠱/惑。

“褚緋玉是吧?你也犯不着生我的氣,若你和我好了,我必疼你,想學什麼,我手下有的是人才,若你從中作梗,我管你是王爺還是王八,被我盯上的人,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褚緋玉自然知道是哪條路,他仍梗着脖子道:“大……大膽,本王決計不會讓你傷害莫大哥半分!若你傷了我,父皇一定會……”

他底氣不足似的握緊了拳頭,然而洛韶容忽然站起身,玉環相撞,發出脆響,她走近褚緋玉,只壓低聲音說與他聽:

“你可知,暮雲寨數年來相安無事,爲何今年屢遭事故。還有,暮雲寨與朝廷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皇帝爲何會突然起了剿匪的心思。最後,你也知道,暮雲寨多爲女眷,她們只是些無家可歸的可憐女子,我收留了她們,教習讀書認字,機關武術,才得以自保。況且她們個個出挑,心眼不壞,名聲尚好,爲何傳到皇帝那裡,就成了爲禍一方的土匪?”

洛韶容一樁樁說完,他便也明白,是有人暗中挑撥離間。

她頓了頓,繼續道:“其實也不難看出,是有人讓我暮雲寨背了黑鍋。而他們的目的,就是——血靈。”

聽及此,褚緋玉垂眸道:“莫大哥,你們先起來吧。”

幾人便互相攙着起身,褚緋玉意味深長的瞧着洛韶容,說道:“聽你此言,是知道些什麼內幕?”

洛韶容頷首一笑,“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既然解開了誤會,那小女有一事相求。”

褚緋玉啞口無言,這廝臉皮竟厚到如此地步,得寸進尺算是讓她玩明白了。

“閣下請講,若在下能做到,願意盡綿薄之力。”莫微笑道。

洛韶容笑意更深,取下腰間玉環,幾步走到莫微身前,將玉環塞到他手裡:“還請莫公子和諸君幫幫忙,散佈些謠言,對暮雲寨越不利越好,再大肆宣揚,血靈就在暮雲寨,另,城中福祿酒樓有小女親信,若諸君想私下聯絡小女,與掌櫃說暗號便可。一人行,暗號則是‘獨幽’,兩人行,則是‘同遊’,三者以上,則是‘與歸’。”

衆所周知,福祿酒樓是城中最大的酒樓,魚龍混雜,有富豪紈絝,也有才子佳人,可謂是雅俗共賞,無論是誰,都能在這兒尋到些志同道合之人。

褚緋玉也曾偷偷去過,沒別的原因,獨獨喜歡裡頭的糕點,常常讓下人帶些回去,待客或是獨自享用,都是極好的。

甫一講完,洛韶容便行了禮,借道走了。幾位小姐對着她的背影回禮後,圍到莫微身邊,爭相去看那玉環。

玉只是普通的玉,但雕刻得極爲細膩,首尾相交的鯉魚,上下左右各一對,圍成圓環。

莫聿接過玉環仔細看了,將之替莫微繫上,不由問道:“現下該如何?這又怎的與暮雲寨有牽連。”

褚緋玉知道莫微的意思,不想讓他們知曉洛韶容是土匪頭子。便眸轉犀利,道:“許是那女子受過土匪欺辱。”

莫微脣角帶笑,看向褚緋玉道:“王爺既然對血靈感興趣,不妨順水推舟?”

褚緋玉有些氣惱,擺擺手:“全聽莫大哥安排。”

讓他氣不順的是,洛韶容屢次輕視他,讓他失了顏面,他一定要找機會將這口惡氣出了!

——

一行人不敢耽擱,今兒是中秋,皇帝宴請漠北使臣,莫家也在受邀之列。

他們趕在午飯前回府,草草吃了些東西墊肚子,便各自打扮起來。

褚緋玉也坐着馬車回了王府。

天擦黑,宮裡派了太監,領着專人前來接送。

皇帝憐惜莫微,特地吩咐太監,備下女子乘坐的轎輦,還特許莫微不用跪拜,行揖禮即可。

宮裡的馬車自是精巧了許多,前前後後隨從數十,宮女數十,侍衛數十,不僅是莫家,凡是皇親國戚,朝中大臣,皇帝都特派了人接送。

莫家三姐妹一改往日活潑形象,將青絲盡數盤起,挽成高聳髮髻,額上飾有月牙形額鏈,鬢邊戴着絨花釵,另一側是玉簪和步搖,沉穩不失靈動,簡約不失大氣。

連同身上穿的華服,都是請的頂好的繡娘提前半月趕製的,雖然三姐妹裝束類似,但氣質各自不同。

她們與莫聿都不是嫡系子女,穿着打扮並不算華麗,莫微的裝束要比她們考究許多。

然,莫微還是要求不必太過張揚,只是將素來不喜打理的長髮用銀冠仔細束了,腰上也繫了玉環裝飾,方不算太過簡便。

這玉環,正是洛韶容贈的。

太監引着人進宮,路上若是碰着熟識的,免不了寒暄幾句,更何況是莫微。

他一出現,無論老小,都上前噓寒問暖幾句,莫微也好性兒,舉止從容,眉間含笑,一一應了。

待到落了座,太監喊着皇上駕到,這羣人才散去,朝着上首跪拜齊呼萬歲。

皇帝說了免禮,衆人才歸座。

莫微注意到,下方臨着兩張小桌,桌前無人,想必是那漠北使臣未來,也便端正了坐姿,默默朝對面角落裡的褚緋玉點了點頭,也算是打個招呼。

未幾,太監喊道:“迎——漠北使臣!”

殿上寂然,紛紛朝着外面看去。

先是進來幾個異服女子,每個裝飾都不同,但都清一色穿的明黃紗裙,腕上戴着鈴鐺。

她們整齊有序的退到兩邊,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搭上左肩,微微垂首。

而後,南宮玥牽着一名女子的手緩步走來。

那名女子,穿着皇帝賜下的朝服,頭上戴着奪目的華冠,雖穿着不俗,但因其長相異域,顯得華裳並不合身。

兩人行完禮,皇帝便讓其落座。

之後,美酒佳餚便被宮娥依次擺上來,帳後樂師開始奏樂,舞姬魚貫而入,一時讓人看得移不開眼。

南宮玥撫掌大笑,朝皇帝敬一杯酒,笑道:“原先,我以爲,王妹是世上少有的美人兒,今兒才發覺,是我坐井觀天了,天子腳下,個個是天姿國色。”